两盏江湖 第315章

这套长衫里外两件。材料柔软,是来自云州漆家的柔骨锦。经裁缝介绍,乃暗花流水纹配绣着修竹、小菊花和梅花,走“岁寒三友”的意思,十分雅致。

样子也漂亮。里件对襟,外罩斜襟外套。外罩的领口、肩头、腋下和腰间,各有几枚扣子。

金不戮在远处看不清细微的地方,便专心听老裁缝介绍。

老裁缝对温€€说,那些小扣子全部是羊脂玉的福纹扣子。扣面儿镂空雕刻鲤鱼戏莲、喜鹊报春等吉祥图案。扣底是个福字。每一枚扣子的图案花纹都不一样,都有讲究,寓意美好又精致。

色泽也好看,浑圆一粒粒珍珠似的。又是这等做工,真比珍珠还稀罕呢。

金不戮不喜铺张,却禁不住这等精致手艺的诱惑。只远远看着扣子在灯光下反射的温润光晕,便能感知到它们的细腻和精致。

他隐隐觉得喜欢。想着穿上后站在小€€面前的样子,不禁乐滋滋的。

可温€€却不尽然。

听完介绍,眉头一皱,哎呀了一声。

老裁缝和金不戮都很吃惊:这么精致的衣服,他怎么不喜欢?

温€€品评:“衣服是好看,但扣子太多啦。”

扣子多怎么啦?

老裁缝当然没明白。

金不戮在树上,也没明白。

温€€进一步评价:“脱起来麻烦!”

老裁缝当然不知什么叫“脱起来麻烦”。

可金不戮不仅知道,还亲身体验过呢。虽在树上,却只觉置身光天化日之下。羞得再也听不下去一个字。趁温€€背过身的功夫跃走,羞愤地回去补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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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不戮被臊跑,温€€浑然不觉,还在那眉飞色舞地选衣服。磨蹭了许久才付钱离开福瑞祥,要伙计明天将衣服送到府上。

出来后,他并未马上回住处。而是往西走了几条街,从一件帽饰铺子领走一个锦盒。又拐了几个拐,走了好远一阵,来到一处偏幽的宅前。

那小宅不大,黑色窄门。温€€确认四下无人,在窄门上轻叩了几声维摩宗的暗号。过不多久,一名老者前来开门,将他让了进去。

温€€随老者走进宅院,来到一间门扉紧闭的房前。

老者退下。

温€€推门,便见房里立着条少年身影。着米白长衫,高高瘦瘦的,正背对着门口,抬头望着一幅快要填满了的九九消寒图€€€€“庭前垂柳郑重待春风”。

长衫少年听见有人进来,回过了头。赫然是骆承铭。

第291章 280. 长兄如父

骆承铭比在小五台山受刑之前长高了不少。见到温€€,他的脸上露出一种悲喜交加的神情,似乎孤寂已久的土地迎来一场细雨。

抬起脸时,脖颈上露出一条淡粉的疤痕。在咽喉处,是锋利而齐整的一条细线,正是当日温€€“行刑”时留下的。

温€€三步并作两步跨到骆承铭跟前,拍拍他的肩头,紧紧拥了一下:“好兄弟,受苦了!”

骆承铭眨眨眼睛,已快要哭出来。嘴上却镇定:“怎么会?€€师兄才是受苦了!你的伤可全好了?”

温€€扶着他坐下,笑道:“你上次见我时,师兄不就好了?”

放下锦盒,看向骆承铭颈间伤疤:“倒是承铭你受罪了。还疼不疼?”

骆承铭赶忙摇头:“€€师兄下手又准又稳,我怎么会疼呢?掉下去时正落在你算好的那棵树上。后来他们便来接我,将我治好了送来。就一切都没事了。”

温€€点了点头:“我听说了,知道你平安到了这里,才松了口气。”

骆承铭垂下头:“我不及师兄万分之一,总叫你担心。去年在东城渡口那时候,明明算好了的,却叫你被鬼面小顾白劫走。那阵子我吓死了,不知该怎么寻你。要是因为我失手让师兄有个三长两短,我……”

温€€想起当日,自己坠谷后被“白丁”救下,略有所感。安慰道:“不碍事,师兄这不好好的?都过去多久了,早没事了。”

接着,把自己当日如何被鬼面小顾白所救、怎么回到了小五台山,简单告诉了骆承铭。只是隐去了鬼面小顾白便是“白丁”一事。

此事甚密,温€€回到小五台山后根本没机会对骆承铭细说,只告诉了他自己同鬼面小顾白相处了一阵子,以至于骆承铭今日才听全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骆承铭听得目瞪口呆,感慨苍天保佑师兄。想着要是那鬼面小顾白存了一点害人的心思,所有的事便都不是今日走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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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被刺坠谷、小七跟着坠落,他回小五台山指控骆成铭,乃至骆承铭受刑、刘敬露出马脚、赵廷宴永无翻身之机,都是策划的。

策划者自然是温€€。

赵廷宴和温€€是从小到大的死敌,温€€早有清除之心,曾早早地通过苦肉计,将骆承铭安排到邺京雨花河畔大宅。本是想观察赵廷宴动向的。

不想赵廷宴竟然玩起了先下手为强,搞出污人命声的宋秋离一事。

温€€决定加快速度出手还击。后来便得了简易遥的命令,全力抓捕吕剑吾。他到城东渡口观察时,发现此处地形优良,灵机一动,想了那坠谷的法子。

在温€€原本的算计中,他自己坠谷,但吕剑吾仍然会被抓。届时赵廷宴得以除掉,而简易遥可以用吕剑吾要挟顾白放弃沈知行,可谓一举两得。

这法子险中求胜,十分剑走偏锋。知道原委的,至今也只他、骆承铭和小七三人。

师兄弟三个为了保证万无一失,偷偷地暗中查验无数次,终于选定了一个“坠谷”处。此处地势特殊,有人坠落后会先掉入水中,然后被浅滩拦住,不会摔死淹死。

地点选定之后,三兄弟还试验了许久。丢和温€€身重差不多的重物下去,观察掉落的位置。让骆承铭反复研模刺剑的位置,既能掩人耳目,又避免真的将他€€师兄给刺死了。

为了保证赵廷宴上钩,还安排小七跟在后面,以备有需要时顶一顶。也有个以防万一的意思在里面€€€€若骆承铭失败,小七马上可以调转矛头针对赵廷宴的人。

最后买通了附近村姑,要她某段时间内,每天偷偷到某地看一圈。若发现有人从某处坠落,便将那人拖回去照顾。

一切准备就绪。

待吕剑吾一冒头,骆承铭立刻给赵廷宴送信,诱他违背简易遥的命令出来追捕。告诉他若抓住吕剑吾便能立个大功,还能顺便借孤山派的名头“做掉”温€€。

赵廷宴果然上钩,要骆承铭亲自下手杀温€€做投名状。也果然多疑,安排了刘敬“协助”骆承铭,实则监视。

赵廷宴的反应,温€€已提前料到,并给过骆承铭叮嘱。骆承铭便按照师兄吩咐,说吕剑吾元气大伤,不可能使出刚猛有力的两剑。他既然要伪装吕剑吾刺死温€€,便要装得像一些。刘敬切不能从旁再给任何人第二剑。否则,两招齐发,一看就不像虚弱的吕剑吾亲手刺出的,容易露馅儿。

赵廷宴中计,反复叮嘱刘敬,不管到时形势如何,切莫动剑留下把柄€€€€这很关键,刘敬可是真会下杀手的。阻止刘敬用剑,就可保温€€三兄弟里没谁会被真的刺死。

时机一到,赵廷宴出现。温€€三兄弟前前后后,带着一帮不知情的好兄弟们,诱着赵廷宴和刘敬上钩。

因为刘敬出动,小七便一同上场。诱刘敬亲手打他,更让赵廷宴深信不疑。

一切原本极其顺利,连吕剑吾都能一并抓住。谁知道半路杀出个程咬金,鬼面小顾白来了。

温€€三兄弟以不变应万变,一边分散孤山派二人,一边继续向预定地点赶人。只是,被他们逼到预定位置的人,从吕剑吾变成了鬼面小顾白金不戮。

后来的一切就都不太一样了。吕剑吾跑了,鬼面小顾白却跟着一起往下跳。骆承铭远远看着,差点没吓死。

好在小七那边进展顺利。如预先筹划,被刘敬打中后坠落浅滩的另一边,没有外伤。后被村姑救下。

那村姑本被安排救两个人,现在只搞到一个,也是吓得半死。

大家都不知温€€身在何处,可一切已经在行进中,又不便相互通气,只能静静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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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照设计,温€€与小七掉下山崖并被村姑救助之后,就是温€€先醒来。小七则会一直“昏迷”,昏到温€€回小五台山,村姑“泄露”手帕再回去。

温€€提前知会过村姑,一救到他便给游一方送信,以某个借口让其照顾金不戮。不想,实际执行时温€€是先醒来了,却是在“白丁”照顾下醒来的。村姑没接到人,也不敢贸然往下行进,照顾金不戮的这条线全乱。

起初温€€的确着急。既不知小七近况如何,也不知金不戮怎样。后来问了几次,听着小七没被赵廷宴的人发现,又以为自己成功拜托“白丁”安顿了金不戮,便将计就计,尽心养伤。

后温€€上山,一切又按原设想推行。明面上对骆承铭“行刑”,暗中却安排他躲到邺京郊养伤。

只是温€€再不能说自己和小七一起得到村姑照顾,只能对这部分设计做修改,推说自己失忆,全不记得。

小七那边,早得提前安排。温€€归来的消息送达邺京之时,他便可以回山了。

温€€向来不喜欢自己跳出来大叫大喊。回山后先假“杀”骆承铭,震慑对手。后让小七归来却装作神智不清,引沉不住气的人自行跳落陷阱。

果然,刘敬心虚不堪,终起歹心,进了温€€这好猎手的陷阱。

换而言之,即便刘敬不动手,赵廷宴也能沉得住气,不来杀小七灭口。温€€仍会让小七自己转醒,痛陈自己被刘敬打下山。顺藤摸瓜,还是能搬倒赵廷宴。

可以说,温€€此计虽险,但赵廷宴一旦上钩,便再也逃不脱了。纵然中间有一连串变故,可终没有逃出他的算计太多。

只是最后吕剑吾不见了踪迹,让温€€觉得十分愧对简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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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温、骆两兄弟重聚。温€€已是代右护法身份,骆承铭也伤势痊愈,而赵廷宴那边彻底失势。温€€的计划已成功大半。

只是赵廷宴受章文棠保护,简易遥手下再不比以往很辣无情,竟留了他在山上。这让骆承铭好生不愤:“我们吃了这许多苦,赵廷宴那贼人却还能活着。”

温€€温和地拍拍他的肩头:“那厮是左护法首徒,在宗内呼风唤雨了不少时日。宗主看在章护法的面子,还不能直接要了他的命。”

眸光中却隐隐流出寒意:“这都不要紧。赵廷宴的爪子都被砍光了,其他的一切只需等些时日。”

骆承铭还是无法释然,咬牙切齿道:“他拿那件禽兽之事害你侮你,我一天也不想叫他好过。”

温€€被诬对宋秋离不轨,骆承铭在其中被赵廷宴利用了去传话。

彼时,骆承铭刚被温€€安排到雨花河大宅,对一切都还不熟。突然被派去叫€€师兄拜见宗主,害得师兄差点无法翻身。每每想起,后怕又自责。

温€€笑着宽慰:“都是好久以前的事了。赵廷宴那些个同门树倒猢狲散,还想他做甚。”

骆承铭听了“树倒猢狲散”,突然有些失神:“阿平哥呢?他还好么?”

他问的是苑平。

温€€道:“阿平性子好,从没害过我们,也没怎么受连累。只是现在还不能告诉他实情。等你能出来后,好好陪陪他。”

骆承铭略微放心。想了想,又小声问:“阿平哥跟着骂我没?”

温€€眼神一亮,多看了师弟几眼,噗嗤地笑了:“哪里!阿平丝毫没说你什么,还偷偷哭了好几鼻子呢。知道么,他还偷偷去你掉落的地方给你烧过纸!”

骆承铭微微愣了一下,却什么都没再说了。

温€€闪着他那双洞悉一切的澄澈黑眸,笑笑地说:“承铭且等着,待师兄找个机会安排阿平来这里办事,好好和你见见。”

骆承铭一慌,赶紧摆手:“不要不要!”

他本就不太会说话,一急更说不全了:“那个,那个……别因为我走漏了消息……€€师兄有空多照顾阿平哥些就好……”

温€€哈哈大笑:“承铭大可放心,阿平也是我兄弟。我还能让人欺负了他?”

骆承铭脸上有些微微发红,用指尖搓着自己的衣服角,有些担心地问:“宗主知道这些了么?”

温€€想到简师父,目光有些飘远:“宗主……他没明问。但宗主何等睿智,怎会不知?他是有意不多问的……”

看向骆承铭,换上了郑重神色:“这阵子承铭受委屈了。师兄定会找个合适的时机跟宗主说明你的事,不叫你再在这里憋屈着。”

骆承铭连连摇头:“我在这里好吃好喝还有人伺候,哪有半分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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