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白情绪复杂地一笑,气息有些急促:“你在乎他。”
简易遥心头波澜微动,面色却丝毫不变,语气也毫无变化,只问那一句:“阿行在哪。”
顾白突然笑出了声。笑声里全无得意,却满是苍凉:“你果然喜欢他。”
简易遥自然没什么好答的。
顾白大声道:“你喜欢自己的师弟却不敢承认,便灭我门派,枉杀无辜,就是为了杀光情敌,好留师弟在身边。对不对?!”
简易遥眸光更冷三分。手中一震,三个银锁尖头,一个袭向顾白面门,另外两个冲着他的咽喉和心脏处刺去。
顾白迎着尖头而上,不躲不闪,剑尖直冲简易遥刺去,显然是要和他同归于尽。
简易遥本只想威胁一下,更多是为了问出沈知行的下落。今见顾白撞来,不及分辨自己是一股什么情绪,突然便想将计就计,给顾白身上真的来几个窟窿。
心思定处下手顿见很辣。简易遥手腕用力,将锁头朝顾白送去,却感到银锁尖端猛地一震。
铮铮铮三声。
三颗石子撞来,正打在三个锁头尖儿上。锁头应声全歪。
简易遥已练就罗手素心经的最高一层,江湖中还无人能阻他下狠手。
那三颗石子也是如此,虽然力道极大,却根本无法将锁头打掉。
但投掷石子之人显然是个高手,自知拼内力不行,便从巧用力。石子射入的角度极其吊诡,三下分别都中三个锁头和链身连接处的关窍。这样一来锁头虽然继续向前,却因石子而略有歪斜。简易遥越用力,那三个尖锁头越互相靠近,最终互相缠绕起来,将顾白饶出去了。
顾白抓住良机飞速后撤,逃出了这一劫。却因为躲闪过急而站立不稳,差点向后摔倒。
那暗中助力的人再也藏不住了,飞身过来将他牢牢接在怀里,心疼地问了句:”小小白?你怎么样?”
正是沈知行。
顾白一见来人是沈知行,没有半分高兴,反而有一瞬的震惊:“你怎么来了?!”
沈知行尴尬又惭愧地笑笑。目光躲闪着,不敢往其他方向转,只低着头答道:“我也是刚到。”
顾白犹自不信:“你身上的百日醉……?!”
沈知行苦笑了一下,可狂傲本性不减:“一个蒙汗药还能毒倒我了?”
百日醉固然玄妙,但确然就是一种高级的蒙汗药。
沈知行在这些事上向来极有天赋,不那么容易被蒙汗药完全撂倒。只不过为了让顾白心里好受些,也有些不知该如何面对狂怒的小小白,中了百日醉后干脆一直装不醒。
其实在中毒几天后,他已将体内毒药逼出大半。却仍旧配合着被顾白背来背去,想着只要自己在侧,小小白闹腾便闹腾吧,出不了大乱子便是。
他见顾白今天拿掉自己绑头发的皮绳,明天给自己换套衣服,也不多管,只当小小白在赌气罢了。直到前两天,他的贴身小酒壶没了,顾白也去向不明,他才豁然想明白€€€€小小白这次是来真的。拿那些东西,是要要冲遥师兄动手呢!
沈知行赶忙找寻,顺着顾白踪迹一路找到洗砚谷,正好看见小小白和自家师兄的一番神仙打架。
他再也藏不住了,这才不得已露面。向顾白简单解释了自己是怎么来的之后,便剩下了尴尬的沉默。
一座孤零零的院子,三个相对无言的人。一时之间,出奇地冷硬。
沈知行怀里抱着温香软玉,知道自己再也没法子装隐身了。尴尬地笑了下,脸也不敢转,只对着地面道了句:“遥师兄€€€€”
自沈知行现身,简易遥就站在那里。
沈知行打歪他的锁头,他没有说话。
沈知行抱住顾白,他没有说话。
沈知行讲了前来的过程,他还是没有说话。
直到现在,沈知行喊他,他才缓缓地回了句:“阿行,你有没有事。”
沈知行涩声回道:“我没大碍,让师兄担心了。”
稍微一动,目光对上了简易遥怀中的木偶。
其实沈知行早就看见那木头人偶了,只是不知该如何应对这番情景。此刻目光再遇,他轻轻怔了下,又赶忙将目光避开。
简易遥自始至终都盯着真沈知行,将他一切细微的表情看在眼里。见师弟最后竟连看自己一眼都不曾,只觉一股酸楚从心底蔓延。仿佛吃了一口深夜的海水,冷而苦涩。
对面顾白柔弱,沈知行悉心护花。这小小的一方天地都要变成桃花色,就连中毒一事都成了情趣。
纵然简易遥叱咤风云,智计在全江湖首屈一指。可此刻,怀抱个木偶的他,突然成了个最大的傻子。
简易遥玲珑剔透的心思,一时间却不明白自己心中是个什么滋味。内心一乱,经脉又要反逆,赶忙别过脸去。
他强压心神,缓了半晌,终于能冷冷地说出自己的心事:“没事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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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易遥已开始向洞外走。
他千里迢迢,大张旗鼓而来,将生死置之度外。现在,也只能继续置之度外了。
因为他已一无所有,连离开的脚步声都几不可闻。
沈知行直直望着自家师兄如飘云般的脚步,看着他宽大幅巾下的显得单薄的背影……内心有一股难言的感觉涌上,让他想继续看却不忍心看,想要不看却又忍不住。
他就那么直愣愣地,目送着师兄离开。
突然,简易遥的背影顿了顿。
沈知行的眼神如被灯火点亮,赶忙关切地问:“遥师兄?怎么了?”
简易遥回过身,方才的一切波涛汹涌都已化作浮云散去。现在,他抱着那木偶,脸上是个温柔宽慰的笑。从怀中拿出沈知行的小酒壶晃了晃,轻巧地放到地上:“贴身的东西,莫再被有心人人拿了去。”
他有意强说了“有心人”三个字,还扫了顾白一眼,云淡风清却又含着那么一丝模糊不清的挑衅。
顾白一直在沈知行怀里。是被抱着,也是被箍着,不怎么能动。如今见简易遥这副架势和眼神,心中仇恨再次被点燃,不管不顾地扯沈知行的手:“莫要拦我!”
沈知行哪敢松手,反而将他抱得更紧。哄劝道:“好了,小小白。”
顾白急得声音都变了:“好了?当时杀我孤山满门时,为什么你不说好了?!”
沈知行生怕简易遥听到太多,压住声音贴着顾白的耳边低语:“我知道你心里有气。若不开心便再打我几次,毒我几次,好不好?遥师兄他……让我师兄走吧……”
耳语声音再小,可又怎能逃得过简易遥耳聪目明?
在他敏锐的听觉中,那有意压低的耳语便成了温柔的情话,那为他求情的劝慰却成了冷漠的告别。
这些话一个字也没落下,统统涌进他的耳朵里。不停地回荡,已经说完却似根本没完没了。是魔鬼,是瘟疫,是从地狱中伸出来的手。
简易遥逃也似地往前快走,要逃避那声音,生怕头顶的冠冕就此落地。偏偏他的听觉那般不争气,走出老远还能听到顾白挣扎着说狠话:“早知他如此在意,我便将那木偶涂了毒!”
沈知行的话语永远温柔:“小小白,别这样……”
简易遥听着那一切,走得没有回头。
他只紧了紧怀中的木偶。
第305章 294. 委屈的木偶
简易遥在山洞内行了一阵,确认自己已远离沈、顾二人的视线,才贴着洞壁无力地站立。缓了片刻,垂头去看怀中的木偶。
那木偶好生委屈。头套没了,衣服凌乱,连假发都歪向一边。现在别说伪装沈知行,就连个人样都没有。
简易遥突然有些想笑,像笑个不能自己穿衣服的小朋友。
那木偶的头套还在他袖中。他小心地将头套拿出来捋展,戴回木偶脸上。为它整理好头发,又帮它将衣衫拉平。这一回,它又像回沈知行了。
最后,简易遥脱下外衣将木偶轻轻包好。整理完这一切重新向外走,没几步便听洞外传来喊杀声。
他极其利落地将衣服包往背后一翻,把木偶系在身后,快步走出山洞。
洞外正有两拨人马打成一团。排兵布阵,好不热闹。
一边自然是维摩宗的薄一雅和纪佳木等人,护着洞口不准外人擅闯。另一边是爨莫扬,连同数十名异族服饰的人和花衣武士,将维摩宗众团团围住。
爨莫扬一侧还有个书生打扮的中年人。打扮虽文雅,出手却极狠辣。拿着一根狼牙棒舞得虎虎生风,口中脏话百出,很有点张飞穿大袍的意思。简易遥未见过此人,但只一看他的神情举动,再想想附近的江湖势力,便猜到他乃是七煌寨的大当家张七剑。
简易遥站定山洞前,冲那混战的一团淡然道:“今日如此清风,将爨少庄主和张大当家吹来了。”
他的声音平淡却通透,传出甚远。薄一雅听见后赶紧喝道:“保护宗主!”
纪佳木等弟子立刻收手,向简易遥的方向聚拢。
薄一雅带头走在最前,见过了简易遥,有意无意向他身后瞟。
简易遥明白,方才沈知行入内,外场的几人一定都看见了,薄一雅这是在瞟沈知行有没有跟着出来。
薄一雅见沈知行没跟出来,瞬间已全明白了。他极震惊,却更有十分的心痛,往日风流的眸子里一分旖旎都没了:“宗主……”
简易遥的面色一例轻松:“一雅兄,事情全都结束了。”
薄一雅明眸晃晃,如春水染冰,明显还想说些什么。可望着简易遥平淡如水的脸,最终还是快速敛起神色,恢复成亲信长老的姿态。干脆地躬身道:“是。”
只瞬息间,师兄弟两人已做完了对一件事的交代。
爨莫扬这边见维摩宗不再动手,自然也应声停了刀。
他一停,张七剑和手下们也便停了。
爨莫扬方才也见到了沈知行蹿入洞内,便关注着此事。现在他看着简、薄二人打玄机般“宗主”“是”了几句便结束,再没其他人出来。暗暗一忖鬼面小顾白“玉尘”和自己说过的话,便猜到了洞内的情形€€€€
沈知行没跟着简易遥出来,十有八九是顾白也在洞内了。
爨莫扬就是为了帮顾白而来,心思到此,上前拱手道:“简宗主,许久不见。”
他同简易遥是真的经年未见。如今他身量更高,气势昂扬,完全是个成熟的英雄。方才同薄一雅过招,进步之快也被简易遥看在眼里。
但简易遥毫未露出任何动容。不显山不露水地随意一站,周身便似光华凝聚,道道锋利。一代宗主之风沛然莫御。
他的笑意隐在一团冰气里:“爨少庄主何以到此。”
爨莫扬不提顾白的名字,只道:“莫扬来看一位前辈。”
简易遥虽不知爨莫扬前来的缘由,却也明白他站在平安治一侧。想到这里,轻轻一笑,眉峰稍稍挑起,向四周一望。
邕州郊外山多,四下含黛,重重叠叠似要通到天边去。
群山虽远,还有可以到达之时。人虽在眼前,人心却要如何相通?
想到这里,豁然有种无可说出的情绪堵住简易遥心头。他连爨莫扬理都不理,更不问对方看的是哪位“前辈”。身形飘动,已经如风般远去。
大宗主走得毫无征兆。薄一雅怔了一瞬,还是毫不犹豫地跟着飘走。纪佳木快速朝爨莫扬看了一眼,带着邵弘、司徒皓等同门,也紧跟着师父追上。
瞬息间,维摩宗一行人竟全部漠然远去,连句多余的招呼都没打。
今日他们衣色皆淡,没多久便融在青山中,如淡墨般洇开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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