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遗憾……再也不得相见的母亲……
金不戮面色千变万化,万遗看在眼中,哈哈笑道:“阿辽哥哥怎么比我还难受?我自然明白她是不得已才离开的,就算她留在我爹爹身边也不一定痛快。”
“再说了,我也没受过什么苦,你莫要难过啦!义父和爹爹不知多疼我,当万小爷气派死了,比那几个庶出的儿女不知威风多少。”
说这话时,万遗是瞅着窗外的,没人能看见他眼底的情绪。
金不戮望着他意义不明的侧颜,轻轻握起他的手,语意却十分严肃:“小宝,即便这些事都过去了,你也再不能对其他人讲。”
万遗转眸瞥着金不戮,又流露出那独属于他的黠慧:“阿辽哥哥当我不知此事重要的么?此事在我家一直是头等机密,就连我自己也是在义父和爹爹准备离开时,被他们单独叫到一边告知的。至今我都不知那几个给爹爹下药的人最后怎么样了。
“外人的话,更没几个知道啦。万字行以外只有三人知道,全都在维摩宗,阿辽哥哥猜猜那三人是谁?”
金不戮震惊,细细想着万四爷和维摩宗的关系,盘算道:“小€€的简师父同万四爷是好友,他一定是知道的了。另一个是……沈叔叔,他二人说不定是一起知道这件事的。”
万遗眼露肯定,轻轻点头。
金不戮继续猜道:“那第三个……”细算维摩宗里和万玉柠关系好的,也就沈、简二人,那第三人着实难猜。
他盘了盘心中的重要人物:“第三个知道此事的,难道是和简、沈二位私交不错的薄一雅长老?”
万遗摇头。
金不戮再猜:“是……当年的左护法章文棠?”
万遗再摇头。
“是……是哪个侍者什么的,偷听了去?”
万遗摇着头笑了。
金不戮实在没辙,垂手认输。
万遗嘻嘻笑着宣布了这个绝世大秘密:“是温€€。”
是小€€?!
他那时才几岁?十岁有没有?
金不戮简直怀疑自己听错了:“是,是……沈叔叔抱着小€€一起碰见的,所以他才听说了么?”
万遗的笑转成冷的:“我原也不知他知晓。后来在邕州,你带我回家,温€€第一时间认出了我。他偷偷找我干了一仗,还拿此事威胁我,说我敢对你有什么企图便要将我的身世说出去,我才知道的。”
金不戮对那些往事没有印象,不由得大为震惊:小€€那时就认出小宝了!
难怪小宝和小€€一直不对付,原来还有这层关系。
明月山庄出事以后,小宝曾一度不得不听小€€的,忍着没闹上小五台山。究其根本,原来也是因为这个……
如此想来,小宝帮着我从小五台山救莫扬哥是冒着身败名裂、连自己爹爹都搭进去的风险了!
幸好,一切都过去了……
金不戮心中千回百转。想起往事,万遗眼神也中流露出不敢小觑之意:“温€€说过,我怎么找到了他,他便怎么认出的我。
“当时我去找你们是因为知道温€€能合作,又无别处可求援。我认得温€€,则是因为小时候在各种场合见过他不止一次。他那时已经是个年轻人了,容貌没有大改,因此隔了再久我也能第一眼便认出他。
“按温€€话里的意思,他也是因为以前见过我,所以后来能认出我。想我从童年长大,容貌可是变了不少,更何况当年的温右护法周围有多少人来人往?他仍能一眼认出个小孩子,眼神和记性可真是不错。”
金不戮疑惑地看着万遗,感慨于往事,又困惑于他和自己说些陈年秘辛做什么。
万遗也看出了他之所思:“阿辽哥哥你一定想知道,我将自己家那些丢人的旧事说出来做什么。
“此前我一直在回忆,温€€是何时知道了我的身世。想当年沈知行断臂求死,简易遥曾去找过我爹爹,我后来才知温€€也随着去了。那时简易遥救沈知行心切,对我爹爹动过手,保不齐还曾做过、说过些什么别的。也许温€€在那时便知道了,只是我年纪太小,不了解其中细节。
“再后来简、沈离开维摩宗,我爹爹受章文棠胁迫……总之,万字行同维摩宗关系复杂。莫扬哥哥那里更别提了,我对维摩宗是一点好印象都没。”
金不戮摇头叹道:“我的确不知小宝你讲这些为了什么,但你愿意信我,全告诉了我,我是高兴的。你的身世乃重重机缘所致,没一个人想让事情那般走向,怎能说‘丢人’?至于你对维摩宗的看法,你自行拿主意便可,我绝不会干涉半分。”
万遗将他紧紧拥住:“阿辽哥哥,我说这些不是想诉苦,而是想告诉你,于公于私来讲我都没有立场要帮温€€。我从南海赶回来,只是为了你。”
这剖白以十几年的往事做背书,令金不戮大大震撼,更是感激。他回抱住万遗,话都不知该如何说了:“小宝你万事想着我,我……”
万遗笑着打断:“若是打算谢我便算了。今日你能平安绝非我之功,而是空了师父宽宏大量啊。”
金不戮知道言说再多终归轻微,万般复杂之情化作决然:“小宝你如此帮我,爨伯伯空了师父高抬贵手,还有莫扬哥洒脱在前……你们都有恩无我,此后我不敢有丝毫懈怠,无以为报,唯有好好重建明月山庄,再为江湖出多出些力了。”
“切莫这样说。”万遗眼中流露出一种复杂的神色,“我自然知道你会为了别人舍身取义,却没想到温€€机关算尽,最后也愿意从容赴死。
“到崇圣寺之前,我心中想的是只救你便好,别人爱死爱活关我什么事?后来我听人群里议论温€€挨刀走炭,好生解恨。可一见你们两人要同生共死,霎时间就什么都没计较了。”
万遗语调严肃起来:“温€€固然认了错,但我知他是为了你才有此变化€€€€阿辽哥哥,这世上有个人如此爱你疼你,甘愿为你变了个人,我好生欣慰,就算再出海也放心不少。我和维摩宗之间的那些往事,便都算了吧。”
金不戮一时无话,拥着万遗久久不曾松开。
万遗吐吐舌头,嘻嘻一笑:“阿辽哥哥切莫太往心里去了。”话锋一转,是个狡猾的笑意,“温€€可得给我好好活着。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或者你真的和他掰了,莫扬哥哥回来以后我可怎么办啊!”
金不戮没能立刻明白,仔细想了想这话里的意思,又望了望万遗闪烁痴痴的双目,再看着对面绯红却含笑的脸,豁地领悟:小宝长大了。
他好震惊,又觉得合理,既高兴兄弟的坦诚,更有不少感慨。万般情绪无法表达,在万遗肩膀上拍了一记:“你这孩子!”
万遗捋了下头发,挡住了发红的脸颊,用肩膀撞了一下金不戮的:“对了,温€€还欠我一样东西呐!那件事我可没说算了。”
金不戮好奇道:“小€€欠你什么?”
万遗神秘兮兮:“温€€那性子,一定会寻机会向你表功的,以后让他自己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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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金不戮告别完毕,万遗立刻启程再渡南海,终于到达影竺国。同万玉柠、魏青云父子团圆。
也按照皇帝的要求请两位父亲一起拜访了芮雅女王。
芮雅严妆肃穆,头戴王冠、周身流彩,浑身缀满珠宝与黄金,一派王者气势。
女王宝座旁有一精巧的黄金宝石架子,上面摆着一只机械小白鸽。那小白鸽灵巧逼真,眼睛乃琉璃片所制,好像会动一般,衬得瑞丽端庄的女王都有些可爱了。
不少影竺国官员一起接待中原来的永昌侯。其中有位官员仪表堂堂,也是个中原人,乃当年皇帝赠与芮雅的中原饱学之士里的一位。来影竺国后,这位学士同女王有了长年累月的默契,常常是不用芮雅开口,只一个眼神,他已知如何去做下一步事了。
那男子在本次觐见中充当通译,芮雅自己也通一些中原官话,让这场交流顺畅无碍。
万遗神采奕奕的一名少年,自带光华。走上前参拜女王,恭敬处偶有黠慧可爱,巧笑巧言讨人喜欢。
芮雅望着他,忽而想起当年的少年英雄。御前一盘万国来朝何等风采,韶岭山隘咫尺相拥又是何等的温柔贴心。
她一时出了神,琥珀般的褐色眸中漾起怀念。
聊完国事,万遗按照温€€托付说私事。他交代了当年温€€在邺京坠谷后如何被救,后来如何一步步成长为宗主,乃至如何救国难于危急,并代温€€向芮雅庄重致歉。
只是万遗有自己的想法,最后未按照温€€之计辱他已同慕容阿灿有染,反而将爨莫扬出事、爨衡欲报仇、温€€辞去大宗主职务、踩火炭、受千刀之刑的经过原原本本告诉了芮雅。
至于温€€和金不戮的关系从何时开始,没有特意点明。
芮雅听得神思激荡,好几次差点打断万遗。却终究是帝王沉稳,听他一字一句全部讲完。
待讲完所有经过,万遗躬身禀道:“女王陛下€€€€温将军侥幸留有性命却未及时禀报女王,诚心想要致歉却碍于种种情由不得成行,不得不说天意弄人。现在他身负重伤,仍旧未能前来觐见,乃是他的一大憾事。
“但臣以为,温将军最大的致歉并非言语,而是在崇圣寺前所受的千刀与火炭之刑。自受刑的那一刻起,王夫温大人已死,英雄温大侠重生。”
芮雅并未回应,也没追问什么。双目盈盈有湿意,但一滴眼泪也没有流。
万玉柠能言善辩,见时机已到,机巧地从旁相劝。
芮雅依旧什么都没有答。她静静地默了片刻,拿起宝座旁的小白鸽玩具,拧了几下发条。
那玩具十分精巧,发条拧紧之后能自行飞翔,如一只真的白鸽般扑棱棱飞得好高。一直飞到皇宫之外,在天上自由翱翔一圈后扎进影竺国的丛林之中。
这些年来,小白鸽一直陪伴芮雅左右。
她经常这样玩这个玩具。小白鸽自由飞走,宫人们赶紧帮忙找回,擦拭得干干净净后重新安置宝座旁。
今日芮雅又玩了一遍这个游戏,望着一头扎进丛林深处的小白鸽,想起了第一眼见到它的那一幕。
多年前,邺京城内的菊坞客栈里,温€€将这只小白鸽玩具献给她。
那时温€€的师父刚刚遭受断臂之灾,他还在难过,红着眼睛道:“这小白鸽是中原的小玩意儿,草民觉得有趣,早就想邀公主来玩儿。不想后来就拖了……”
他们简单聊了几句,总是说回到温€€的师父,两人一时激动,手握在了一起。没过多久,却听外面有个男孩儿的声音喊了句:“不戮€€€€!找我师兄啊€€€€?”
温€€仍旧微笑,眼底的情绪却微微变了,沉稳简要地和她交代了几句便跑走。
在芮雅的记忆中,温€€奔跑出去的背影比这小白鸽还要鲜明一些。那般着急,甚至有些无措。自认识以来,她还没见他为了什么事那样过。
后来温€€的师弟进来陪她,温€€的一个好朋友小胖妹也进来陪她……无数的人进来对芮雅众星捧月,她却都没什么印象了。
回忆间,宫人一如既往地将飞入丛林的小白鸽捡回并擦拭干净,小心托着走上御阶,打算再放回宝座旁。
芮雅制止了宫人,深深望了眼那小白鸽便瞥开眸光:“仔细收在藏宝阁里吧。不必再拿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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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昌侯万遗远赴影竺国,不辱使命。不仅传达了中原帝王对芮雅御妹的牵挂之情,还同其父亲万玉柠、义父魏青云一起,不知对芮雅讲了什么故事,竟让女王深感冥冥中有些东西早已注定,不热衷于让全民习武了。
更带回了一桩喜事€€€€芮雅将在明年和新一任王夫成婚。
这位王夫也是熟人,乃之前从中原随芮雅远赴影竺国的一位饱学才子,近十年一直在女王身边辅佐,担任贴身通译,兢兢业业不曾有一丝怠慢,可谓日久感动佳人心。
邺京的菊坞客栈不再做纪念“温驸马”的祠庙,而改为影竺国使者来往的驿站,一楼大堂摆放彰显两国情义的纪念之物。
原先守卫在此的卫兵们继续看守驿站。希望回家的影竺国人,芮雅女王将亲自安排特使接迎回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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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经过全部汇总成万遗的奏摺,呈达皇帝谢烨弘的手上。
此前万遗已经出海又半道折回之事,早在第一时间经由几方串联过,由封皓秦汇成另一疏奏摺,巧妙地禀告了皇帝。
温€€走火炭、受千刀之刑,乃至辞去大宗主一职的全部经过,也经过润色后禀奏了。
当日皇帝看过奏摺,未做任何表示。
今日,谢烨弘看过万遗的摺子,再将早前封皓秦的奏摺拿出来对着一看,露出个玩味的笑:“这个温€€。”
要死要活耍了好一通威风,天下的风头都让他出尽了。
不用去影竺国和亲了,还如承诺避免了南海潜在的兵祸,卖万家和朝堂两份人情。
辞去宗主职务,再不做第一大宗派的当家人,算是避过因行兵谏而遭的忌惮。更由支持万遗出海一事大动维摩宗库房,让小五台山韬光养晦,免去了不必要的猜忌。
金不戮对维摩宗做了那么多事,大宗主为了和他在一起干脆卸任以谢天下。宗下弟子再没由头找茬闹报仇,还能留个好念想,如此抱得良人归。
一桩桩一件件痛快至极,任性至极,又到位至极,真比帝王还要潇洒了。
这小子!
封皓秦见龙颜微莞,知时机到了,下跪道:“贺喜皇上!叩谢皇上!”
谢烨弘轩起双眉:“朕有什么好贺喜?又谢朕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