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鹤 第11章

那是在赵应€€还不是元帅的时候,他偷偷跟军中几个中尉去辽国边境城市乱逛时买的。回去后被他舅舅魏骁狠骂了一顿,勉强没有军法伺候。

赵应€€听着他说话,跟着他笑,眼睛都弯起来。“哥哥以前也调皮。”

赵应€€抽出那把刀,有光反射到他面上,他的眼睛却一眨不眨。“该多混账几年。”

“你哪是混账。若你是混账,那天下人都是王八蠢货。”他目光全然澄澈,恋慕之情呼之欲出,幸而对方没有看他。

“值得的是,后来我明白了辽人的战斗习性。他们善于近战,摔跤搏斗。所以市面上的短刀、虎爪、腕刀之类居多。”赵应€€耐心将刀放回去,拍拍他示意收好。“只要不被他们的凶悍之名先吓到。打仗的话,远攻和策略是我们的优势。”

赵应€€又跟着他嘿嘿笑两声,分明是装的一脸疑惑,显得又傻又天真,“哥哥最厉害。”

赵应€€将那些书信分好类别,先拿了几本兵书放在书架上。

赵应€€就坐在小板凳上翻看那些信。最上面是家书,有北镇国公府的、八皇子和三公主的,还有他的。再往下是赵应€€的友人们寄来的,赵应€€大多不认识,难免有些吃味。

最下面是一个木盒,四边削得平整圆润,其上没有多余的装饰,简洁干净。赵应€€打开盒子,里面整齐放着一叠笺札。

寄信人皆是路濯。

赵应€€心脏猛怔,他当然认得这每一封信。封面端正写庄王亲启,落款却并非路濯而是落风门。

他是天生的左撇子,字字写得规矩。为了不让赵应€€认出是自己,他还专门去学了右手柳体。赵应€€写字宽正,路濯却更锋利,潇洒俊逸,是所谓颜骨柳筋。

“这落风门是何?”赵应€€按捺住心中欣喜,好奇问道。

“一个江湖门派。”赵应€€转头看了眼他指的地方,波澜不惊,似乎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门派中有认识的人。”

方才在心中莫名燃起的火又被扑灭,赵应€€点点头,哦了一声。

赵应€€从他手里接过那些字画,在书柜中放好。

“你可要沐浴?”赵应€€扶着他站起来,低头问道。

“哥哥要吗?”赵应€€眼里放光,能和赵应€€有任何接触他都求之不得。

赵应€€:“我昨日已在驿馆换洗过,今日便不必了。若是你要,我便叫杜文吩咐下去。”

“那我也不必了。”赵应€€摇头。比起洗澡沐浴这种小事,自然是能多待在赵应€€身边更重要。

小厮在外间备好洗漱用具,端着热水恭敬等着。赵应€€先自己洗完了脸,重新拿了帕子拎干热水递给赵应€€。

赵应€€觉得自己要快乐疯了,手上力道没注意,搓得脸通红。赵应€€怎么说他便怎么做,乖乖脱了袜子等庄王把装了热水的木盆放在他脚边。

“这些天日头转凉。寒从脚起,得注意些。”看他直接就将脚放进去,赵应€€忙拉住他。“小心烫。”

赵应€€试探着水温,赵应€€坐在他身旁同他一道。

庄王的裤子挽了几道,赵应€€的目光一直流连在他小腿的肌肉上,顺下来到脚踝脚趾都流畅好看。

“看什么呢?”赵应€€有些好笑,小弟的表情就像是军队里那只叫红烧肉的狗到了饭点的样子。

“试试哥哥的水温,感觉没我的烫。”赵应€€说着就把脚放进了他的盆里,滴了一路的水。

他轻轻地踩在对方的脚背上。

“别闹。”赵应€€笑起来,按着他的椅子把手,生怕他太往前倾掉下来。

赵应€€蜷着脚趾收回腿。

①摘自 佚名《庭中有奇树》

第9章 「仙道路不问」路濯

庄王府主卧的床够大,铺盖布料精细,全特意准备了两份。虽然赵应€€更希望同赵应€€挤一个被窝。

赵应€€还是睡在外侧,“你若是起夜便叫我帮你掌灯。”

赵应€€抱着被子点头,“不过我睡觉很乖的,一点不闹腾。哥哥你知道的。”

赵应€€自然知道。小时候他守着他睡觉,赵应€€就算是腿痛也能忍一整晚不乱动。

“我是怕我压着你的腿。”赵应€€叹息一声。

“它现在不会痛了!只是走着难看点!平日里碰它都没有事的。”赵应€€为了证明自己的话,还拍了好几下自己的腿。

赵应€€赶忙拉住他的手。

“除了雨天时候会有点痛。”赵应€€钻进被窝里,滚到赵应€€身边,又伸出手比划,“不过只有这么一点点。”

赵应€€的头就侧在他的腰处,还在小声嘀咕,“要是哥哥帮我捂着就不会冷也不会痛了……”

赵应€€的手在他眼睛上覆了一瞬又拿开,问道:“这烛光亮吗?”

“有一点。”赵应€€抓住他的手指。

“我去熄了。”赵应€€抽回手,起身吹灭烛火。室内一下子就只剩角落的夜明珠还发着微光。

此珠名为鲛人泪。当年回孤进贡,数量稀少,皇帝赏赐分给后宫与朝中权贵。

此颗明月色,是端妃留给三皇子的。

视野内一片模糊漆黑,赵应€€只能隐隐看到赵应€€的轮廓。

他尽量靠过去挨着他,却也只敢让肩膀虚虚地碰到。

黑暗里的欲望无所遁形,他反而不敢有再多动作,只觉得这样已经是奢望了。

两人皆散着头发。赵应€€侧身闭着眼,小心地触碰对方越界的发丝。

他轻声说:“哥哥晚安。”

赵应€€摸了一下他的头,也轻声道:“€€儿晚安。”

赵应€€已然餍足,保持那个姿势蜷缩着。

赵应€€翻了个身背对着他,却是久久未曾入眠。

庄王府的夜晚太过静谧,或者说晋京的夜晚太过寂静。庆州城墙上总是点着烽火,固舆的帐外有夜巡士兵的脚步声,人影恍惚,偶尔有被风吹响的号角声,如长叹呜咽。

此夜无风无雨,可赵应€€知道,闭眼后便有铁马冰河纷至沓来,嘶吼喧闹。

他想到刚才九弟翻开的那叠书信,像是被戳穿了最隐秘的东西一般,有一瞬间心脏都跳漏。

“仙道路不问”路濯。

其人是澄潭清冷,奏无弦音;利若流水坠千里,偏生曲曲潺€€。①

又如沉水焕,一捻残灰,香消尽,似不曾来。

赵应€€第一次见到路濯是在嘉隆二十四年,他那年刚过二十一岁,还在做临时上任的兵马大元帅。

当时战事吃紧,固舆被破,辽军几乎要跨过庆州打到雁城。赵应€€一直在前线,后面几乎握不住神鬼错的剑柄,手颤抖着将烈酒往不致命的伤口上浇、往嘴里灌。

幸而侠之大者,为国为民。武林中能人高手能赶来的都来了。

他们虽不是摆兵布阵的好手,却各个艺高人胆大,跟在前线弄些小动作或是使些绊子€€€€最重要的是给绕到敌军后方的人打掩护。

辽军深入庆州是靠一鼓作气,中间力量自然薄弱,若是切断他们与大本营的联系,将之往雁城赶,两头夹击还有些胜算。

效果比想象中还好。武林中人与北府军配合默契,清空雁城后放火烧了辽军的粮草营帐再瓮中捉鳖。

本来气势嚣张的辽国军队在奋力抵抗三天还未得后备支援后,终于溃不成军。

雁城之战大捷,江湖各路不分你我共渡国难,史称云雁之义。三皇子居首功,封庄王,坐正了北府元帅之位。

路濯就在那些人中,只是他当时因眼疾不便往前列去,就跟着少林的无愁和尚等人看守他们送来的粮食药物。

此时赵应€€还不曾见过他。

年轻的元帅刚结束血战,只觉得脑内一片虚无钝感,血水汗水混在一起黏在身上。身旁的魏忤摘了头盔就拿酒淋。

他勾着嘴角,最后不住大笑。

不叹不恨,只说少年意气。

虽说此次是辽国战败,€€国却也伤亡惨重。两方均元气大伤需要休养生息,为避免他国趁虚而入,€€辽两国难得达成一致,得到一段时间的和平。

庆州城郊有些小山包,其余便是一眼可望尽的平川。

赵应€€领了几个江湖好友,说是去看看有无需要清理的地方,实际上不过找个借口偷闲罢了。虽然也没人会对元帅提出什么非议。

边疆相识一场,并肩作战,意气相投,朋友哪是身份地位可以约束的。

山坡平缓,走到最顶处时正好能瞧见另一头。赵应€€见草地上有一截旗杆,旗帜破烂不堪,一个辽字也模糊不清。想来是之前敌军入侵时落下的。

他弯腰捡起军旗时,身旁的左€€突然朝远处叫道,“路濯!是路濯吗!”

这左€€也是二十出头的青年,师承雪山派内门,习得其独门轻功“飞鸿踏雪”,江湖人称「云曳不休」左无痕。

此番雁城纵火,若是没有左无痕悄无声息潜入,怕是不会那么容易。

山坡下站着一白衣少年,宽袖长袍,眼上蒙了白绸。其发未束垂至齐肩,想来还未及冠。赵应€€觉得他大概十六七岁,正值韶华。

但可能是因为其头发修得过短的缘故,又带了几分孩童般稚幼。

左€€轻点两下窜到他身边。路濯正将一中间空洞的斗笠带上,其形似女子戴的帷帽,外沿有一圈垂网幔遮。

“无痕?”他问道。

“是我!”左€€轻轻拨了拨他的斗笠,“你怎么到此处了?我以为你们落风同武当的一道回去了。”

路濯:“还不曾。我这半个月同无愁大师等人在固舆县内守着粮仓。今日算是得空出来走走。”

左€€:“怎么也没人同你一道。就你这眼睛!”他话里全是关心。

路濯比他年岁小,此时却更像安抚道,“你晓得我武功不弱,顺着官道走亦不会迷路。”

左无痕哼哼两声,算是勉强接受他的说辞。转眼又神秘凑到他耳边,笑嘻嘻地道,“带你去见个大人物。”

“不会是嵩阳哥吧?”路濯笑着问。

“他倒也在。不过他哪算什么大人物。”左无痕扶着他的肩膀,借力带他。路濯也提气运功,两人没几步就回到了山上。

「霄汉坠天流」井嵩阳,字不浊,全真教下天师道大弟子,也是武林新秀中的翘楚。

雪山派同全真离得不远,左无痕和井不浊从小相识,算是竹马。

“嵩阳哥。”路濯落地便叫了一声。

井嵩阳上前扶住他,“路濯怎么也来了?”

路濯:“出来散个步,就听见无痕在叫我。”

左€€不服气地嚷嚷,“濯儿怎么每次叫这浑水就叫哥,叫我就叫名字啊!”

“我本来就比你年长,你也该称我兄长。”井嵩阳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只让对方气的牙痒痒,“不过一岁而已!井浑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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