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刚往外走一步下意识余光一扫,便见那马车后露出一截衣袖;苏刈再偏着身子看向马车地下,只见日光把地上人影拉的纤长。
这还悄悄躲在后面看了。
苏凌躲在马车后面,见人牵着马走了,才不舍收回视线。
他低头整理下衣衫,然后抬头看了眼济世堂的匾额,抬脚上阶跨进了铺子。
他人进铺子时,小厮在案桌上啃包子,他身后堆了半人高的药材,大包小包的也没分类。
那小厮见苏凌来了,只将将抬头看他也没有起身的意思。一旁药柜前的张大夫倒是起身从柜子走了出来。
“苏凌今天来上工啊。”张大夫打招呼道。
苏凌点头,场面话他还是会说的,对张大夫道今后承蒙照顾。
张大夫道李公子刚刚来了,见苏凌还没来就转街过早去了。
苏凌嗯了声,丝毫没理解张大夫话里头的责怪€€€€开工第一天就来晚,让李公子好等。
张大夫是坐诊看病开药的大夫,和苏凌主管药材采购并不相冲突。
不过大夫和采购管事关系不好的话,也能挑起不少矛盾。比如大夫可以偶尔在老板面前说药材质量不好、保管不当、发霉沾湿气失效等等。
张大夫和苏凌爹有些情分,虽不深交但也佩服苏凌爹,倒不会干出这等小报告的事情。
但要他现在出手教一个哥儿学医,即使收了李公子钱心里还是膈应。
尤其此时见苏凌第一天上工就拖沓,没有丝毫敬畏之心,对苏凌印象打了不少折扣。
苏凌没注意到这点,自己先坐在一旁打量药铺,一边等着李公子。
药铺大堂后还有三间房间,有两间做仓库用,一间做磨粉切片加工药材用。
苏凌没等一回儿,李公子便来了。
李公子笑着和苏凌打招呼,然后先带着苏凌在各个仓库逛了一遍。
基本情况了解差不多后,李公子便叫身边小厮李鲤鱼把门关了,房间里只两个男人一个哥儿。
大堂中,案桌后的小厮抬头,对张大夫使眼色,走近低声道,“这苏凌什么来路?不会是李公子的……”
小厮没说完,但是神色暧昧意指什么不言而喻。
张大夫看了他一眼道,“周王,瞎猜什么,做好你自己分内的事情。”
周王连忙点头,又嘀咕道,“听说是李公子专门请来的,想必月俸不低吧,他年纪轻轻看着脸太嫩了。”
张大夫听着没出声,低头捣鼓着自己手里戥子,往盘子里再加点药材称剂量。
周王见他没反应,似怨怼不公道:
“张大夫您经验丰富,我们铺子的支柱,月俸五两。但是我听李公子身边的李鲤鱼说,可是给苏凌开了四两,他一个新人什么都不懂……这不是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嘛。”
周王见自己说的这么直白,张大夫还没反应。仍一丝不苟看着自己手里的戥子星标,周王心里嘀咕了一句木讷。
周王见人不附和回应,便觉无趣转身走了。张大夫才抬头朝里门往了眼,心想苏凌上任头一个绊脚石已经出现了。
这周王惯会见风使舵,之前巴结那采购管事。后面见那管事失宠,又巴结他。
如今不知道是不是被李府老爷收买还是其他的,现在人硬气十足,摆足了架子。
李公子有多想让苏凌来,背后便有人绞尽脑汁,让苏凌在铺子待不下去。
苏凌不是李家家仆出生,和李家也没裙带关系,突然上任药铺管事,总有人不服气。
他之前也有耳闻史兴贤家的哥儿是个暴脾气的。他倒是看看苏凌怎么处理。或许没多久便甩脾气撂挑子了。
他这样想着,里面房门开了。
苏凌从前面出来,后面李公子还蹙着眉头。
显然刚才在里面谈的东西,他不愿意接受但又无法拒绝。
李公子出来便给其他两人说,今后药材收购管理由苏凌负责。什么药收什么药不收,由苏凌把关,和张大夫最后一起决定。
李公子说的很委婉,但是苏凌直接补充道假药不收不造,不以劣充好,诚信生意。
而后李公子又说了一些其他细节事项,李公子越说,周王越忍不住打量苏凌。
李公子说完后,便交代周王一切听苏凌吩咐便走了。
李公子一走,大堂顿时安静下来。
两人都纷纷看向苏凌,苏凌道,“周王,你把铺子里药材的入库出库册子给我抬出来吧。”
周王点头,然后瞥了眼张大夫的神情,见他没什么反应心里烦着便入了后库房。
苏凌等的间隙,便扫了眼药柜。他随手扒拉一个柜子,发现要么是空的,要么药材和贴标不对。
他蹙着眉头,这家铺子管理也太乱了。
不一会儿,周王把近两年的册子二十几本全搬出来了。
苏凌拿起两本出入库册子翻开比对,越看越脸色冷。什么药材什么时候入库,份量、价格、收购来源、能保存时间等都应该登记清楚,出库的时候也要一一对应。
这样,核对账本有差入的时候,便要追溯到出入库账本。而现在源头就乱麻了。
苏凌吐了口气,庆幸自己点了下账目。
采购这个差事本身带着油水,很容易被怀疑是偷油的家老鼠。
正好铺子生意清淡,一早上和下午都没什么人。他便拉着周王、张大夫清点核对药材。
叫周王,主要是帮他理清线头,顺便理账目。
拉张大夫,主要是做个见证,需要他在整理后的账本册子上按手印。这样他接手时药铺有哪些东西都过了明路,也不怕有人背后泼脏水。
期间,苏凌发现多处漏洞不对,或是记载不明的,他问周王对方摇头三不知。
问多了,周王就不耐烦道李家老爷差人拿药,肯定拿的名贵药材,老爷想怎么拿就怎么拿,他们下面的管不着。
苏凌忍了周王一个上午,此时脾气爆发了,他冷脸道:
“你说李老爷的人拿的?你有什么证据证明?
别说来人就口头一句话你就给了,那你怎么知道那人是老爷派来的取的,还是他自己私自取的?
在这儿不能刷脸只看信物和印章手信。你又不是刚开始做事没经验。”
苏凌见周王脸色逐渐青了,可想而知被他这个小哥儿说没经验,周王内心定是气得咬牙切齿。
他淡淡扫了一眼道,“你保管药材,东西说不清去处,难保不是怀疑你监守自盗。”
“我没有!”周王急声带着怒气道。
苏凌道,“那就给我证明看。”
他说完,周王瞪了他一眼,愤愤拿出一本新册子捏着笔,开始照着旧册子出入库的漏缺补充去向。
苏凌看了他一眼,悠悠转身坐在案桌后面,继续翻账本册子。
苏凌才不是想周王把漏缺去向写明白,写明白干啥,这和他无关。
他只是想要周王从几十本册子里把漏缺找出来,他再把这事儿过李公子明面,让李公子知道他接手时哪些东西是没有的。
要是苏凌自己一本本一行行看,他不熟悉账目,不得翻个几天才理清。
但是周王不一样,他还是对账目有数的,他理清就一两天时间。
但他开口叫人做的话,周王定拿由头推辞;他便借着火气发了出来,让周王自己急于写清漏缺去向,证明自己没偷。
一个下午时间,苏凌又发现了药铺更多问题。
药材品质低劣这个就不用说了。更多是库房药材分类混乱,有毒和没毒都混在一个上下架子上。
比如川乌和草乌都有一定毒性,万一混入下面架子里的白芨和半夏中,轻的影响药性,重的可能中毒让患者更加严重。
苏凌把库房仔细看了一圈,药材积压、湿度温度还有通风条件,还有能保存时间都没标明。他在心里连声叹了口气。
他在椅子上休息了会儿,忙碌的脑子随着他坐后便安静下来。
肚子咕咕冒出了声,他揉揉肚子,明明中午吃撑了,现在肚子就饿了。
肯定是他过度认真消耗精力。
一坐下来,脑子不自觉开小差,感觉和苏刈好久没见了。苏刈现在应该是来接他的路上吧。
他随意翻着桌上的册子,听见街上马蹄嗒嗒,他眉头一喜抬头张望,门前马声跑过,他又一屁股坐下耷拉着眉。
不是苏刈。
苏凌脸色才刚刚露出一似嘟囔神情,就见周王余光瞥了过来。
苏凌立马板着脸,直坦坦看过去,“有疑问?”
周王连忙低头盯着册子翻,那眼神有点吓人,他竟然怕一个比他小十岁的哥儿。
不就是个新手管事,他背后有李家支持,还怕他不成。
周王神情掩饰的拙劣,苏凌一眼便能看透。他也不理,只冷着脸低头思索怎么把铺子药材管理好。
他想得认真,眉眼鼻尖似玉脂冷凝,眼皮弧线似弯弯月弧,只看一眼便让人瞩目。
他忽然抬头朝门外看去,街上行人三两并无人看他,他没多想只以为自己看错了。
对街酒楼二层的包厢里,身姿轻盈四肢精壮的男人第一次失手,闪躲视线时鼻头撞在了窗棱上。
他的小夫郎还真是敏锐。
没带苏刈嘴角勾起,就听桌子对面人道,“这会儿看着才像个年轻人,毛手毛脚的愣头青。”
苏刈抬头看着蔡老头,“谈的差不多了,我要去接阿凌回家。”
蔡老头哂笑,“难怪。”
他说苏刈怎么要来这家酒楼谈,还一坐就是一个下午,期间还频频朝窗外。
蔡老头看着人黏糊的劲儿,新婚小夫夫,看一眼都€€甜€€甜的。
苏刈提着打包的饭菜,转身下了楼。
他刚踏进铺子,低头伏案的苏凌便抬眼看了过来。他脸色还板着来不及展笑,眼里却是瞬间笑意发亮。
他似准备大声喊他,想起身跑着扑来,笑意刚上嘴角便凝了。他见周围两人在安静伏案做事,但余光都扫了过来。
苏凌抿下嘴角,咳嗽一声冷着脸和苏刈打招呼,眼里憋不住的盈盈波光看得苏刈嘴角上扬。
苏刈进了铺子,然后掏出两个福袋,里面装了些干果喜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