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是刘美花,在村里是出了名的抠搜小心眼。
男方上门下聘,虽说没什么大的规矩,可也是婆家人头一回正式上门来相看未来儿媳,小幺还这么笨笨呆呆的,一点不机灵,那可真的要被看轻了。
还没过门,就被婆家人看轻,往后的日子,可就愈发难过了。
这厢马大婶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那厢梁家人却是有几分小小的惊讶,心思暂时没在这个上头。
最惊讶的,当属刘美花了。
从陈小幺出来起,她就上上下下打量着这位未来的儿媳。
差点没认出来是那个陈小幺。
陈小幺在这十里八乡的,还是个“名人”。
除去他那被官兵抓走了的爹,他跟他奶奶有上顿没下顿的日子,还有他那缺根弦儿的脑子,都是谈资。
他从小就生的跟瘦猴儿一样,一头半长的头发总是盖到额头,畏畏缩缩,像只怕生的野猫。
倒是从来没人在意过他长得好不好看。
可眼前这半大少年€€€€
刘美花定定看着他。
仍是瘦,可大约是知道今天日子大,专门拾掇过,又穿了新衣,一头额发整整齐齐梳起来,露出张巴掌大的小脸来。
倒还真灵秀。
那鼻子眼睛眉毛,就没一处不标志的。
刘美花兀自打量着,却不知道这几分灵秀,有一半儿是托了梁川的福,是他这些日子隔三差五的送肉送蛋,好歹养起来了一点肉,没再跟先前似的瘦的皮包骨。
像先前那样瘦不拉几,五官就是再秀气,也是说不出来“灵秀”俩字的。
不大的屋子里,竟然是安静了一会儿。
还是梁田一嗓子嚷了出来:“嫂子!”
刘美花一掌拍在他屁股上,梁田疼的“嗷”了一声。
梁老汉咳了声,眉头却是松了一松。
屋里气氛这才松快一些。
陈小幺也吐了一口气,待众人目光从他身上移开,悄悄看向梁川。
青年一眨不眨的看着他,唇角牵了一牵。
陈小幺眨眨眼,心里像终于落到了实处。
梁川嘴唇动了动,用口型对他说了句“去”。
陈小幺这才慢腾腾的挪到几个大人面前,开始叫人。
这事一早就算默认,梁家是拗不过梁川,陈家这边更没什么好说,所以流程也算简单。
一通寒暄后,梁川上前,将东西递过来。
马婶子忙道:“够了够了,往后就是一家人,还弄这些虚礼做啥,左右都是小两口过日子用得着的。”
边说着,边抬起眼,打量陈小幺这位未来的夫婿。
梁川的大名,马婶子倒是也一早就知道,只是一家住村南,一家住村北,田地不在一处,平日里来往也少,这还是头一回在一个屋檐下会面。
方才没细看,现在一看,这梁川光看块头体格,倒是确比村里同龄男娃娃要体面些,长胳膊长腿的,眉眼也称头,就是忒也凶悍,看着不什么好相与的。
听说还有疯病,前几年把人打出了血……
不说这个,反正现在看着,还是挺正常一男娃。
陈阿奶在天之灵,也该安心了。
马大婶抹了抹眼角,提起梁家人带来的东西,拿到灶屋里去放。
刚提起掂了掂分量,觉出装肉跟蛋的篮子分量不轻,马婶子便略略有些惊讶。
等拿到灶屋,揭开上头盖的布一看,更是吃惊€€€€
我的乖乖,篮子里头,用红布包好的,不多不少,正是十八两银子。
比马家老大马有财娶媳妇给的彩礼钱还多!
这年头谁家娶个男娃娃,还给这么多银钱?
老梁家是真发了大财啦,还是刘美花善心大发?
第9章
刘美花自然不是菩萨。
起先知道梁川准备了多少两彩礼钱时,她的嚷嚷声快把房顶掀翻过去。
无非就是吵梁川这些年来果然背着家里藏了钱。
就连一向向着儿子说话的梁老汉也难得有些不高兴,闷头抽着烟,没跟往常似的和稀泥。
最后是梁川掀了上衣,露出左腹上一道不浅的伤,这才堵住了她的嘴。
原来,年前下大雪那次上山,除了那些山货,他猎到一头野熊。
那片山头,野狼不少,野熊还是头一回见。就是梁川,也不免有些掉以轻心。
这伤就是那会儿受的。
熊皮处理的很完整,很难见到那种成色,拿到镇上卖,有富商一眼相中,开价三十两买下了。
三十两银子,够村里人一家几口人好几年的嚼头,再添上几十两,连青砖大瓦房都能盖上了,遑论娶个男娃儿回家。
怪不得下聘的事情,买布买肉买糖,梁川半个字都没跟家里提,敢情是有了这么一大笔进账。
刘美花越发怀疑他这些年藏的钱不止这些。
只是看着梁川那伤,又碍着还在年节,愣是没再发作。
不过到底还是憋着点儿气。
心里的惊讶劲儿过去了,马婶子才把布重新又盖好。
肉蛋跟银钱,马婶子半分都没动,好好塞进了橱柜里,又上了锁,这才走了出来。
等回到堂屋,几个小的已经不在了,只剩梁老汉跟刘美花。
眼见着日头快到中午,按理说应当在陈家吃顿晌午饭,可陈家屋子小,陈小幺一个人又做不了这么多人的饭,马婶子就邀两人到自己院子里头去坐坐。
两人说不了,就在这待会儿就走。
马婶子无法,只得又陪着坐了会儿。
那厢,陈小幺领着梁川去看他的兔子。
那日从山上带下来的伤了条腿的兔子,被好好的安置了起来。
陈小幺给那兔子用干草搭了一个窝,前头放着一个破了一角儿的陶碗,里头还剩半碗水。
想来是这兔子的吃食。
陈小幺在窝前蹲下,伸出手,小心翼翼的将兔子抱起来,又轻轻的拉起兔子一条腿,仰头,示意梁川看。
梁川便双手撑在膝上,微微俯身下来,凑近了看。
陈小幺还是一样的不太聪明,那兔子的伤腿虽被包的整整齐齐,却包的有点大,像平白胖了一条腿,很有些滑稽。
青年身形高大,凑近一点,身上的气味就有些明显。
陈小幺一直能闻到梁川身上的味,和旁的人不一样的味,他总是远远的就知道梁川来了。
其实陈小幺并不讨厌梁川身上的气味,可还是忍不住似的,往后退了一退。
退到一半,想起这是梁川,对他好,还给他吃肉的,就又停住了,抬起两只乌漆漆的大眼睛,瞅了他一瞅。
紧接着,他突然低下眼,目光落在梁川下腹处。
没看几秒,他伸出手,试探着触了触,摩挲着准确的停在了梁川那块伤处。
黑熊体型大,确实不易对付,就算是梁川,也被一爪子挠的有些深,至今还没好全。昨晚还渗了点儿血。
梁川顿了一顿,垂眼看他。
陈小幺就立刻将手拿开了。
“怎么了?”梁川问他。
陈小幺指指他那里,小声道:“有味道。”
梁川也不知道他是说自己身上有味儿,还是闻到那血味儿了,觉得不应该,毕竟就那么点小伤。
只是见陈小幺还那么巴巴的瞧着自己,也不知该说什么,只好道:“这也能闻到?”
陈小幺却好像很高兴。
他眼睛弯起,像轮小月牙,指了指自己鼻子,又指指他那里,笑眯眯的道:“我鼻子灵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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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开了春,三个月孝期也过了,婚事就正式张罗起来了。
陈小幺如今一个孤儿,没个亲人,梁家虽说已经是亲家了,可这给新嫁郎张罗这张罗那,该是娘家的事,梁家也不好直接插手的。
就还是让隔壁姓马的一家来帮忙。
马大叔和马大婶儿都是实在人,陈家那几亩地给了他们帮忙耕,按说这一老一少,老的糊涂了,小的也是个缺根筋儿的根本不懂事,换个有歪心思的,早把他们那地给吞了。
但姓马的这家没有。
每年的米粮按时给,逢年过节,马大婶家做了点什么吃食的,也让马有财端过去给祖孙俩尝尝。
不说这些小事,前几年,陈小幺头一回发那怪病的时候,所有人都不敢近身,觉得邪乎,怕传到旁人身上,还是马有财拨开看热闹的人群,帮忙把陈小幺背去下巧村去找的大夫。
陈小幺兔子似的小胆儿,平日里看到生人总是拔腿就跑,却也知道谁是对自己好的。
马家的人上门来,他就不躲。
新娘子出阁,照例是要化妆打扮的。就是再穷的人家,在这天,也万万不能寒酸了,至少得扯块红绸做新衣。
红布一早就买好了,马婶子亲来量了陈小幺的尺寸,交予村里一个绣活儿好的媳妇儿帮忙缝制,昨儿一早便送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