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小幺记得梁川爱吃这个。
每回喝粥,他就着这个都能多喝一碗。
陈小幺把包子跟酱菜装好,一起放在竹篓里,提着往田里走去。
梁家的田离家有差不多两里路,陈小幺紧赶慢赶,一刻多钟就到了,他站在田埂上张望一阵,一眼就望见梁川。
在一群庄稼汉子里,梁川总是最打眼的那个。
不仅是个头高,那体格也好看。
肩膀到腰是一个倒着的三角,穿在别人身上松垮垮的汗衫,到他身上却不是那样,两条麦色的胳膊从袖口伸出来,挥着锹动一下,便牵出紧实的肌肉线条,看着结实而有力。
他似是热得狠了,陈小幺隔得老远就能看见汗水直往他太阳穴两侧往下流,额头到鼻梁全是晶亮的水迹。
又一滴汗水往下淌,梁川眯了眯眼,拽起汗衫下摆抹了一把脸,露出来的腹部肌肉垒块分明。
炎夏时分,田里打赤膊的汉子不少,一眼望去不少黝黑的肉体,没一个跟梁川这般教人脸红。
近来都在收麦子,到了晌午,很多人家不回去吃饭,都是等家里人送饭过来,在田埂里坐着吃了,再继续干活儿。
梁家田挨着的就是周家的田,一个穿着蓝色碎花上衣的年轻姑娘从另一边轻巧的跨过来,端着一个盖着盖子的碗走向梁川。
梁川把衣服下摆放下了,拔出水囊塞子喝了口水,那妹子便走到他旁边。
“川儿哥,晌午饭还没吃吧?”周莲花笑吟吟的,一边揭开盖子,“这是我自个儿做的野菜拌猪耳,做多了,你要还没吃饭,就吃我家的吧。”
猪耳值不了几个钱,野菜更是便宜的,漫山遍野到处都是,两样最简单的东西,却被这姑娘做的喷香,盖子一揭开,不少人都闻着味儿往这边看。
梁川瞥她一眼,不咸不淡道:“不了。”
姑娘也不恼,笑道:“客气什么呀接着吧!我都听说了,刘婶子和梁大伯都回婶子老家了,你们家现在就剩俩人,哎,陈小幺呢?没来给你送饭啊?”
周莲花生的还算俏丽,做闺女的时候,也是十里八乡一枝花,不过早几年就嫁出去了,如今是死了男人又受不了被婆母磋磨,终于在年头刚搬回了娘家来住。
听人说,周家人打算就近给女儿再找个女婿,不图有钱有貌,只图是个老实肯干的,对女儿好就成了。
一连相看了好几个,里面还有几个四十好几的鳏夫,但周莲花都不太满意。
此刻,她端着个饭碗往梁家田里凑,有好事的人发现了,都笑笑着往这边看。
不乏腹诽的,心想这梁家哥儿这才刚成亲没多久,虽说娶的是个小傻子吧,但周莲花这也太不避讳了点。
陈小幺站在不远处,自然也瞧见了这一幕。
他停住脚步,站在那愣愣看了几秒。
过了好一会儿,低头看看手里的竹篓,才又慢吞吞的往那边走。
那头,周莲花一边说话,一边仰头望着眼前高大的汉子,心思很有几分活泛。
她如今年方二十有三,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到底是嫁过一回人,不是黄花大闺女了,这样儿的在村里要想说亲,是不可能说得上什么好的。
就算如此,她娘家给她说的那些半截入土的老鳏夫,她也是无论如何都看不上的。
她看梁川就很好。
虽说以前还没嫁人时,她从没正眼瞧过梁川,觉得老梁家穷。
可如今回来呆了半年,却一天天的觉出梁川的突出来。
先不说这模样就远远甩开村离其他汉子一大截吧,听村里的婶子们说,梁家现在日子过得比以前好多了,娶陈小幺过门就花了十八两彩礼,如今还顿顿都有肉€€€€这是钱家婆娘亲眼见过的。
想想也是,那梁家就靠着北边的山,梁川又是村里唯一会打猎的,靠山吃山,就算没多少存银,还能少了肉吃不成?
疯病?周莲花想,哪像是有疯病的样子,陈小幺嫁过去这么久,也没见被梁川这所谓的疯病怎么着了。
至于梁川已经成亲了这事,周莲花则更是没放过心上。
是个人都晓得,娶男娃的,不过是因为娶不上女娃,有水路可走,谁还稀得走旱路?
更何况,周莲花对自个儿的姿色还是有几分自信的。
周莲花扬起一个笑容,又挨近一些,叨叨的道:“小幺要做不了饭,往后我就送两份过来,左右我们两家田隔得近,我也是顺便,你说呢川哥儿?”
青年爱答不理的,也不说话,自顾自的灌着水。
周莲花也不急,就笑盈盈的等着他答。
突然,青年喝水的动作一顿,倏的一下就转过身去,看向身后。
周莲花一愣,也跟着看过去。
这一看,就看到二十丈开外的田埂上走过来一个人,看那人个头和模样,像是陈小幺。
隔得这么远,其实周莲花也不太确定,眼见着梁川动了,她还连忙问了句:“咋了?”
梁川把水囊塞好,往地里一扔,大步就往那头走过去了,头也没回,只是扔下一句,“我媳妇儿。”
周莲花抱着碗,错愕的看着这人。
且先不说,梁川这么一个硬巴巴的汉子竟然也会在外边喊媳妇儿……
他背后是长了眼睛不成?
第19章
陈小幺拎着竹篓,从田埂上走过来。
正是晌午,田间的农人们三三两两都聚在一起吃饭闲聊,看着梁川和周莲花那边的热闹,眼下瞧着两人都齐刷刷往这头看来,自然也都跟着瞧。
这一瞧,就瞧见陈小幺了。
又是一年春天,陈小幺也满十六了。
这一年他个子拔高不少,虽说还是纤瘦,但好歹不再跟以前一样,像个十二三岁毛都没长齐的奶娃娃。
今日又拾掇的齐齐整整,一头乌黑的头发用蓝色缎带绑在脑后,露出一张嫩白的小脸儿,没再跟以前似的那么没血色,嘴唇红殷殷的,一双大眼睛更是像浸了水似的发亮。
整个人像朵新鲜的小花苞儿,一阵风吹过,都能把他的香气送到别人鼻子里头。
不知不觉间,一田埂的汉子都看直了眼睛,目光全聚在他身上。
有个人停下了咀嚼的动作,眯着眼睛往那头看:“那是谁家的?”
他身边坐的是他家媳妇,也来给他送饭,闻言往那头一看,白了他一眼,“你不认得了?那是陈三家的幺儿,你小时候还跟人打过架的,抢过人家的饼。”
“……”这汉子猛的回过神来,扒拉了一大口饭,又看向那边,目光直勾勾的,“我怎么瞧着不像啊?”
“像不像,关你什么事啊?”他媳妇恼了,揪着他耳朵转了一个圈儿,“你还吃不吃了,不吃我拿走了!”
“哎哎哎,我吃我吃!”
陈小幺没去看这些目光,他还是怕人,胆子小,一路上低着头,步子越来越快,等视线里瞧见梁川那双熟悉的布鞋,才停下了。
两人中间还隔着一道有些宽的田坎,梁川伸出手,陈小幺抿嘴朝他笑笑,把手放到他手里,再由着他牵自己过去。
二人一道回了自家田里。
周莲花还站在那儿没走,伸着脖子看了这么一出,表情有些悻悻的,在心里撇了撇嘴。
搞这么一出给谁看哪?这还在外头呢,真腻歪!
话是这么说,又有那么点儿羡慕,忍不住走近了瞧。
陈小幺把竹篓放在田埂上,拿出里面的大碗和小碟来。
包子是早上现蒸的,看得出来很新鲜,只是大小不一,面团也像是没揉匀,疙疙瘩瘩的,用村里妇人们的话来讲,就是卖相太差。
周莲花想笑,掩着嘴,还真笑出了声来,“幺儿啊,就给你家男人吃这个啊?”
面上和语气中,都是说不出的嫌弃。
陈小幺本就是头一回自个儿做饭给梁川送来,怕做的难吃,正坐立不安呢,闻言,立刻紧张的看了她一眼。
“男人家下地干活本就累,我们做屋里人的,更要给倒腾点好的吃。”周莲花把自己的碗揭开了给他瞧,“喏,野菜拌猪耳,也不费工夫,比你这几个硬邦邦的大包子好多了吧。”
陈小幺瞅着她碗里那碗香喷喷的猪耳,鼻子动了动,闻到香味,愈发局促了些许,大眼睛在她的碗和自己的碗中间看来看去。
“好吃。”
一道男声突然打断二人说话。
陈小幺看过去。
“这个馅儿好。”梁川咬了一大口包子,吃的头也不抬,“明日再去挖些笋。”
陈小幺笑了。
梁川吃的快,没一会儿就三个下了肚,陈小幺急忙往碗里看,见只剩两个,便怕梁川吃不饱。
梁川见他看碗里,以为他也饿了,拿起一个,往他嘴边递了递,“吃不吃?”
陈小幺猛摇头,脖子往后缩了缩。
梁川看着他,用包子在他唇边碰了碰,陈小幺只好接下来。
周莲花早走了。
陈小幺捧着包子,挨近梁川一些,直勾勾的盯着他的脖子看。
他方才就发现了,梁川这里很鼓,说话的时候,喉咙一动一动,莲花姐也盯着他这瞧。
村里的成年汉子们,这儿都鼓鼓的,可梁川尤其的不一样,薄薄的皮肤下像是隐藏着什么锋利的东西。
陈小幺伸手一按。
梁川正在喝水,被他这一下按的差点呛到,“咳……咳咳……”
陈小幺又连忙把手缩回去,背在身后。
梁川抹了抹唇边溢出来的水迹,跟他对视几秒。
陈小幺一双大眼睛睁的圆圆的看他,又比谁都乖巧。
梁川伸手在他额头上轻轻一弹,陈小幺就捂着额头“唉哟”一声,笑眯了一双眼,看着像月牙儿,甜甸甸的。
梁川忽然就有点儿移不开眼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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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果然又去挖了笋。
两人背着箩筐回来,陈小幺坐在廊下剥笋衣,梁川在屋里剁肉馅。
春笋酱肉的馅儿做好后,陈小幺自个儿包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