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下巧村的邓家,盖了足足五间,连院墙都砌的是砖的,据说花了上百两银子呢,盖的老气派了。
梁川直起身来,往里屋看了眼,像是不打算说了,“我手里还有,够。”
梁老汉也就没再多说。
梁川准备回房了,起身前,最后说了句:“买些好的补补身子,我看小弟都瘦了。”
夜深了,油灯都灭了。
等回了屋歇下,黑灯瞎火的,趁没人看见,刘美花背过身,悄悄拿手抹了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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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再过几天,就到了送亲的日子。
一大早天还没亮,邓家就支使了人过来叫,梁川跟陈小幺的包袱早收拾好了。
本来呢,梁老汉他们都回来了,家里有人照看,按理来说,梁川出去跑这么一趟活儿,也不必非得捎上陈小幺。
但昨个儿晚上,他在那收拾包袱,陈小幺一个人坐在那儿,抱着被子,一双大眼睛安安静静的瞅着他,梁川想到得有好几天见不着他,又还是另抽出个包袱皮,把陈小幺的东西也收拾了。
左右邓家的都答应让他带陈小幺一块儿去了。
两人出门的时候,一家子人还没起。
梁川一边关门,陈小幺就垫着脚往院子里看。
后院里,那只竹篾编的笼子里,毛绒绒白乎乎的一团,还在往外拱动。
陈小幺很是担心的看了小白一眼,有些担心自己一回来,小白早被炖了。
小白越来越肥,娘看它的眼神,也一日比一日不对劲了起来。
“走吧。”梁川关了门,去牵他的手,回头看了眼,“跟娘说了,不动小白。”
陈小幺“哦”了声,这才放心了点。
邓家的人早在山脚下的那片树林子旁边等着了,新娘子自是还没来,多是一些帮工的在这聚着。
邓家这次嫁女儿弄的很是风光,来帮工的人,也是一般人家办喜事的好几倍不止,其中也有不少夫妇俩一块儿来的€€€€像是王石头,就带了他媳妇儿一起,王石头搬货扛货,他媳妇儿要帮忙做一路上的吃食的。
拖家带口的不少,是以大家看到梁川领着陈小幺一起,也没太多惊讶。
王石头还上来打了个招呼。
上回梁川跟陈小幺成亲,他来吃过喜酒的,比起其他人,跟梁家关系自然是近一些。
“其实也不远,走的快的话两三天。”王石头挺热情,带着梁川介绍说,“晚上咱们这些人就在外头睡,哦,我给我媳妇找了辆马车,货没装满,我媳妇晚上睡那,你让你家小幺也一块儿去呗,跟我媳妇一快儿,有人照应。”
陈小幺正转着脑袋左左右右的看,见什么都新奇的很,闻言立刻扭头过来了。
他也没听清说前头说的什么,只晓得让他晚上跟别人一块儿,当下便牵住梁川衣袖晃了晃。
梁川瞥他一眼,“到时候再看吧。”
王石头瞥了一眼他俩叠在一起的手,笑了声:“成。”
吉时一到,队伍就吹吹打打的出发了。
时辰尚早,队伍里的人都很有精神,就连陈小幺也一直在好奇的到处张望。
梁川问他要不要上板车上坐着歇,陈小幺摇头,说自己一点儿都不累,只顾着瞧前头那队吹唢呐的。
他跟梁川成婚的时候,办的不寒酸,但也不出挑,算是规规矩矩的。
村里的人家,普普通通办个婚宴,那都是请几个帮工拿锣打一下,就算很热闹了,像这般请明显是受过训的人来吹唢呐,一看就要不少银钱,不是一般人能办的起的。
不过像吹吹打打这也是有讲究的,并不是见天的吹,毕竟从上巧村到北面的州城,要走两天两夜,不歇气儿的吹,那还不得把人给吹没了。
等走了个把时辰,进了山路,大家都松懈了下来,敲敲打打的也不打了,队伍里还挺安静。
王石头绕了过来。
反正也是得闲,还在路上的时候,他们这些帮工的没什么事儿做,就只能唠嗑。
王石头比梁川大不了两岁,不过早两年就成了婚,如今儿子都一岁大了。他也是个肯干的,回回这种拉壮丁的活儿,都有他一份。
本来他也跟村里其他人一样,没跟梁家这个外来的人家打过太多交道,对梁川么,也莫名其妙有些怵。
不过上回梁川和陈小幺成亲时,他跟着大家一起给梁川灌了酒,梁川二话没说随他们灌了,后来在田里见了,也会同他点一下头,王石头就觉得这人还是值得交的,不像村里很多人说的那么邪乎。
王石头是个话篓子,他媳妇儿走累了去板车上歇了,他没人说话了,就跑来找梁川。
先问了梁老汉他们回没回,又问最近咋不见梁川下田,是不是又到山上去了。
梁川倒是有问必答,只是都答的简短,眼睛看似在看路,实则都全落在右手边的人身上。
他右手边的那人,正专心致志的在走路,只用一根小指头牵住梁川的衣服边边。
€€€€在外头,人太多了,不好跟以往似的把手塞进梁川手心里,就只好先这样。
偶尔去踢路上的石子儿,踢中了,就弯起眉眼软乎乎的笑,很容易开心的模样。
梁川看了他好一会儿,忽才觉出王石头在左边叫他名字,侧过脸去,“嗯?”
“川哥你在听没?”
“嗯。”
“也真稀奇,”王石头拉着梁川,说的眉飞色舞,“那补品就跟不要银子似的往人屋里送,人说不要就不要,成堆的扔,还把人往外赶,现下好了,直接闭门谢客,连学生也不教了!”
王石头讲的是村里近来的一件热闹事儿。
说的村东头榕树下的温夫子把学堂给关了,据说是身体不舒服,想歇几日。
但有跟温夫子家住的近的婆娘打听说,哪里是不舒服,是被个外村来的精神病给骚扰了,成天一到了夜里就敲温夫子家的门。温夫子不堪其扰,干脆关了书塾,到清泉镇上去躲几天。
那精神病长啥样,也没人看清,反正应当是有几个闲钱,给温夫子送了老多东西,像是什么阿胶啊燕窝啊,总之都是村里人见都没见过的稀罕玩意。
先时东西送进去了,还有人扒在院子外面看,以为是镇上来的豪绅想请人教书的,结果后来见两人在里头拉拉扯扯,才晓得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
温夫子是读书人,来上巧村这些时日,待人接物最是和善不过,教娃娃念书,也不收多少银钱,在村民之间那是被交口称赞的,如今却摊上这么一档子事,能不让人嚼舌头嘛。
王石头也觉得稀奇,说的是唾沫横飞。
梁川却是只不咸不淡的“嗯”。
他向来是不怎么爱听这些闲话。
于是很容易就走了神,又全去看旁边的人去了。
陈小幺干点什么事儿,他看的倒是都不觉得无聊。
请的帮工和护卫多是年轻汉子,脚程快,走累了的也都到板车上休息了,才一天时间,就翻过了两个山头,等日头一落,怕人走散了,就找了个风小些的山谷准备歇息了。
人马靠停,搬东西的搬东西,邓家女眷则簇着新娘子收拾。
梁川牵着陈小幺一道,里里外外转了圈,最后还是绕到了后头那辆只装了一半货的马车旁。
王石头正跟在他媳妇后头往上爬。
一转头,瞧见了梁川和陈小幺两人过来了。
“川哥!”王石头拍拍马车上还空着的位置,“来这吧。”
梁川带着陈小幺上了马车。
这马车里是装些干货的,分量不多,留出来的空地儿挺大,被王石头他媳妇用褥子盖了一层,收拾的很妥帖,看起来倒是不差,可以凑合一晚。
两个高个子的大男人睡在中间,陈小幺跟王石头他媳妇儿各自挨着自家男人睡。
赶了一整天的路,大家没再多说闲话,打了几个哈欠,就都歪过身睡了。
王石头他媳妇儿睡得熟,没多会儿,就响起了妇人轻微的鼾声。
陈小幺闭着眼睛,把两只手平放在肚子上,把自己摆成个规规矩矩的模样,也想努力的睡着。
过了好一会儿,他悄然睁开眼,望着黑洞洞的马车顶。
半点睡意也没有。
他头一次在这种环境下睡觉,说害怕倒也不害怕,毕竟左边是马车壁,右边就是梁川。
可他鼻子太灵了,在外头时还好,在这种狭小.逼仄的地儿,就总能闻到各种混杂的气味。
王石头跟他媳妇儿,晌午饭吃的应当是韭菜味儿的饼子,这会儿闻着还有味。
陈小幺翻了个身。
正对上了梁川睁开的眼。
陈小幺抿抿唇,小小声道:“……想尿尿了。”
梁川顿了下,坐起了身,掀开帘子,自个儿先轻手轻脚的下去了。
随后又一转身,把陈小幺也托了下来。
外头七歪八扭睡的都是帮工的,最前头的轿子里头是新娘子,隐约听着还有动静,像是还没歇下。
梁川牵着人,往后头那面的坡子上绕了绕,很是走了一截路,才寻到了个彻底没人的地方。
夜里的风凉飕飕的,吹的冻屁股,陈小幺本来也喝多少水,飞快的就上完了,然后就站那儿瞧。
他瞅着自家男人那尿完了却依旧还精神着的地方,不知想到什么,抿抿嘴,一下又笑出了声。
梁川一边提裤子,一边看了他一眼,“笑什么。”
到底是成亲了有一阵时日了,陈小幺如今是半点不怕他了,笑眯眯的就答,“笑……打蚊子呀。”
“……”
说起打蚊子,梁川不是很能笑的出来。
他系好了裤腰带,就要来拉陈小幺,结果陈小幺灵活的像个鱼儿似的,一下就滑走了,两步跑下了坡。
结果回头一看,看梁川就跟在离自个儿后面一点,怕挨收拾,又吓得赶忙乱跑。
两人在外面闹腾了好一会儿,才回了马车。
这回一躺下,陈小幺总算是安分了。
小小的脑袋窝在梁川胸前,此刻,他鼻腔间,闻着的都是自己男人身上那股子熟悉的,令人安心的气味。
没多会儿,就睡熟了。
梁川把搭在他身上的胳膊拿起来,枕在胳膊底下,稍微翻了个身。
结果一抬头,就瞧见黑夜里,啥东西白亮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