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村就这么一个夫子,紧俏的很。
温夫子这一走十来天,给温家送过肉送过蛋的几家,都颇有些微词。
可不是么,好容易有个书塾,娃娃们能别成天的瞎疯跑,有个地儿能去坐着念念书认认字,夫子突然跑了这是咋回事。
有人就托了在镇上做账房的王大,去温夫子住的地方带了个口信,把村民们的意思带到了。
温夫子也是个明事理的,没多久就回来了。
可这一回来,那日日都在榕树底下守着的精神病,就又来了劲儿。
这些日子,就连每天去学堂的娃娃们,都晓得了村里有这么一号人。
刘美花顶不爱听这些,觉得这人是个不三不四的。
娃娃们读书那是正经事,这人老是在那扒着,搅得夫子不安心,娃娃们读书也不安心,这不是存心找晦气的又是啥?
“下回再要来,你们让隔壁马家的拿家伙把人赶出去。”刘美花出主意说。
梁田回想了会儿那人的样儿,挺高挺壮的呢,咕哝道,“有财叔怕是干不过人家吧。”
又瞅了眼自家闷不吭声吃饭的大哥,心里一动,道:“哥,你要不€€€€”
话音未落,有人扣了扣院门。
梁田坐在最外边儿,忙放下筷子出去拉开院门。
半晌,梁田扭头朝屋里大喊:“爹,娘,是那个精神病!”
他这一嗓门大的,别说是在堂屋吃饭的三个人了,就连隔壁王家的,恐怕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江湛:“……”
一屋子的人齐刷刷看了过去。
门外立着个玉树临风的男人。
这男人,可真当得起玉树临风四个字儿。
先不说这人身上的衣服,就是庄稼人没见过的样式,看着不是府城里绣娘能绣的,就说这模样吧,那也是人模人样的,体面的很,不像是脑子有病的样子。
只见这玉树临风的男人,怀里抱着个粗陶大海碗,探头朝院子一瞧,笑吟吟道:“大娘,这碗是您家的不?”
第35章
那碗的确是梁家的。
仔细一瞧,不就是前些日子陈小幺装了豆腐给温夫子送去的那粗陶大海碗么?
怎么突然到了这男的手里头。
刘美花在围裙上擦了擦手,走到门口去,把那碗接了过来,上上下下一瞧,“是我家的。”
她看着眼前这男人,狐疑道:“这碗,咋给你拿着来了?”
江湛笑眯眯的,不答话,却又是伸长脖子往里面瞧。
门开着,梁家院子门又正€€着堂屋,他这一瞧,就瞧见了堂屋里那张四方桌上,梁川和陈小幺并排坐在一起。
这下可把江湛给看愣了。
他是打听着来寻陈小幺的,不过还真没想到会再见着梁川。
可不知怎的,又全在意料之中。
他先盯着梁川看了一通,又把视线移到陈小幺身上,死盯着不放。
那目光直勾勾的。
陈小幺含着筷子,自是也发现了门口的人。
这、这男人,不就是那日在榕树下,被自己撞见和温夫子吵了一通,又吓掉他豆腐碗的人嘛!
陈小幺呆呆的看着江湛,撒手把碗一放,就要下桌。
不想见着这人。
梁川把他胳膊给拉住了。
陈小幺是向来饭量小,吃的又慢,这会儿,碗里还没陷下去一个窝儿呢。
“吃饭。”梁川给他夹了几筷子菜,堆在碗里。
陈小幺便坐下了,只是仍惴惴不安的看着门口那人。
他弄洒了豆腐,压根儿没给温夫子送去这事儿,虽是没人提,梁川也答应了给他兜着,可小幺……还是担心呢。
梁川看看陈小幺,又看了江湛一眼,突然觉出什么似的,给陈小幺夹完了菜,自己也不吃饭了,把筷子一放,抬腿就往门口走去。
梁川自然还记得江湛的脸。
这人是俩月前,自己在山上遇见的那男人。
那时江湛被狼群围着,梁川顺手就帮了他一把,得了三张皮子,还给他找了个地方歇了。
算是两不相欠。
而且这人明显也不是他们这附近村子里的人,据他自个儿说,是走商来的,跟商队走散了,按理说,在那小茅屋里歇歇脚,养好了伤就该走了。
梁川也就早把他忘了。
如今都过去这么久了,却不知江湛为什么还留在上巧村里。
先前村里人谈起些东头榕树下的闲话,其实若要留心,应当就能猜到江湛身上去,可梁川又向来不是个爱听闲话的人,也就没想到。
梁川向他走过去。
走的近了,忽而动作微微一滞。
停了片刻才重新抬腿。
江湛看着梁川,脸上的神色,倒是半点都不显惊讶,还同他打招呼,“梁兄弟。”
又看了一圈梁家院子,“原来这是梁兄弟家,这可真是巧了。”
梁川在他跟前站定,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一直是到了此刻,他才意识到,原来江湛身上,也是有某种气味的。
€€€€跟那山匪头子,府城里那男人,还有自个儿一样,身上有某种轻易的能从人群里辨别出来的味儿。
只不过他头一回遇见江湛的时候,脑子里还没想过这些,单是觉得这男人有些不同寻常,倒也没往深了想。
后来经了一些乱七八糟的事儿,如今再遇江湛,方才能隐约觉出这种不同寻常的由来。
江湛身上的这股子味,虽是没那些人那么令梁川犯恶心,但不得不说,仍然很难让梁川€€他有太大好感。
像是天生的。
仿佛他们这类人,生来就是不€€盘。
尤其是又想到那两个跟江湛相似的男人,几乎是都第一眼就盯上了陈小幺,梁川就几乎是下意识的,不怎么想同这个江湛打交道。
江湛面上,却仍是一派笑眯眯,瞧不出半点不€€来。
刘美花瞅了瞅继子,又瞅了瞅这笑嘻嘻的男人。
两个都是跟门神一般高,但继子是干惯了活儿的,更结实些。
这穿袍子的男的,如若不看这体格,只看脸,那就跟个小白脸似的。
“咋的,川儿,你俩认识的?”刘美花问。
二人同时张口。
“€€。”
“没。”
刘美花:“……”
-
江湛坐到了梁家饭桌上,跟梁老汉同挤一边。
这四方桌本就不算大,如今多了个块头跟梁川差不了多少的汉子,愈发显得局促。
一屋子的人是面面相觑。
饭吃到一半,桌上突然多了个人,这种事儿,在村户人家,倒也不算少见。
多是吃着饭,忽然有人过来串门儿,唠嗑的久了,就客气一下,留人一道吃点儿。
大部分人都晓得这是客套话,会推辞推辞,也有那么一小部分没什么眼色就顺势留下蹭顿饭的。
但像江湛这样,自个儿主动提出留下来吃饭的,真是破天荒头一回见。
实是半点眼色也不会瞧。
可俗话说得好,伸手不打笑脸人。
这人张嘴就是叔婶儿的,又说上回在山上差点被狼咬死,得亏梁川救了他一命,还没好好谢谢老梁家。
如今梁老汉是老爱听人恭维梁川、恭维他们梁家了,一听这话,满脸的褶子就舒展开了。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反正是没好意思不留。
饭桌上,刘美花给添了第二回 饭回来,就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的打量江湛。
白眼一个接一个,连遮掩都不带遮掩下的。
刘美花是不咋看得上江湛这个人的。
本来么,她就因着梁田最近回来学的这几通闲话,还有村里人嚼的些舌头,€€这个外头来的,三天两头去村东头榕树底下,还打搅温夫子教娃娃们念书的男的,没什么好印象。
这会儿,又见着这江湛一碗接一碗的吃,半点没到别人家蹭饭该有的自觉,这白眼可不就压不住了。
以前,她觉得自己这继子不讨人喜欢。
大人都喜欢嘴甜的娃儿,可继子打小就是个锯了嘴的闷葫芦不说,还成天板着脸,活像个黑面神,饭量又大的离谱。
寻常家里帮忙做活儿的儿子男人,饭量是一个顶俩,而梁川呢?
梁川要真敞开了吃,那是恨不得一个顶五个。
刚到上巧村那些年,是家里最穷的日子。地统共就两亩,还不是良田,耕秃噜皮了也没几石粮食,还要交税,剩下的除了吃喝,还要多少换点银钱买盐买醋买布,哪里是能随便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