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慕容纾能装看不见,卫泱正坐在他对面,总不能背过身去。
他夹起饺子的手又放下,斟酌着用词,"裴大人还热?"
再热也不能大庭广众的脱衣服吧?!
卫泱开口了,慕容纾总不能再装瞎子,一眼过去,好巧不巧正好看见他扯开领口拉散外袍。黑色的交领中衣褶皱连绵,自喉结往下大片的皮肤半遮半掩,一黑一白,分外扎眼。
起伏的胸膛隔着外衣都能看到里面的精壮有力,小皇帝又厌烦又羡慕:
这可真有男子气魄!
看了眼眉眼苍白的卫泱,再低头瞅瞅手腕纤细的自己——
淦!
谁能想到,这屋里最男人的,竟然是个太监!
第19章 裴大人好不好看?
说不清是嫉妒还是惋惜,慕容纾重重地咳了一声,那边的人停了动作,继续喝酒。
小皇帝偶尔说上两句,那两位一位清风朗月般言笑晏晏,一位漫不经心的随声附和,不深究的话,也算是君臣和乐的一景。
一番吃饱喝足,裴確懒洋洋的告了假,回了自己的居所。
另一边,卫太傅被慕容纾留下醒醒酒,这一醒就到了晚上。
宫门已关,钥匙已落,卫泱又被慕容纾留宿,进了承乾殿。
"过了年,殿下就满十六了。"
慕容纾趴在桌子上,"你也劝朕选妃?"
卫泱笑的温润,"臣是说过了年,陛下就到了亲政的年龄了。
陛下……想选妃?"
慕容纾支起胳膊,一只手托着脸,对着卫泱傻笑,"选什么妃!不过都是两只眼睛一张嘴,还没朕的太傅好看!"
卫泱笑着摇头,伸出手指点了点他的额头,"胡说!"
他心一动,随即打趣一般问道:"那陛下觉得……裴大人好不好看?"
"他就是个太监,怎么能和朕的太傅比?"
慕容纾认真想了想,"朕的后妃要是长得像裴確……"
他说着打了个哆嗦,"朕真怀疑,她是被送进来弑君的!"
卫泱弯了弯唇角。
"陛下记不记得,裴家当初真是有位小姐在的。
千岁大人的妹妹裴颜,如果还活着,应该是和陛下差不多的年纪,恰好该进宫的。"
"记得。"
小皇帝点了点头,"她比我稍大一些,小时候裴淮很得父亲宠信,裴夫人也会进宫,朕是见过她几面的。"
按着回忆,慕容纾比划了比划,"她比朕要稍稍高一些,眼睛很大,嘴巴圆圆的,笑起来两个梨涡,很是可爱。"
"陛下竟记得那么清楚?"
"那当然!朕幼时记忆很好的!"
慕容纾换了只手托住脸,另一只手往自己脸颊上点了点,"她这里有颗小痣,颜色很浅,不离得近了是看不到的!只不过不和太傅的一样,你眉心的是红色,她的是浅棕色!"
卫泱摸了摸他的脑袋,清朗的声音沉了沉,"陛下自小记忆力就是超群的!"
*
鸿宁殿,裴確放下了手中的折子。
"卫泱留宿宫中?"
"是。"
"留宿承乾殿?"
"是。"
"随他去吧!"
他撂下笔,按了按太阳穴,"一个小崽子,一个病秧子,能翻出什么花来!"
听到这声大不敬的小崽子,那黑衣侍卫面不改色,"千岁爷,陛下已经长大了,千岁爷万万不可再继续拿他当小孩对待。"
"就他?"
裴確摇了摇头,"小胳膊小腿的,瘦的跟个小鸡崽子一样?"
"行了,常平,回去吧。"
常平行了个礼,转身消失在茫茫黑夜中。
裴確按着太阳穴的手松了松,敲了敲桌子。
门外传来脚步声,而后是膝盖跪地的声音,"千岁爷。"
"小姐有下落了吗?"
"回千岁爷,还没有。"
像是早知道这个答案一般,裴確长出了口气,冷厉的眼神中现出一抹不易察觉的柔情,"再找!"
"是!"
脚步声逐渐走远,室内又恢复出一片死寂。
那屋子的主人拾起笔,摸出一份折子,又投身于漫漫长夜中。
*
窗外是黑沉沉的夜,夜色浓重的像刚研磨好的墨,均匀的泼洒在内宫的房檐上。
屋内的炭火烧的暖暖的,时间久了,睡在里面的人也就不难唇津生渴。
卫泱下了床,借着灯光给自倒了杯水,端在手心里暖着。
从这间房门出去,到廊下右拐直行五十米,就能看到一栋朱漆大门。
这个时候,自然是关着的。
里面会亮着灯火,灯火照着龙床,床上睡着他的学生,他的陛下。
卫泱就着水杯喝了口水,润了润嗓子,他唇瓣一片水意,泛着琉璃般的光泽,暖黄的灯光一打,倒是不显病弱的感觉。
他垂了垂睫毛,继续想着。
他的小陛下早就歇了,穿着明黄的锦缎睡袍,侧卧在宽大的龙榻上。曲起的小腿会紧紧压住被子,一张莹润的小脸沉沉掩在被子里。
他喉结微动。
不怪他过分熟悉,小时候的陛下,一直就是这样的。
作为卫家孙辈的嫡长子,他被赋予了最多的期望。
三岁学诗词,五岁能成诗,八岁熟读《十四史》,作《国赋》,哗然北周。
其文慷慨陈炼,其意恣意汪洋,远非一个八岁孩童能做到!
外界盛传卫家有门客代为舞弊,卫家上下虚荣矫作,不堪为国之重臣。
卫老太公无奈,领卫泱上了金銮殿,由先帝临场出题,燃香为计,年幼的卫泱踩在凳子上,手里抓着狼毫笔,在众位大臣的围观里,一笔一画,工工整整,题为《民策》。
香雾未尽,卫泱落笔,小手背在身后,示意自己写完。
《民策》呈上,陛下拍案称奇,让人拿下去传阅,殿中诸臣莫不汗颜。
经此一役,卫家卫泱名扬北周,举国上下,为之轰动。
下面的读书人作诗云,"倘有卫郎才,不堪寒窗计。"
他们叹,若是天纵奇才,谁还用寒窗苦读十几载,博一个功名前程!
再往后,他十二岁被皇上特允参加科考,不负众望的一举夺魁,成了最年轻的状元郎,成了读书人眼中下凡的文曲星。
他进宫受赏,被白白.嫩嫩的小太子揪住衣角,眼泪汪汪地哭着说不要周大人当太傅。
周大人正值壮年,面相凶,人也严厉,太子年幼贪玩,没少被打手心。
太子一打就哭,一哭陛下就心疼,周太傅吹胡子瞪眼,气得辞去了太傅一职。
卫泱看了看小太子,走也不是,抱起来也不是。
小太子抹了抹眼泪,指了指卫泱,又指了指自己。陛下会意,从那以后,新上任的状元郎就成了太子太傅。
作为陛下唯一的儿子,太子殿下金贵的很,也娇气的很。
书读多了头疼,字写多了手疼,连晚上睡觉身边没人都会哭泣。
小太子黏他,陛下特准太傅常住宫里,那几年他真是白天当太傅,晚上当侍卫,好在陛下虽然会偷偷懒,人却乖巧可爱的很,一双眼睛乌溜溜的,软软的喊他太傅。
犯了错会喊他,不动了会喊他,做了噩梦会喊他,早上想赖床也会缩在被子里,声音娇娇的,"太傅……让纾儿再睡一会儿……"
时间一久,他难免生出了一丝丝不该有的心思。
他不敢,也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只能约束自己。等着陛下稍微长大了,他就住进了东宫偏殿里。
也正是那一年,裴家谋反,满门抄斩,裴垣进宫,改名裴確。
皇恩浩荡一日尽,天之骄子被踩入泥泞里。
兜兜转转又是十年,先帝薨了,太子即位,内宫里的小太监做了大权臣,而自己……
卫泱转了转杯子,看着杯中自己旋转的脸……
而自己,竟然成了这副样子……
第20章 咱们的陛下,不会真是个姑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