轿夫拭了拭额头的汗,正准备从承武门进去。
轿子里的手掀开月白轿帘,露出一张清贵中带着媚气的脸,"停下吧。"
"大人,"
轿旁书童模样的人急道:"大人,这还远着呢!再说,陛下·体恤您身子弱,是特许大人您乘轿入宫的……"
"潼安"
卫泱打断了他的话,"圣上越是宽仁,做臣子的越该自省,不可恃宠而骄。"
他起身下了轿子,紧了紧身上的斗篷,"走吧。"
潼安点了点头,跟着卫泱进了承武门,朝里走去。
再往前走一里是武安门。
如果说承武门是外宫的大门,那么武安门就是内宫的大门,进了武安门,才算真真正正进了宫。
天空飘起了零星小雪,落在行走的青石板上,瞬间消失不见。但温度却很快降了下来。潼安抬头瞥见自己家大人微红的耳廓,无端有些心疼。
——大人他总是这样,从来都是聪明审慎,端方知礼,哪怕他明明可以过的更舒服一些,他也总是坚守原则!
只是亏待了自己……
潼安大孽不道地想着,若是陛下爱重自己,自己早就翘着鼻子飞到了天上去——
陛下让乘轿进宫,他就乘轿进宫!
从承武门坐进来,一路过武安门,到大兴门,绕过长信宫,衍庆宫,一路坐到资政殿门口。
可惜陛下不识得自己,自己也没本事成为他们家大人。
卫泱本就脚程不快,这一路上风雪交加,路面湿滑,他们走的更是小心。
过了资政殿往后,就是陛下的后宫。
如今陛下年幼,偌大的后宫中,除了刘美人外,也就再没有了别人。
陛下中午在怡和殿宴客,说是宴客,其实也算家宴,无外乎召见几个近臣,一块儿吃个饭,以示皇上浩荡。
卫泱上了台阶,有屋檐遮挡,总算挡住了风雪。
潼安替卫泱解下斗篷,又轻轻扫了扫他发间鬓边的落雪,理好仪容,这才跟着他进了殿。
刚一进殿,一股热气扑面而来,暖洋洋的。
"臣卫泱,参见陛下!"
"卫卿!"
小皇帝惊中带喜,"你终于来了!快来!坐坐坐!"
他快步走过来,站在卫泱对面,仔细端详着他,"卫卿,你瘦了!"
卫泱笑着又低了低头,正对上他的目光,任他打量,嘴里笑道:"陛下又长了个子,高了!"
慕容纾顺势将手放在自己头顶,往卫泱身上比划,边笑边问:"李文忠!过来!看看朕到卫卿哪里了?"
"高了高了!"
李文忠笑的眼睛都起了褶,"陛下长高了,到卫大人胸膛了!等再过两年,就能和卫大人一样高了!"
慕容纾得意地挑了挑眉,正准备说话,只听一道凉凉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陛下还真是偏心啊!"
第17章 天生就是个不甘居于人下的样子
接着是熟悉的脚步声,"明明儿前几天还说,臣和小卫大人都是陛下的肱骨之臣,原来竟是哄骗臣下的。"
卫泱看向小皇帝的眼神动了动,转过头去,看着面前一身黑金长袍的男人——
即使身为政敌,他也不得不承认,上苍赐给了裴確一张好相貌。
这个男人,就像一张拉满的弓,或是一把擦亮的剑,锐利着,蓄势待发!
这种人,就算跪在地上山呼万岁,也没人信他是忠臣良将!
眼眸锐利,鼻梁锋利,天生就是个不甘居于人下的样子!
卫泱像是没听出他话中的暧昧,对着裴確点了点头,算是行过礼。
裴確官职高,还自封了九千岁;而他是帝师,这样一看,也不必非得分出个谁高谁低来。
裴確绕过两人,自顾自找了个位置坐下,"小卫大人身体可还康健?"
"劳裴大人挂心。"
卫泱笑的清隽,"陛下,入座吧。"
慕容纾恋恋不舍地扯了扯他的衣角,"太傅宴后别走,朕还有话交代。"
只听见那边又是一声冷哼,慕容纾忿忿地看了他一眼,这该死的裴確,怎么一点儿眼力见儿都没有!
他回了主座,朝左右各看了一眼,清了清嗓子,"今日冬至,按咱们北周的习俗,是要吃饺子的。正好今日休沐,朕就想着凑今天这个时间,成个家宴,咱们一块儿热闹热闹!"
"谢陛下!"
"谢陛下隆恩!"
难得裴確给面子,小皇帝诧异地多看了他一眼,心地猛然生出一种自己是个盛世明君的感觉——
左右都是他得力的臣子,而颇有威严的自己正对他们二人进行犒赏。
这种奇妙的感觉让慕容纾身心舒坦。
"今日的饺子是御厨花了心思的,不单馅料调的精致,连饺子汤都是血参熬了十二个时辰出来的,两位爱卿今日可有口福了!"
李文忠扬了扬手里的拂尘,两队宫女鱼贯而入,端着托盘款款而来。
左边传来一声轻咳,声音微小,但慕容纾还是听到了,他摆了摆手,"李文忠,端个炭盆来!"
"陛下,不……"
话音未落,又被几声咳嗽打断。
慕容纾站了起来,脸上带了急色,"李文忠,拿朕那件狐狸毛大氅来!"
接过衣服,小皇帝疾走几步,垫了垫脚将衣服从卫泱脖子后面穿过,又七绕八绕地打了个歪歪扭扭的结。
"你本就身子弱,怎么又穿的如此单薄!"
潼安接下卫泱手里的水杯,解释道:"陛下有所不知,我家大人本是穿了斗篷御寒的,只是从承武门到怡和殿,路途太远,风雪不停,这斗篷就被打湿了,我家大人就脱了下来。"
小皇帝握住他冰凉的手,招呼着小内监将炭火盆再挪近一点儿,埋怨着,"太傅总是这样……朕早就说过,太傅进宫,是可以乘轿的。"
咳得厉害了,卫泱脸上显出一抹奇异的红,他摇了摇头。
"历朝历代都有律法,皇宫内苑,臣子不可骑马,不可乘辇,不可疾行。
规矩如此,臣自当依律而行。况且臣还年轻,这么段路程,臣走得动。"
又是一声咳嗽,慕容纾正要伸手给他拍拍后背的动作一愣……
这声咳嗽,怎么像是从另一个方向出来的?
第18章 那给裴卿也加个炭盆?
慕容纾转过身去,正对上裴確捏着酒杯,似笑非笑的脸。
是了!
不可骑马,不可乘辇,不可疾行……
这一桩桩,一件件哪个不是裴確这狗贼在宫里干过的!
这个目无法纪的东西!
卫泱捏着手帕的右手掩住轻咳的唇,同时也掩下了唇角那丝笑。
怎么办呢裴確……
他轻垂的眼睫颤了颤,悠悠地落到了被小皇帝越抓越紧的手背上——一丝红痕异常瞩目。
陛下他看你的眼神,并不如你嘴里那般旖旎呢?
怨、憎、恨、厌、恶……一丝不少……
"裴卿也受了风寒?"慕容纾咬牙切齿的关切道:"那给裴卿也加个碳盆?"
"谢陛下的赏。"
裴卿笑着歪了歪头,墨色的瞳仁泛着莫测的光,"臣身子康健的很,这点儿风雪算不了什么!至于炭盆……"
他下巴朝着这二人所在的方向点了点,神情越发倨傲,"还是留给小卫大人用吧!"
"殿内火气大的很,臣只觉得口干舌燥。"
卫泱脸上浅笑不减,像是没有被裴確的话语刺到,反倒慕容纾被他的话语说的有些不耐烦——
卫太傅本就身子弱,这才更惹人怜惜,这个姓裴的怎么一丝儿同情心也没有!
他放下抓着卫泱的手,对着李文忠摆了摆,"上壶酒给他祛祛火气——"
话顿了顿,"裴卿体热,要冰的!"
"是。"
裴確看着慕容纾气鼓鼓的脸,险些笑出声,这小皇帝一点就炸的小气样儿,还真是有趣!
慕容纾一见他笑,自己更生气,见酒壶端上来,他冷笑,"还不赶快趁凉给千岁爷倒酒,小心千岁爷一肚子火消不下去,一会儿砍了你们的脑袋!"
裴確从善如流,连饮三杯,一边喝一边思忖: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这个小东西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见他喝酒喝的还算听话,慕容纾这才脸色稍霁,招呼着二人吃饺子。
他一个饺子还没下肚,又瞥见该死的裴確又在作妖。
小皇帝偏过头去不看他,眼不见为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