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风有归处 第57章

高林也凑上前,瞄了两眼他的眼珠子,€€柳弦安道:“可是阿宥全家人的眼睛都是这样。”

“有事的不是金瞳,是金盲症。”柳弦安解释,“我方才已经写好了家书,请大哥来驻军城替苦统领看诊,他除翳的手法极精准,这不是什么大病的,只不过有些考验大夫,倒不必太过担心。”

苦宥坐在椅子上,还是不大相信自己有眼疾,但看王爷与高林似乎都€€这位柳神医极为信任,心底就也摇摆了,试探着问:“这病最严重会如何?”

梁戍答:“会瞎。”

苦宥倒吸一口冷气:“别,我这眼睛可不能瞎,我要是瞎了,白福教那些孙子不得转着圈庆祝。”

高林问:“他们还在悬赏你?”

“不止是我,只要是负责剿灭邪教,又稍微有些军职在身的,他们都愿意出重金买首级。”提及此事,苦宥的声音也沉下来,“上月刚折了一个兄弟,等我听到消息,带人赶去救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杀他的人叫乌蒙云悠,刚满十六岁,在白福教内的地位却已经极高,他从不传教,只杀人,杀那些不愿信服白福教的人。”

其余三人€€这个名字并不陌生,因为在白鹤城时,试图绑架柳弦澈,最后却错绑了柳弦安的白福教弟子,也自称云悠。

乌蒙是西南望姓,出过不少赫赫有名的边关猛将,出邪教杀手却还是头一遭。苦宥道:“他还有个妹妹,叫乌蒙云乐,据说容貌极为美丽端庄,前阵子刚被选为圣女,也是白福佛母的继任者。”

美虽不会直接伤人性命,却是一把极好用的工具,人们€€美总是天生向往的,若白福佛母是一位美丽的少女,那么她所代表的教派也就会分得一份同样的美丽,反之,假如白福圣母是怀贞城里的牟翠花大婶,开口就要拍着大腿问候你祖宗十八辈,那这个教可能也轮不到朝廷来剿。

柳弦安问:“有多美?”

苦宥道:“世所罕见的美,我虽未见,但自从乌蒙云乐被推举出来之后,白福教的信徒数量的确一度暴增。只为见她一面,就愿意倾家荡产徒步跋涉者,不在少数。”

“那就从这€€兄妹开始查。”梁戍道,“先去将所有与之有关的卷宗都找出来,交给高林去看,你好好休息,最近切忌过度用眼。”

高副将:“……”

苦宥点点头,又问:“柳二公子,我这眼睛距离发病还有多久?”

柳弦安道:“三个月,我大哥接到书信后,若快马加鞭,是完全能来得及的,他的骑术很好。”

具体有多好,在外看诊时,一人一马背起药箱,登雪山趟大江都是常事。这么一想,白鹤山庄的子弟,还真都挺辛苦的,全家仅有柳二公子一只吃吃睡睡的米虫,现在就算被骁王殿下强行拎出来动弹,也是躺马车吃点心,怀里还要揣个暖炉,依旧金贵得很。

苦宥带着高林去了书房,留下梁戍问:“三个月,是实话吗?”

“不算,应当是最长三个月。”柳弦安道,“但是心情轻松了,€€病情有益,所以先这么说着,走一步看一步。大哥实在来不及,那我也不是不能试。”

“幸亏带着你来了。”梁戍叹了口气,“这种时候,他若是一病,我还真想不出能有何人可接替,这里的军医也是一群废物,竟没早些发现。”

“苦统领天生金瞳,有病本就不易察觉,况且他现在的确没有任何症状凸显。”柳弦安收拾好桌子,“我们也要去翻看那些卷宗吗?”

“不急于这一时。”梁戍拉着他坐下,“你这两天都没怎么休息好,我让人炖了些鸡汤,先喝一碗,等会我们再出去吃饭。”

柳弦安问:“王爷怎么发现我没休息好的?”

梁戍面不改色地答:“就硬看。”

柳弦安戳穿:“阿宁说的。”

梁戍蹲在他身前,将下巴架上膝盖,耍赖道:“你若愿意,也能去收买高林,我没意见。”

柳弦安笑着拽住他一缕头发:“那我现在去睡一阵,王爷要一起吗?”

梁戍颇有身价地回答:“……这个,本王考虑一下。”

考虑的结果,就是硬挤上了房中摆着的单人软塌,一条棉被裹住两个人。白天是睡不安稳的,更何况鸡汤马上就要煨好,所以柳二公子专门€€慵懒泡在温泉中的骁王殿下说,今天我马上就要走了,不能多待,王爷也早些回去睡吧,看见山巅上那座很高的宫殿了吗?我专门为你新修的,里面铺满了宝石和香草。

骁王殿下却仍不满意,皱着眉头问:“你要去哪里?”问完不等回答,又从池子里“哗啦”站了起来,柳弦安赶紧闭上眼睛,清白了,但又没有完全清白,还是有些想看,于是将眼睛睁开一条小缝。

结果没把握好力度,睁过头,将自己给睁醒了。

他颇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

梁戍将怀里的人抱紧,带着困倦低问:“怎么了?”

柳弦安答:“梦醒了。”

梁戍笑了一声:“那就继续梦。”

柳弦安却睡不着了,他磨蹭了一会儿,将视线往骁王殿下的衣襟里飘,还伸出一根手指,去够那微微敞开的领口。

梁戍没有动,任由€€方一点一点抽开自己的衣带。里衣敞开之后,就是赤裸结实的身体,柳弦安趴起来一些,看得十分认真。被看了一会儿,梁戍觉得自己差不多该醒了,于是做出迷人的深沉表情,伸手勾住他的下巴,问:“看什么呢?”

柳弦安回答:“看王爷的肌肉,长得真的好整齐,简直比我大哥画出来的图还要整齐。”

第73章

梁戍此生还是头一回被人夸“长得整齐”, 神情困惑,柳弦安就解释给他听,手指隔空一划, 带来的风轻得连一只小虫都吹不跑, 却勾得骁王殿下心里一阵乱飘。他捉住他的手, 将掌心贴实在自己胸膛上:“与我之间,不必这么讲礼数。”

柳弦安的指尖稍微蜷缩了一下, 他说:“可是我已经讲完了。”

梁戍道:“但我没听懂。”

没听懂就没听懂,没听懂也不讲了。这种时候其实本来应该是很暧昧的,毕竟一对小情人正衣衫不整地坐在床上, 不发生一点什么实在说不过去, 但方才偏偏有一句“很整齐”打底, 梁戍就又觉得自己哪怕脱得更彻底些, 在他眼中,可能也只会被充作教具。

柳弦安找准一处穴位,突然往下一按。

梁戍毫无防备, 差点被按走半条命,疼得眼前发黑:“你€€€€”

“气不顺。”柳弦安收回手,“晚上我替王爷多按一按。”

疼成这孙子样, 还要多按一按,这话要是由军医与太医来说, 可能会被骁王殿下连恐吓带敷衍地打发走,但换成神仙样的柳二公子,别说是用手按, 就算是拿一把锤子来敲, 也不是不能考虑。色迷心窍,大抵就是这么一个意思。

院门作响, 是阿宁端来了鸡汤,他在这方面已经有了丰富的经验,专门在外头制造出一些动静,又等待片刻,方才上前敲门。柳弦安果然已经起床了,纳闷地问:“怎么这么多吃食?”

“我去的时候,鸡汤还没炖好,就等了一阵。”阿宁道,“厨房大叔热情得很,一直在到处搜罗吃食,我不要,他还要生气,后来才结结巴巴地说是他儿子腿被打折了,想请我帮忙看看。”

“打折了,被谁打折的?”

“被大叔自己。”阿宁道,“说他儿子前一阵中邪一般,非要去拜见白福圣女,关也关不住,跑出去就躲在山里,不知所踪,最后还是童统领亲自将人给搜回来的。现在腿虽然折了,跑不了,但依然心向往之,枕头底下藏着的都是画像。”

他一边说,一边从怀中掏出一张:“就是这个。”

柳弦安接到手中,上头的少女果真极美丽,也极端庄,眼神很有几分悲悯世人的意思。和阿愿,和程素月姑娘差不多的年纪,但却没有半分这个年纪该有的娇俏与顽皮,真像一尊僵硬的雕像,唯一的作用,就是裹满锦绣,被高高在上的供奉起来。

乌蒙云悠,乌蒙云乐,这对兄妹一个杀人,一个惑心,堪称白福教的两把好刀。

……

西南林地高密,白雾腾腾,瘴气丛生。

一名少年纵身穿过枯藤,稳稳落在地上:“小叔叔,你是什么时候来的?”

凤小金依旧戴着银白色的面具,他不悦地问:“你昨天又去杀人了?”

乌蒙云悠“嗤”了一声:“又是阿乐告的状吧,她总爱打听我的事情。”

凤小金摇头:“倒也不用阿乐来说,近日教内人人都在传你的事。”

“遇见了,就顺手杀了。”乌蒙云悠无所谓地收刀回鞘,在他心里,无关紧要的人命是比蝼蚁更轻飘飘的东西,“小叔叔安心养你的伤吧,这些事不必多管,哎,那大夫最近怎么样?”

“他的医术很好。”凤小金带着他慢慢往回走,“你往后不必再试探他。”

“好,我听小叔叔的。”乌蒙云悠扶着他的胳膊,“对了,梁戍前几天已经到了驻军城,与他同行的似乎又有柳家的人,但不知具体是谁,有说是柳弦澈,也有说是柳弦安,小叔叔知道这件事吗?”

凤小金摇头:“不知。”他皱起眉头,又道,“梁戍的功夫深不可测,上回能侥幸逃脱,不代表下回也能一样有惊无险,你最好别去招惹他。”

“知道。”乌蒙云悠在凤小金面前,倒还有几分听话,不过这几分听话究竟是装的还是真的,他自己心里清楚,凤小金心里也清楚。

两人回到住处时,院里的秋千上正坐着一名少女,穿一身素纱白衣,被风拂动时,似一朵不染尘埃的花,只是这朵看似洁净的花,却偏偏开在最脏污阴森的地界。凤小金回了自己的房中,乌蒙云悠走上前,替她摇了两下秋千:“我在外面买了点心,你吃不吃?”

“不吃。”乌蒙云乐站起来,“我听他们说,曾打伤你的那个人已经来了西南。”

“怎么人人都在提这事。”乌蒙云悠松开秋千,“是,梁戍来了,可这又不是什么稀罕事,师父想一路北上,朝廷不可能视而不见,与其担心我,不如担心担心你自己。”

“我自己?”

“是啊,你自己。”

乌蒙云悠坐在桌边:“现在西南各处城镇村落,都在疯传你的美貌,只要能与你见上一面,他们甚至愿意倾家荡产,还有人为了争得一个名额,和同村乡邻打得各自头破血流,动静闹得这么大,或许梁戍第一个就要对付你。”

“那便让他来吧。”乌蒙云乐道,“听说那是大琰最年轻、最无敌的将军,而他将来要娶的,是大琰第一美人。”

“柳南愿?我曾在白鹤城附近见过她一次,被家丁前呼后拥着,远没有你好看。”

“但她可以光明正大地行走在大琰每一条街道,让世人称赞她的美貌与医术。”乌蒙云乐看着倒影里的自己,叹气道,“我也想光明正大地走出去,走在阳光下,而不是躲在隐秘的房间里。”

“等我杀了梁戍,你就能走在阳光下了。”乌蒙云悠丢给她一颗干果,“吃点东西吧,别再想什么大琰第一美人的称号了,无聊。”

乌蒙云乐伸手一把接住干果,她手指细瘦,戴着蓝色银饰,指甲也隐约泛出蓝光。

咔嚓!

驻军城的小院子里,梁戍捏开坚硬果壳,将里头的核桃仁挑拣出来:“吃不吃?”

“不吃。”柳弦安摇头,“不甜。”

“核桃要什么甜,难伺候。”梁戍用敲敲他的额头,命令,“张嘴。”

柳弦安不甘不愿、勉勉强强张开嘴,梁戍却没再喂,而是俯身凑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亲了他一口,亲完之后,转头便打发护卫去街上买蜂蜜渍过的琥珀核桃仁。

可见这世上确实没有人能管柳二公子嗜甜挑食的毛病,柳庄主的训斥不能,阿宁的唠叨不能,柳大公子的戒尺也不能,好不容易遇到一个或许能管的骁王殿下,却又只一味将他捧在掌心里惯着,要月亮不给星星,更指望不上。

护卫很快就买回了琥珀核桃仁,阿宁也在此时回来了,他已经替厨房大叔的儿子看过了腿伤,道:“虽然不能走了,却依旧心向往之得很,嘴里骂骂咧咧,我算是听明白了,他不仅想去看圣女,将来还想娶圣女。”

“要怎么娶?”

“按照邪教的教义,只要心诚就能娶,谁的心最诚,谁最能娶。”而心诚这种事,只靠嘴皮子说说是不成的,于是有钱的捐献家财,没钱的自残割腕,所有教徒都都争先恐后地表现着,期盼有朝一日能娶得圣女,一步登天。

梁戍听得脑仁子直疼。

柳弦安问:“要如何才能见到那位圣女?”

阿宁答:“根据奉献程度从前往后录取,估摸一百个人中能挑出几个。”

现在的奉献只是看捐钱与自残,将来未必不会发展为剿杀大琰官兵,毕竟挑起军民对立这种事,邪教可太擅长了。吃过晚饭后,梁戍与柳弦安也去了一趟书房,高林面前摞着厚厚的资料,都是与乌蒙兄妹有关的,这两人年纪不大,作恶却着实不少。

“这一半都是乌蒙云悠欠下的血债,从七八年前开始,杀人放火无恶不作。”高林道,“这一半是乌蒙云乐。”

“厚度差不多?”阿宁不解,“可她在前不久才刚刚被推为圣女,以前也杀人吗?”

“以前不杀人,这些都是近期的新血案。乌蒙云悠再武功高强,哪怕屠村一整晚,顶多也只能杀几十上百人,但乌蒙云乐每一次出现,都伴随着狂热的暴乱,所造成的恶果成倍递增。”高林道,“白福教想要将她塑造成某种象征,目前看起来颇有成效。”

“这两兄妹是什么来路?”

“孤儿,自幼就被养在白福教的教主身旁。”

而白福教的教主,没有人知道他的名字,甚至从来没有人见过他的样子。苦宥查了许多年,也审问过不少邪教教众,却始终没审出任何结果,对方就像是一片影子,只有声音,没有外形,始终飘浮在深不可测的夜空里。

柳弦安问:“要奉献到何种程度,才能见到那名圣女?”

高林道:“须得层层检查,一般人想混是混不进去的,不过倒是可以找一个有资格见她的教众,暗中跟踪,应该也能找出地点。”

那么问题就来了,要怎么样才能找出这样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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