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河霎时一鲠。
宋殊禹言简意赅:“瑞王请回吧。”
话是这么说,放在案几上的信件却没有还回去的意思。
见萧河半天不动,宋殊禹挑了挑眉,再次开口:“曾夷,送客。”
“是。”
曾夷刚要行动,旁边忽然传来一道微弱的说话声:“可以。”
曾夷一愣,反应过来后立马退了回去,宋殊禹冷淡的表情也终于有了变化,又惊又诧地转头看向柳玉。
柳玉放下手里的书本,起身对萧河说:“你要说什么?”
萧河按捺住心中的狂喜,忙道:“我们可以出去说吗?”
柳玉点了点头:“可以的。”
事态急转直下,这下轮到宋殊禹坐不住了,他噌的一下站起身来,而后意识到了什么,又缓慢地坐了回去。
明明心里装着许多阻拦的话,可张了张嘴,又一个字都挤不出来。
他单手把着座椅扶手,眼巴巴地望着柳玉。
柳玉原要跟着萧河出去,感受到宋殊禹的注视后,他转身回到宋殊禹面前,煞有其事地拍了拍宋殊禹的肩膀:“你接着忙,我去去就回。”
宋殊禹顺势抓住柳玉的手,本想亲一亲手背,但顾及到萧河在场,他只是轻轻地捏了捏:“快些回来。”
“嗯。”柳玉说,“我会的。”
萧河:“……”
他只是和柳玉说几句话而已,宋殊禹那架势搞得好像他要拆散他们似的,关键是他有那个心也没那个本事啊。
书房外面便是一个很大的花园,有假山流水,也有绿茵环绕,萧河想和柳玉边走边聊,可惜柳玉不想走那么远。
柳玉一直垂着目光,挑了个柱子后面的阴凉地,便不愿再走。
“瑞王爷,你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吧,这里没人。”
萧河无奈,只得倒了回去。
方才柳玉坐在椅子上,又有扶手遮挡,腹部的隆起不太明显,这会儿萧河和柳玉面对面地站着,柳玉穿得又薄,腹部的弧度一下子就显现出来了。
显然柳玉自己也察觉到了这一点,不太自在地用袖袍挡在腹前。
还好他的袖袍宽大,一挡就几乎看不出来了。
萧河顿觉尴尬,控制着自己尽量不去看柳玉的肚子,他以拳抵唇地咳嗽了两声,打破沉默:“以前的事,我应该向你道个歉,要是我没有选择逃避的话,你爹也不会……”
他哽了一下,长叹口气,“我对不起你和你爹。”
柳玉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藏在袖袍里的手指紧紧攥了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他说:“都过去了。”
萧河目不转睛地盯着柳玉,试图从柳玉脸上寻找到一丝责怪或者抱怨的痕迹,结果他失败了。
不知为何,此时此刻的柳玉看上去异常平静,仿佛他们正在讨论一件无足轻重的事一般。
其实柳玉说不怪他,他该高兴才是。
可事实上他怎么都高兴不起来,他宁愿柳玉生气地把他骂上一顿,就像之前对待宋殊禹那般,随意地冲着宋殊禹发脾气,而非这般客气又疏离。
良久的相对无言过后,萧河艰涩开口:“如果你愿意,我想补偿你,把我欠你的和春时缺你的,都补偿回来。”
柳玉蓦地一顿,茫然抬头。
萧河捕捉到了柳玉神情中的瑟缩,心中涩意更甚:“我无妻无子,这么多年来始终是个孤家寡人,也许这是上天的安排,你是我在这世上唯一亲近的人,我……我不奢求你把我当成亲爹看待,我只想有机会能对你好。”
然而柳玉没有吭声。
萧河眼底藏着的期待逐渐落空,他的脸色比之前还要苍白,努力扯出来的笑容比哭还难看,他已经好久没经历过如此大起大落的心情了。
“如果你不愿意也没事,我……”他“我”了半天,却没能说出下文。
他也茫然了。
如果柳玉不愿意的话,他会如何呢?他也不知道,要让他从此和柳玉划清界限,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瑞王爷。”柳玉的声音拉回了他的思绪,柳玉仰头望着他,并未回答他刚刚的问题,而是问道,“你去过我们玉潭村吗?”
萧河愣道:“没有……”
“那你如何查到我爹那些事的?”
“我让奚锦去的。”萧河老实回答。
柳玉了然地哦了一声,安静了好一会儿,他忽然又问:“你要不要去看看他?”
萧河愣着没说话。
柳玉挠挠头,也不知道自己这个提议是否唐突,但他还是解释了一下:“我不清楚你们之间有何误会,可我想着,倘若我爹还活着,并且知道你至今还是孤身一人的话,他会希望你去看看他。”
其实要说柳玉和他爹有多深厚的感情,那也不见得,毕竟柳玉连他爹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但他和他爹有相似的经历,他设身处地地想了一下,倘若他爹对瑞王早已毫无情分,便不会冒着生命危险把他生下来。
他爹应该是还想着瑞王的。
见萧河良久不语,柳玉连忙补充说道:“你不想去也没关系的,我就是说说,你想去的话,我可以给你带路……不过要等几个月才行,我现在不方便。”
话音未落,柳玉眼前的光线蓦地一暗。
等他反应过来时,萧河已经小心翼翼地搂过了他的肩头。
萧河担心碰到他的肚子,不敢搂得太用力,指尖触到他肩膀的瞬间,萧河的一双手都在颤抖:“我想去,我一直都想去找他,可我不敢见他。”
以前是不敢见,现在是没脸见。
柳玉伸手拍了拍萧河的后背,郑重其事地说:“瑞王爷,逃避只会带来遗憾,不要再逃避了。”
萧河闭了闭眼,拼命地忍,却仍旧没忍住声音的哽咽:“好。”
宋殊禹在书房里等了快半个时辰,最后等到柳玉独自回来。
柳玉似乎心情不错,出去时还垂着脑袋,回来后便一脸放松了,他把案几边上的椅子拖到宋殊禹身边,两眼晶亮地望着宋殊禹。
宋殊禹注意到了他眉眼间掩饰不住的小雀跃,一时间因等待过久而产生的不耐也消失得一干二净。
他放下手里的折子,伸手帮柳玉理了理方才在外面被风吹乱的衣领:“说什么了?这么开心。”
柳玉双手放在膝盖上,坐姿端正,态度也无比认真:“以后瑞王爷就是我爹啦。”
宋殊禹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可看着柳玉欢喜的模样,他也忍不住心生愉悦,笑了笑说:“那太好了。”
柳玉拉过他的手,将他的掌心慢慢贴到自己隆起的肚皮上,小声说:“很快你也要当爹了。”
宋殊禹愣了愣,低头去亲柳玉的额头。
第96章 娘亲过去
趁着荷花盛开得最灿烂的时候,柳玉又去了一次府里西南角的荷花池,不过这次他是和宋殊禹一起去的。
他们在荷花池旁的凉亭里坐了许久,都没有再遇到那个奇怪的女人。
见柳玉时不时探头眺望,宋殊禹索性牵着柳玉来到荷花池对面的一处院门外。
跟随他们的曾夷和曾飞领了吩咐,上前推开院门。
吱呀一声。
一股尘封的气味扑鼻而来。
陌生的感觉让柳玉有些害怕,下意识地攥紧宋殊禹的手,并往对方身后躲了躲。
尽管宋殊禹面上不显,可身体明显僵硬了几分,他在原地愣了片刻,才若无其事地抬脚往里走去:“走吧。”
曾夷和曾飞识趣地站在院门外面,并无跟上来的意思。
摄政王府很大,光是住人的院落及楼房就有二十好几处,之前柳玉闲来无事,被刘嬷嬷和丫鬟们带着逛了不少地方,却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冷清的院落。
虽然花草树木都有打理过的痕迹,但是草丛中间的石板路上铺了一层薄灰,尽头屋子的门窗全部紧闭,整栋屋子安安静静地沉没在大片的树荫之下。
这里太安静了,连鸟叫声都那么响亮,实在不像是能住人的地方。
柳玉亦步亦趋地跟在宋殊禹身后,走出小路,来到屋子前的空地上,宋殊禹重新牵起他的手。
他晃了晃宋殊禹的手:“这里有人住吗?”
宋殊禹转头对他笑:“当然有。”
“那怎么都没个人伺候呢?”就算宋殊禹和他娘亲的关系再差,也不至于差到这种程度吧,好歹是宋殊禹的娘亲呢,柳玉暗戳戳地想。
然而柳玉向来藏不住心事,一眼就被宋殊禹看穿了。
宋殊禹说:“这里有几个伺候她的下人,估计被她骂跑了,她的脾气很不好。”
下人们怠慢那个女人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若非宋殊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下人们哪儿有那么大的胆子?
不过这些话就不必告诉柳玉了。
宋殊禹牵着柳玉上前,伸手试着推了一下屋门。
屋门没锁,一下子便被推开了。
但宋殊禹并未急着进去,拉着柳玉在门口站了一会儿。
直到一个什么东西从里面掷来,啪嗒一声摔在门槛上。
碎片飞溅。
柳玉吓得肩膀猛缩,几乎整个人都藏到了宋殊禹身后。
他脸色发白地探头一看,发现方才被掷过来的东西居然是一个茶杯。
宋殊禹倒是十分平静,似乎对这种事早已司空见惯,他将柳玉挡在身后,等到屋里再次掷来三个茶杯后,才牵着柳玉并踩着一地碎片往里走。
屋里光线昏暗,只有从门外洒进来的灿黄阳光让柳玉勉强看清屋里的一切。
只见屋门正对着的圆桌旁坐了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凌乱的头发遮挡了她的半边面容,她侧身向着他们,脑袋微垂,一只手搭在弯曲地搭在圆桌边缘,看着宛若一个没有生命的木偶。
但当他们走近时,女人的脑袋明显抬了一下。
发缝间露出一双写满怨毒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