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诚又可爱的朋友本就不多,秋濯雪却近日遇到了两个,他自然是很高兴:“你相信我?”
“那样短的时间,你根本不可能做什么事,更不要说男人想对女人图谋不轨的时候,是绝不会一整夜都老实呆在自己的床上。”宋叔棠的脸虽然稚嫩,但说起话来,却已是个男人了,“此事既避人耳目,说明你们不愿意叫人知晓,我们没有凭证,你本不必承认,可你还是承认了。”
秋濯雪没有说话,血气方刚的少年往往总是难免有些冲动,就如杨青这样,将好心使错地方,可宋叔棠却很冷静,也很理智,看到许多人看不到的地方。
看来他确实是救起了一个不得了的小家伙。
秋濯雪的眼中已充满赞赏:“不错,只是这也是个要命的秘密,我不希望你太好奇。”
宋叔棠轻声道:“可我已经知道了。”
空气一瞬间好似凝固住了,秋濯雪陡然心惊,却也不至于全信,面上仍是沉静:“你是如何得知的?”
“我昏沉间,曾听见恩公与玉娘子的谈话,你说若非为了我的性命,绝不愿来打扰她的清净。”宋叔棠忽然抬起头来,看着秋濯雪,沉声道,“二位既是好友,又无龃龉,我本当男女有别,不敢冒犯。可眼下来看,恩公却全然不顾自己与玉娘子的清白,甘愿承受莫须有的怀疑……”
秋濯雪的脸色已慢慢严肃起来,这小家伙确实很聪明,而且聪明得已有些可怕了。
这世上比女子名节更重要的东西,本就不多。
宋叔棠沉默了一会儿:“恩公不必自污,我已全都知道。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本是寻常,可这世上女子求爱被拒,付出的代价往往比男子要惨痛百倍千倍,无论她何等高贵,何等厉害,拥有怎样的手段,都只会被人耻笑。”
秋濯雪猝不及防:“……?”他虽然听懂宋叔棠在说什么,但好像并没有完全明白。
宋叔棠看着他错愕的神情,十分坚定地说道:“恩公放心,我二人绝不会因此看轻玉娘子,恩公日后也不必在我二人面前刻意隐瞒,委屈自己。”
宋叔棠已经想明白了昨日慕花容的那句话:不管旁人做错多少事,怎样误解你,你从来不怪责他们……
他也终于理解慕花容那怜惜而又痛苦自责的神情。
求而不得的爱会让人疯狂,可倘若爱上秋濯雪这样的人,无论是怎样疯狂的人,都不会愿意去伤害他的。
宋叔棠忍不住长长叹了口气,他昨夜还在艳羡秋濯雪的福气,现在却已恨不得逃出这挽风小筑了。
秋濯雪说不出话来,他本就不必再多说什么了。
他只能默默地喝下自己眼前这碗粥。
作者有话要说:
宋叔棠€€€€猜对了,但没完全对X
第二十四章
宋叔棠对烟波客的了解,最早来自于父亲的评价。
父亲曾经说过:此人是个极可敬,又可怕的人,毕竟人与剑不同,完美的剑必须足够锋利跟坚硬,而人却要世故而又不世俗,秋濯雪恰好就是这样的人。
他那时还不懂,现在却已完全明白了。
宋叔棠当然也不是胡思乱想。
一来是杨青给他提了个醒,人就是人,男人也好,女人也罢,终究逃不开人这一字,那么慕花容痴恋秋濯雪,又有什么好奇怪的。
这甚至比风满楼痴恋秋濯雪,来得正常多了。
二来是秋濯雪为人隐瞒这种事,并非是头一遭了。
宋叔棠虽不知道九冥候生前的思路,可是他与九冥候有了相同的想法,风满楼这般剑客,绝不擅长掩饰自己的情意,怎么早不泄露晚不泄露,偏偏在颜无痕到来时泄露。
当时九冥候认定是秋濯雪故意为之,而宋叔棠则想到了黑凤凰的事,他虽身上剧痛无比,但思绪还算清晰,听得出来秋濯雪在九冥候面前屡屡为黑凤凰开脱,努力将此女从事情之中摘出去。
之后黑凤凰与他说话,情意绵柔,千依百顺,秋濯雪却又冷言冷语,将她打发走,绝不肯叫她多生半分妄想。
若说无情,本不应帮忙开脱;若说有情,更不当冷若冰霜。
这些事,只要细细想一想,都可循出蛛丝马迹来。
风满楼钟情于秋濯雪一事,也许秋濯雪并非一无所知,只是他无法回应,只好装聋作哑,若不是传闻之中的那位无名少年加上颜无痕与人打赌意外撞上,秋濯雪定会为他保守这个秘密一生一世;就如黑凤凰这般,即便她满腹蛇蝎心肠,还为秋濯雪神魂颠倒,连同伙都已出卖,秋濯雪也为其百般开脱,免叫她受人闲话。
寻常男人若有这样的魅力,纵然假的也要说成真的,只怕恨不得广而告之,叫天底下的人都知道,秋濯雪却生怕旁人知晓,竭力否认。
只因他总是为人着想,不愿这些真心受人指指点点。
与这样的男人相处久了,倘若不为他倾倒,才叫怪事。
其实确定慕花容房内男子就是秋濯雪后,接下去的就是他们二人的私事,宋叔棠原没有再打探的意思,然而他听秋濯雪说得真切,又想到杨青的那番话,便实在忍不住了。
也许慕花容并不记得宋叔棠,宋叔棠却是见识过慕花容在生意上的雷厉风行,道上嘴好些的,赞她是尊冷观音,下流些的就说她是个石女。
可是这样的慕花容在秋濯雪面前,霎时间便从高不可攀的玉娘子变成一个美貌体贴,柔情似水的寻常女子。只要长了眼睛,就看得出来二人关系匪浅。
不过观二人举止,却没半点亲昵之举,也不见秋濯雪把自己当做此地主人。
可见二人的关系,大到足以影响玉娘子慕花容,却小到不足以让秋濯雪动容。
答案已呼之欲出:情爱。
慕花容对秋濯雪有情,秋濯雪却对她无爱,然而无情之人却甘愿保护有情之人,任由他人诽谤,因此慕花容越是爱他,越是痛苦。
一个人倘若什么都愿意为你做,却唯独不能爱你,慕花容又怎能狠心恨他,她只能怨自己,怨不知真相的世人。
被冤枉的滋味是很难受的,一个人牺牲自己去保护另一个人,却不为人知晓,即便本人心甘情愿忍受这些污名,可他的朋友又怎么能忍心呢。
因此宋叔棠想让秋濯雪知晓,无论如何,这世上还是有人理解他的。
其实比起之前的风满楼跟黑凤凰,与慕花容的谣言,对秋濯雪而言倒是件习以为常的事。
他与慕花容来往密切,挽风小筑固然不留除他之外的外客,可天下到底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些年来,有不少人误解他与慕花容的关系。传言之中,他有时是慕花容的“座上宾”,有时是她的裙下之臣;而慕花容倒一直是他的红颜知己。
这种误会总好过发现慕花容真正的秘密。
甚至可以说,宋叔棠按照前面的推测顺下来,没有认为是秋濯雪是不能人道,而是猜测他对慕花容并无情意,已叫秋濯雪非常感动了。
只是这种猜测,秋濯雪实在受之有愧,他自认魅力尚没有大到这份上,脸皮也没能厚到面不改色地应下,只好含糊带过,并不承认。
一顿早饭吃完,秋濯雪去为宋叔棠熬药,留下两个少年人说话。
杨青在桌上听得清清楚楚,一边感慨万恶的封建社会这么多压迫女人的礼教,一边又为慕花容不是坏女人而松了口气。
他坐在长廊上晒太阳,惬意又舒服,得意洋洋地对宋叔棠道:“我就说吧,慕姐姐绝不会是个坏女人的,我相信秋大哥的眼光,就连风大哥,也只是看起来吓人,其实人很好。”
杨青毕竟不是个真正的孩子,相处久了,当然看得出来风满楼面冷心热。
“嗯?风大哥?”宋叔棠怔了怔,“你见过风满楼?”
“是啊。”杨青轻轻舒了口气,“当时忘记与你说清楚了了,秋大哥捡到我的时候,正要去给风大哥送药,我就被一起捎到山雨小庄去了。只是那儿住得虽然很好,可我不太习惯,又冷又冻,后来有天他们突然将我当做小少爷来伺候,叫我觉得怪怪的,没有挽风小筑舒服自在。”
宋叔棠心下微微一动,忽想到了传闻之中的那个少年。
“嗯……其实倒也不是突然……”杨青才觉自己嘴快了些,想到这段黑历史,脸上忍不住流露出愧疚,忙弥补道,“反正不是什么大事,你不用在意。”
说到此处,宋叔棠终于确定,杨青一定就是颜无痕所提到的那个无名少年,年纪、时间、情况都对得上。
他原本就没有怀疑颜无痕,更不要说杨青这个事实就摆在眼前,无疑更增加了可信度。
宋叔棠当然也理解杨青为什么不想说出口。
颜无痕曾说过,是杨青误以为二人两情相悦,将此事说破,才导致后来种种。想来是风满楼信以为真,因此山雨小庄才突然将杨青当做小少主一般,这是爱屋及乌之心。
哪料襄王有梦,神女无心,难怪杨青一脸愧色。
宋叔棠轻轻叹了口气,决定做个贴心的朋友,与杨青一起晒太阳,不再过问。
作者有话要说:
好家伙,写着写着感觉自己在写罗生门【喂】
其实在小说上应该是《竹林中》(罗生门这部电影是改编自芥川龙之介的《竹林中》跟《罗生门》)
感觉从现在来看起码能从正反派发展出秋哥两个人设:一个是高岭之花仙男人设,一个是狠毒钓系绿茶人设……
写完想到了一个成语:仁者见仁,智者见智X(九冥候跟宋叔棠按照同样的思路想出了两个完全不同的人。)
把松鼠糖的思维逻辑给大家梳理了一下,很快就要再来加害者了。【喂】
第二十五章
夕阳斜斜照入窗棂,落在了慕花容的面容上,好似胭脂一点。
慕花容正对着一面铜镜描眉,盒中螺黛已薄了一层,笔细而长,本在她的兰指间腾挪,下一秒却忽然消失了。
她轻轻叹了口气,失了笔的手指极自然地扶了一扶鬓角,姿态仍是极美,随后便扶着桌子站起来,转头看向窗外,神情淡淡的,瞧不出半点喜怒哀乐:“技不如人,何必要来枉送性命,还浪费了我一支笔。”
只见火红的夕阳下,本该平静的湖面上忽起涟漪,溅起一个不大不小的水花。
从秋濯雪将宋叔棠带回来的那个夜晚起,慕花容就知道麻烦一定会找上门来,她只是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这么紧……还这样的蹩脚。
慕花容走下小楼时,秋濯雪已经到了,挽风小筑就像他的家,一个人在家里总难免会穿得随意些,秋濯雪也一样。
他的衣衫很宽,袖子也很大,看上去飘飘欲仙,夕阳映在他乌黑的长发上,仿佛遗留在尘世里的仙人。
湖水已被夕阳染成金红色,令人想到秋天的枫叶,慕花容见着水面上还咕噜噜冒了几个泡,便不是很急,反而说起闲话来:“我决定种些枫树,等到秋天来了,叶子落在湖面上的样子一定很美。”
她的声音很轻松,也很悠哉,好像并不在意有个人刚刚掉到了水里。
“那这些桃树怎么办?”秋濯雪仔细打量着水花,微微笑道,“你去年才说桃花丰腴艳丽,观来别有风情。”
慕花容斜了他一眼,忽妩媚一笑,又看了看:“难道你不知道,我胃口向来大得很么?罢了,不说这个,我才梳好妆,你瞧见了吗?”
秋濯雪叹了口气:“难道我看上去像是瞎了吗?”
“那你还在等什么。”慕花容道。
她的话音才刚落,秋濯雪的人已到了水面上,他的轻功一向很了得,也很漂亮,连水性也很不错,慕花容本准备多欣赏一会儿,只可惜贪心的人总是要花些功夫,她不得不立刻动身。
等到秋濯雪将湖里的人捞上来时,慕花容也拎着十来样暗器回来了,人才走过来,十指骤然一松,就叮叮当当落了一地,其中飞针短钉最多,还有飞蝗石与较大的飞镖,这些暗器轻重不同,形状各异,寻常人只怕捧都捧不住,慕花容看上去却比拈眉笔时还要轻松些。
“这人只怕是开打铁铺的。”慕花容叹了口气,“我原以为人身上能藏上百来个秘密已经很了不起了,这人居然能在身上藏百来件暗器,我简直不知道他是怎么藏的。”
“看来你那棵长刺的桃树自己长脚跑了。”秋濯雪含着笑,“不过倒是很有良心,知晓丢些果子下来。”
慕花容瞧了瞧地上被点了穴的男人,缓缓道:“我虽没见到老桃树的面,但江湖上暗器功夫这样毒辣的人并不算多,怕死到连我都不敢见的就更少了,我现在脑子里就有两个,敢来挽风小筑的,只剩下一个。他虽没露面,但我已知道他是谁了,倒是这露面的,我反而没认出来。”
她确实认不出来,地上这只落水鸡竟生着异邦的脸孔,水浸透衣裳,湿漉漉地贴着身体,看的出来身形高大宽厚,模样纵然以中原目光来看,也算得上是俊俏,腰上还配着一柄模样古怪的弯刀,刀虽藏在鞘中,但杀气却异常惊人。
奇怪,这异邦人来凑什么热闹,他又不用剑。
“异邦的大树,初来乍到中原,难免是会水土不服的。”秋濯雪说,“他本不至于这样被你轻易制住。”
慕花容对秋濯雪的判断总是很信服的,这样一听,便听出了言下之意。
这弯刀客本事是要比慕花容更高一些,他一开始就无意隐藏自己的行踪,现在更是一动不动挨了一记点穴,这显然不是准备暗中伤人的道理,其中恐怕有些内情。
被眉笔点了穴又落水的异邦男人躺在地上,瞪着一双眼睛看他们,神情震惊之余又有些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