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容不下 第22章

而不是为了越迷津,甚至这个人是不是越迷津,根本不重要。

重要的是风满楼,是青木岩参。

多可笑。

这竟是越迷津所能够得到的全部,甚至曾令他心满意足。

不过六日之情,却叫越迷津七年仍不能忘。

……

秋濯雪生性豁达,饮了酒之后,心中郁气不知不觉就已消散许多。

慕花容所藏美酒虽多,但本人却非是一只酒虫,说是要陪秋濯雪,却喝到一半就醉得趴倒在桌上起不来身。

无论秋濯雪如何推她,她也只是晃头摆手,不肯起来。

“不是说陪我喝酒?”秋濯雪看得好笑,无可奈何道,“我还没有尽情,你就不肯再饮了?”

慕花容叹息道:“你发闷的时候喝起酒来,简直像是在喝水,天底下再爱喝酒的酒鬼要是遇到你,只怕都要喝吐出来,从此洗心革面,滴酒不沾。快走快走,我不奉陪了,你再要喝下去,我只能大喊你非礼了。”

秋濯雪哭笑不得,只好站起身来。

没料到秋濯雪才走到门口,慕花容忽然又在他身后出声:“步天行约战越迷津,越迷津已应允,现在应在赴约路上,才与你撞上。纵然他行踪再是飘忽不定,总要在万剑山庄留上几日,你不妨把握机会,反正你烟波客大名不提,也有护送宋叔棠的恩情,我就不信步老头敢把你赶出去。”

两个少年睡了一宿,天边才见曙色,宋叔棠便起来练过剑法,杨青照顾他早起已成习惯,也在庄子里晨跑一圈,皆是气喘吁吁。

慕花容这几日无约,也同他们一起吃饭,吃不惯秋濯雪买来的包子白粥,便叫酒楼伙计每日都送精致的早点,因此二人在小楼拼酒,不妨碍这两名少年吃早饭。

两人始终不见大人身影,便由杨青帮忙为宋叔棠换过伤药,无所事事地待到正午,才终于见着秋濯雪与慕花容。

马车已在门外停好,这双驾马车仍是两匹熟马,杨青在小筑里闷了许久,见着它们分外亲热,便大咧咧上去抱住马头抚摸了一番。

两匹马€€杨青甚是嫌弃,只喷个响鼻,脑袋一推,就把人挤退了,惹得慕花容忍不住笑出声来。

马车又有些许变化,重上了一遍漆,里头物件用料做工极为精细,布置也显舒适文雅许多,自尊心受伤的杨青爬上车时,忍不住觉得这马车每到一个地方,就要升级一次,不知道最后能不能像游戏里那样真的升级成顶级坐骑。

“这几日叨扰玉娘子了。”宋叔棠一拱手,面色严肃,“宋某感激不尽。”

慕花容嗤笑一声:“年纪不大,规矩倒不小,你这几日乖得很,姐姐很高兴,这荷包你带上,拿去买块糖吃。你秋大哥花钱无度,可别叫你们受了委屈。”

她从袖中拿出一个兰花荷包,就要别在宋叔棠的腰上,宋叔棠忙要拒绝:“宋某已叨扰玉娘子许……”

宋叔棠话音未落,爱凑热闹的杨青已经从马车里钻出来,正压在他背上,硬生生将他下半句话噎回去,睁着圆圆的大眼问道:“慕姐姐,我也很乖!”

“你也乖,姐姐也给你准备了一个。”

慕花容已将宋叔棠腰上的绳结扎好,捏了捏杨青的脸,也给他别了个桂花荷包。

秋濯雪让两个少年入到车厢之中,上车持缰,€€慕花容道:“我要走了,若有人为血劫剑找上门来……”

慕花容轻描淡写道:“之前顾着孩子们,我将机关封了,若还有人敢来,就叫他们做我的花肥。”

两人相交多时,许多话本不必多说,秋濯雪只€€他一点头:“我走了。”

马车这边往万剑山庄而去。

车内,宋叔棠与杨青头挨着头,只见两个圆鼓鼓的荷包里装满了珍珠大小的小金珠。

“买块糖吃。”杨青实没想到慕花容出手竟这样阔绰,眼睛发直,声音发干,“呃,松鼠糖,你们这儿的糖……这样值钱的吗?”

宋叔棠:“……”

第三十一章

秋濯雪是个喜好多管闲事的人。

他若不喜欢多管闲事, 就不会一时兴起跑去与风满楼结识,不会掏出身上所有的钱与慕花容赌一笔生意,不会为越迷津洗刷冤屈而不惜与万毒老人为敌, 不会在大雪天里救下杨青,更不会非要进那间酒肆不可……

这次也不例外。

秋濯雪正在车座上思考徐青兰带来的消息。

赤火门手底下的人泄露了风声,说是血劫剑就藏在三大铸记手中, 只是不知是谁家,这消息与宋叔棠所言完全冲突,之后他也找机会问过宋叔棠, 对方却是一无所知。

看来要么是三大铸记得到的消息并不相同, 要么是其中有人故意捣鬼, 意图阻拦三大铸记前往万剑山庄。

此事只能等到了万剑山庄才能问个究竟了。

马车走得不快不慢,快要接近万剑山庄时, 已经踏入一片江南春景之中。

早春二月,正是寒气稍减、生机勃发的时刻,草长莺飞, 杨柳拂堤,远处只见山峦云遮雾绕, 就连料峭春风都已变得温暖起来。

杨青好奇心重, 撩开车帘探头往外瞧,眼睛透入一池浓绿的春水之中, 只见几瓣桃花飘落在水面上, 荡开一圈圈的涟漪, 又很快被游船轻轻破开。

船自桥下过, 马车自桥上走。

杨柳被风吹起, 柔软如女子拨动纱帘的纤纤手,惊起几只窃窃私语的燕雀, 扑腾着翅膀,叫醒了整座街道的繁华。

这是闹市,行人摊贩极多,马车虽然行在宽阔的大道上,但也不敢急奔,只是慢慢踱着步,不过一会儿,宋叔棠也实在好奇杨青到底看见了什么,怎么一脸惊叹,便有两张小脸一起挤在车窗边,两双眼睛滴溜溜地转。

街上有许多人家出来踏青,偶尔也见几个风流名士或是腰间配剑的锦衣少年,轻裘肥马,说不出的潇洒。

杨青看得入神,宋叔棠不解:“人有什么好看的?”

杨青安然闭眼,双手放在胸口,感慨道:“你懂什么,这是我的武侠梦啊。”

宋叔棠只觉好笑,也不愿打扰他的兴致,当即探身出去,坐在了秋濯雪身边。

闹市人多,本是寻常,可前往万剑山庄的途中,却不见人少,宋叔棠看出不对劲来,路上行人虽衣着不同,但大多身负武功,或是步行,或骑马而过,显然都是要往万剑山庄去。

倘若是来旁观比剑一事,未免太兴师动众一些。

宋叔棠脸色不免严肃起来:“恩公……情况似乎不太对劲。”

“看来不少人想来凑凑热闹。”秋濯雪轻轻叹了口气,“看热闹当真是人的天性,不论是武林高手,还是平民百姓,只要有热闹可瞧,总要匆匆赶来。”

他料想血劫剑的消息一定已经散开,当年的血劫刀引起的腥风血雨还没完全消散,步天行约战越迷津本是不自量力的蠢事,可有了血劫剑,这场比试就已变得不同了。

这已不是步天行对抗越迷津,而是一代神兵对抗绝顶剑客。

人人都知晓,排名第二的沈二娘子持刀斩杀了第一刀客徐还愁,那么,步天行又是否能借血劫剑战胜越迷津?

最终到底是血劫神兵的神话被打败,还是越迷津这个神话被打败。

不知为何,秋濯雪心里总有一种隐隐约约的不安感,他总觉得如今平静的武林,要再掀起一场风波了。

杨青看了好一会儿,突然发现路边似插着什么东西,他定睛一瞧,竟是一把锈剑,剑柄已朽烂得几不成形,只剩下铁片覆着红锈,伫立天地之中。

随着马车越往前走,锈铁越来越多,其中大多是剑,偶尔能见到刀枪等其他兵器,看得杨青目瞪口呆,一回头刚要发问,见宋叔棠不知何时已不见了身影,立刻从车厢里钻出头。

“秋大哥!松鼠糖!”

宋叔棠现在已很习惯杨青这样叫自己,他虽觉杨青音调不准,但想来也许是北疆口音的缘故,嗯……一定是这样没错,是口音……尽管这口音好像只体现在他的名字上,可一定是口音不会有错的。

“怎么?”秋濯雪轻轻一笑,“可是觉得枯燥无趣了?”

他知晓,对耐不住性子的少年郎来讲,带着他们从繁华闹市路过却不让下车游玩,简直就像在一只饿狼面前放一块肉却不准吃一样残忍。

“不是……呃,好吧,是有些无聊。”杨青有些心虚地嘿嘿笑了两声,又很快摇摇头道,“不过我不是为了这个,而是想问,这路上怎么有这么多武器埋在这里啊?”

秋濯雪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嗯……宋小友,万剑山庄与七星阁向来交好,此事还是由你来说吧。”

“好。”宋叔棠点了点头,又转头看了看杨青,问道,“你对万剑山庄有多少了解?”

杨青眨了眨眼:“嗯,是一座山庄?”

宋叔棠:“……”

秋濯雪:“……”

杨青想了想:“嗯,还有名字叫万剑山庄?”

秋濯雪忍不住朗声大笑起来:“杨小友,你只需要说……你一无所知就好了。”

杨青摸摸鼻子道:“可是说的这么直接,不就显得我很目不识丁吗?”

哪料宋叔棠故作惊讶道:“你还会用目不识丁呢?”

杨青:“……”

秋濯雪侧了侧身体,空出位置让两个少年人打闹,宋叔棠一招制敌,直接将杨青胡乱扑腾的双手锁住,慢悠悠道:“说起万剑山庄,还要谈起步家祖上的一段传说,据说当年的步家先祖娶了一名铸剑师为妻,夫妻俩皆是爱剑成痴,一生访剑、集剑、求剑,与各大铸派都有来往,交情便是从那时……”

杨青正还在挣扎,闻言一顿,情不自禁地提问:“既然这样,那怎么还把剑丢在外面?”

宋叔棠被打断,很是不高兴:“你急什么,我还没有说完。后来有一日,不知因何缘由,夫妻二人忽性情大变,竟将收来的名剑尽数丢弃山庄附近,数量之多,竟辟出一处剑林,后有江湖之人好奇前往,却见宝剑已成锈铁,再不复当初锐利。”

杨青“哦”了一声,道:“看来是猪油蒙了心。”

宋叔棠已学会对他的俏皮话充耳不闻,叹了口气道:“弃剑后不过三年,夫妻二人双双暴毙,只留下当时不过十三岁的爱子,便是如今步老庄主的太爷爷€€€€步清歌。”

“此人也如父母一般,嗜剑成痴,而且性情狂傲,他每换一把剑,就会将剑埋在山庄外,后来每赢一人,也要对方将兵器葬于山庄之中。当世竟无人能与他匹敌,久而久之,连万剑山庄的路上都成了埋兵之地,因此这里便被叫做万剑山庄了。”

杨青忽然幽幽叹了口气。

“怎么?”宋叔棠虽知他八成说不出什么好话来,但仍忍不住问道。

杨青默默道:“我只是在想,这位步清歌老爷子,要是在言情小说里,真是小说里父母双亡,有车有房的优质男主标配,听起来实在很酷炫,逼格也很高。”

宋叔棠虽然不知道什么是酷炫,什么又是逼格,但是他多少听得出来杨青是在感慨步清歌的人生之路走得非常霸道,于是皱眉道:“唔,酷为极致,炫乃光照夺目之意,酷炫二字,倒也贴切趣味,这也是北疆的土话吗?不过逼格是什么意思?”

对这种流行用词,杨青大多也是随大流,一直以为是外来词,没想到还能这么理解,他不由得钦佩地看了一眼宋叔棠,试图解释:“嗯,逼格就是,就是……就是档次。”

“原来如此。”宋叔棠若有所思,“多谢杨兄指教,宋某受教。”

杨青忍不住汗颜。

就在宋叔棠虚心请教时,正在行驶的马车忽然急停了下来,杨青若非双臂被锁,险些一个倒栽葱飞出身去。

绕是如此,杨青仍是一头重重撞在秋濯雪的背上,哎哟叫唤了一声。

只见得马车前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一个华发老人,秋濯雪单手急勒住缰绳,马蹄儿高高扬起,居然一点不多,一点不少,正正好停在老人跟前。

他本是躺在地上的,因此杨青与宋叔棠都没瞧见,这会儿一溜烟站起来,才被发现身影。

“碰……碰瓷?!”杨青惊魂未定,直起身来查看详情,只见那老人华发苍颜,生得很慈祥和蔼,这会儿满面谄媚,说不出的滑稽古怪,倒好似个求饶的孩童。

这都是什么世道!

杨青还没来得及感慨世态炎凉,就见秋濯雪无奈地开口道:“古老,你这是做什么?”

他的口吻虽无奈,但眉眼已带出笑意,轻轻柔柔的,连江南的春风都要为之逊色。

古蟾还在拍屁股上的尘,他嘿嘿一笑,干巴巴道:“老人家害你被九冥候那种男女通吃的畜生看上,心里实在对不住你,想叫两匹好马儿踩一踩,让你消消气。”

秋濯雪的笑容一下子僵在了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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