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容不下 第34章

秋濯雪:“……”

这一点保证,还真是不知道让人放心,还是让人惊恐。

末了,古蟾又添话道:“对了,当年血劫刀也是这样,持刀者神智癫狂,鏖战不休,直至力竭战死,简直像是成为刀下之奴。只不过当年是血劫刀并无血劫剑这般凶残,它所能控制的不过是刀主一人,而如今……”

秋濯雪接口道:“而如今的血劫剑,却能够通过伤人而令伤者同样发狂。”

古蟾皱了皱鼻子,几条皱纹显得更深,无可奈何地一摊手,叹了口气道:“老头子现在唯一能确认的就是,不论是血劫剑还是血劫刀,似乎都通过某种方式寄生于剑主身上,吸食血肉。至于受伤之人的情况,是否有所反复,还要再观察一二。”

秋濯雪轻轻吟道:“窈窈菟丝,施于女萝。”

女萝虽也依附松柏而生长,但多是攀援支撑,不过附生而已,紧密相连不假,却互不干扰。

可菟丝子却非如此,它一旦缠绕女萝,必然血肉交融,难以分离,倘若菟丝子繁盛,女萝必然衰弱。

因此许多时候,人们常混淆菟丝子与女萝,许多诗歌之中的女萝便是菟丝。

“不错。”古蟾精通药道,闻言顿时兴高采烈起来,“看来之前叫你帮我照看药草,你还是学到了一些东西的嘛!”

秋濯雪叹了口气。

这并不是个好消息,菟丝乃是活物,可刀剑却是死物,死物若如活物一般行动,那还能叫做死物吗?

“其实这种情况还叫我想起了九虫病。”古蟾又道,“虽说刀剑竟让人得九虫病,实在有些骇人听闻,可不管怎么说,总是比刀剑附身听起来要正常多了。”

九虫病并不是单独指一种病,而是指虫、€€虫、白虫、肉虫、肺虫、胃虫、弱虫、赤虫、蛲虫等九种虫病。

这种病通常是因脏腑不实,脾胃皆虚,杂食生冷甘肥油腻盐藏等物,或食瓜果,与畜兽内脏遗留的虫卵而生,也就是现代常说的寄生虫病。

秋濯雪沉吟道:“那可有结果?”

“当然是€€€€”古蟾深吸一口气,“什么都没查出来。”

众人:“……”

古蟾皱眉道:“这事儿怪就怪在这里,似乎只要血劫剑一脱手,持剑者就会慢慢恢复正常,可在持剑时,血劫剑会不断吸食持剑者的气血,操纵他为自己驱使……简直就像是……”

宋叔棠轻声道:“就像是这把刀……是活着的。”

桌上的灯烛线已烧得太长,火沾着灯盏中的油,噼啪响了一声。

这早春二月的夜晚,一种与暖春截然无关的寒意悄然袭上所有人的心头。

那把闪耀着血光的血劫剑,似乎在人们的脑海之中 ,以一种诡异而妖邪的姿态,再度鲜活起来。

众人默默吃饭,越迷津忽问道:“白日到底发生什么?”

这一桌人,除了秋濯雪,谁都不太愿意与越迷津说话,还能坐在这儿的,大多早上都聚在剑林里,见识过越迷津的杀气,生怕自己说错话,惹怒了他。

秋濯雪便对他解释:“昨日半夜,步老庄主请了众位英雄到此,将血劫剑公然摆出,请众人监督看守。哪知到了卯时,柳枫剑客忽然出手拿住了血劫剑,他才对众人说完不过是想见识见识血劫剑的威力,顷刻间就发狂伤人,众人本不愿伤他性命,却不料他半点神智全无,因此死伤惨重。”

剑乃百兵之君,虽逊刀几分刚猛,但胜在灵活多变,柳枫剑客的剑招更是以花俏夺目出名,虚中有实,实中带虚,杀人容易擒人难,众人既无杀心,当然就失了先机,直到出现死伤,才迫不得已将柳枫剑客杀死。

冷寒霜与许多受伤的侠客正是帮忙时不慎被血劫剑所伤,简单处理过伤势后,各自回到房中休养。

而混乱之中,血劫剑被不知何时出现的步天行夺走,之后的事就不必再说了。

“对了。”古蟾冷不防添了一句,“步天行这几日没出现,其实是被步渊停关起来了,他生怕自己这宝贝儿子被血劫剑迷惑,请我去诊了好几次脉,那时候他神智倒很清醒,脉搏也很正常。”

“只不过到了决战这一日,总不好再关着,步渊停才请众人一同看守血劫剑,没想到临到头来还是出了这样的岔子。”

“原来如此。”秋濯雪垂眸道。

这还是杨青第一次置身于武林大事件之中,一时觉得毛骨悚然,又难免有些激动,不过最重要的是,他其实还是有点稀里糊涂的。

宋叔棠喃喃道:“这剑先是迷惑了柳枫剑客,又迷惑了步少庄主……现在相继还有人受害。难道这世上当真有这样的诡事,难道这两柄兵刃当真是神魔铸造而成的,只为了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越迷津见秋濯雪眉宇不复方才紧绷,便知他已有想法:“你又知道什么了?”

“只是有些拙见罢了。”秋濯雪微微笑道,“却也不知道能不能派上用场。”

宋叔棠忙道:“恩公不妨直言。”

“江湖上有一种把戏,叫做障眼法。”秋濯雪不紧不慢,“他们能滚油入手,棉绳烧而不断,秋某素来不相信鬼神一说,不过对这些障眼法却颇有些心得。”

杨青忍不住笑了起来。

宋叔棠瞠目结舌:“这是如何做到的?”

杨青几乎是立刻回答道:“油底是醋,醋沸而油仍温,手伸下去当然一点儿也不烫啦。至于棉绳烧不断,其实是浸透了盐水,绳外凝结盐壳,看上去就好像烧不断。这种江湖骗术,书里都快写烂了。”

这让秋濯雪不禁多看了杨青几眼,这些把戏虽有破绽,但也并非人人都知晓。

宋叔棠闻言,不禁皱了皱眉道:“此意是眼见未必为实?”

“不错。”秋濯雪点点头道,“秋某正是此意,你看到血劫剑接连迷惑两人,又伤亡许多人,却不仔细想一想,在场群雄为何只有柳枫剑客一人行动?”

宋叔棠琢磨片刻,仍然不得其解:“还请恩公赐教。”

“宋少侠,我且问你,倘若在酒鬼面前放上一瓶美酒,在老饕面前摆上一盘佳肴,在你这样的铸师面前放上一块天外陨铁。”秋濯雪垂眸道,“你认为结局会如何?”

宋叔棠沉默片刻:“恩公是说,柳枫剑客死于自己的贪念?而非是血劫剑的迷惑?”

“不错,即便当时无人动手,我想那位幕后主使的计划一定也会相应有所变化,我清晨所追的那名小贼,绝非是偶然路过想进来喝杯茶水歇歇脚的普通行人。”秋濯雪淡淡道,“要是客人,本该光明磊落入庄,只有贼子才会偷偷摸摸。”

“如此一来,足以证明血劫刀剑一事的确是有人故意为之,只是这刀剑上的秘密,咱们暂时还没能破解。”

宋叔棠又道:“可是,这也不过是恩公的猜测而已,倘若血劫剑上真是有人动了手脚,古神医怎会查不出异样?”

其实宋叔棠这番话,心里也矛盾得很。

作为江湖中人,他当然不希望血劫剑真是魔兵出世;可是作为一个铸师,难免相信兵刃有灵这样的事。

古蟾忍不住出声:“医道何其精妙,我这一生钻研药道都忙不过来了,更何况毒理。天底下那么多药谱毒经,我所知的不过是沧海一粟,看不出来有甚么稀奇的。”

“人家称我老头子一句神医,可到底是医不是神,否则人家岂不是该叫我医神哩!”

古蟾虽毕生潜心医术,但需知医道博大精深,他所学越多,便觉所知越少,行医多年,最是讨厌拿神鬼之说来糊弄病人的江湖骗子,承认此事虽然有损他的名声,但还是力挺秋濯雪的看法。

其实古蟾此言甚是谦虚,江湖人既称他为神医,自是他治病救人极有一手,许多疑难杂症也不在话下,可医道本就需要时日与病人来钻研。

血劫剑此事,处处透着古怪,时日又短,他一下子查不出所以然来也是常事。

宋叔棠还当他是故意在说气话,连忙赔罪:“在下并不是有意冒犯。”

秋濯雪又道:“步天行杀死仆人后持剑一路往剑林而来,正如传说一般,沈二娘子杀死身边所有活口后,直奔徐还愁。若当真受兵刃驱使,不说其他,李剑涛就在旁侧,择主何必舍近求远?想来剑主并非是完全丧失理智,而是更像进入了一种癫狂的状态,身体仍受自我所驱使。”

“所以他才会前往剑林……寻找越大侠。”宋叔棠忍不住看了一眼越迷津。

越迷津忽冷冷道:“你最好还是希望血劫剑只是凡铁。”

宋叔棠不禁问道:“为何?”

“它若当真有灵,千方百计挑起残杀,选择的剑主却为一亲烟波客芳泽,便如此轻易地将它弃舍在地。”越迷津脸上流露出一丝讥讽,“此刻只怕恨不得跳回炉中重铸。”

秋濯雪:“……”

宋叔棠:“……”

古蟾:“……”

杨青情不自禁道:“越大哥,你说得好有道理啊。”

宋叔棠立刻就被说服了。

作者有话要说:

九虫病出自《证治准绳€€杂病》。

代谢是改自《文子€€自然》:“€€道€€轮转无穷,象日月之运行,若春秋之代谢。”

第四十六章

步天行的情况又有了新的变化。

按照古蟾的诊断, 步天行失剑后分明只是气血不足,况且第一天已醒了一遭,本该安然无恙才是。可不料第二日第三日, 步天行竟丝毫再没有要醒的意思,他的身体再是虚弱,再是需要休息, 睡上几十个时辰也该醒来了。

可他现在仍安睡在床榻之上,似乎不知饥饿,也不觉口渴, 若非脉搏还在跳动, 简直像是一具尸体。

爱子如此, 步渊停忧心如焚,更兼着内忧外患, 一时间不免憔悴许多。

不过倒也并非完全没有好消息。

万剑山庄的伤者虽多,但真正被血劫剑所伤的只有五人,他们接连在极接近的时间发狂, 可按照秋濯雪的了解,这五人发狂的程度轻重与时间快慢长短都有所不同。

功力越低的人, 发作起来就越快, 时间越长,程度也越重;功力越高则相对程度轻一些, 时间也短一些, 不过没有一人如步天行这般严重, 到几近殃及性命的地步。

而且他们所伤之人, 并不会一道感染这狂症。

按照古蟾的诊断, 被血劫剑所伤的人,发狂过一次后就会恢复原状, 只是他也诊断步天行不过是气血两亏,结果是步天行现在活像被血劫剑勾了魂魄,一睡不醒。

因此谁也说不好这五人是否会再发狂。

以致秋濯雪这几日基本上都陪在古蟾身边,以防生变。

这日为冷寒霜换过药后,两人一同出门,古蟾忍不住唉声叹气起来。

古蟾近来的心情并不太好,他受邀来此,虽本就是要治病救人,但血劫剑情况极是古怪,一时间也不免技痒,想好好研究研究,偏偏其他伤患发狂后便无半点后音,而真正拿过血劫剑的步天行,眼下的情况也让他摸不着头脑,实在有力无处使。

眼下确实伤了一堆人,血劫剑却仍是全无头绪,若想研究出什么,非要再多些病人不可。

其实普天下的病症岂非都是如此,从出现到破解不知要花多漫长的功夫,也不知需要多少病人来一一实验治疗,寻找出相应的解决办法。

不过且不说步渊停如今将血劫剑看得死死的,即便血劫剑就光明正大放在桌子上,古蟾自己也总不好为了研究血劫剑,叫人再挨上几剑,叫万剑山庄再多一具躺着的活尸跟几个狂人。

“古老,你怎么了?”秋濯雪看得出来古蟾情绪不佳,柔声问道。

古蟾有些提不起兴致,闷闷不乐道:“现在只能确定,光是靠望闻两样,绝不会被血劫剑所迷惑,只要不被血劫剑伤到,不握血劫剑,就不会受伤中毒。”

“可是……”古蟾皱眉道,“我实在是想不出这是怎么做到的。”

秋濯雪问道:“古老是指血劫剑?”

“你看,血劫剑在万剑山庄已少说有一月之久,不管是怎样的毒药毒水,药效都停留不了这么长久的时间。”古蟾愁眉紧锁,“即便是拿血劫剑在毒水里浸泡多时,按照常理,也绝不该出现没受伤的步天行比受伤的人症状更严重的情况。”

不错,毒药纵然强到触肌即发作,可受伤之人,大多被血劫剑伤到皮肉,血液流通之下,无论如何,发狂的程度都该比完好无缺的步天行更严重才是。

可事实却偏偏是反过来的。

“更不要说,步天行身上还出现了失血之症。”古蟾晃了晃头,“就算是天底下再绝妙厉害的用毒高手,都绝不能在千里之外靠一把血劫剑,就在这许多人身上下两种截然不同的毒,又立刻解去。除非……”

秋濯雪沉吟道:“古老有何高见?”

“老人家是在想,你之前不是在追一个小娃娃吗?只是被冷寒霜这小子耽搁了,才没能追上。”古蟾抚了抚自己的胡子,“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其实血劫剑只不过是为了引起众人的注意,这小娃娃才是在暗地里下黑手的用毒高手,营造成血劫剑勾魂的假象,就为了恐吓咱们。”

“他要是在众人身上下毒,我来诊断时,又立刻解去,那当然是看不出问题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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