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蟾越说就越觉得自己这个猜想颇有道理。
秋濯雪:“……”
古蟾看着他的表情,忙道:“你别这么看我,你仔细想想,你不是追着那人到了冷寒霜的门外,然后冷寒霜就突然发了狂,又莫名其妙好了,是不是很可疑。”
秋濯雪不由得一怔,随即大笑起来。
“你笑什么?”古蟾莫名其妙道。
秋濯雪简直眼泪都要笑出来了,他叹息道:“古老,还好你是去做大夫,没有去做捕快,否则你这功德无量,就要变成真的无‘量’了。”
“功德无……”古蟾下意识念了一下,震怒道,“那你说说看!老人家这猜测有什么错处!”
秋濯雪失笑道:“古老,你仔细想想,莫说其他人,你是觉得我与越迷津能任由人在眼皮子底下兴风作浪么?”
“当时你们俩又不在场。”古蟾振振有词。
“好吧,血劫剑事发时,我们二人的确不在场。”秋濯雪正色道,“可是你能想象有人在被我追赶的情况,还有时间隔着门窗对冷寒霜下毒,又全然不用露面,在我面前解开冷寒霜的毒?”
“倘若真有这样的本事,他何必还要让冷寒霜阻碍我,下毒将我迷晕不就好了?”
古蟾理直气壮:“他要是这么做,血劫剑岂不是成了个笑话,因此当然不会对没受伤的人下毒。”
“古老啊古老。”秋濯雪含笑道,“倘若真如你所言,此人既能在众人耳目下于万剑山庄来去自如,行此等阴谋诡计,胆量本事必定远超常人;而且如此行事,风险极大,稍有失误,血劫剑的神话便顷刻间荡然无存,因此他还需极为聪明谨慎。”
古蟾仰着脖子:“不错。这样的人物虽不多,但绝不是没有。”
老小孩老小孩,老人一旦上了年纪,有时候也与小孩子差不离许多,秋濯雪看出古蟾已是在嘴硬,无奈道:“我当日所追的那人,恐怕还不超过二十岁。”
古蟾喃喃道:“二十岁?”
秋濯雪煞有其事道:“看来我们要在江湖上找一个不到二十的绝顶高手,非但胆量惊人,还聪明绝顶,不但轻功功夫高于我,医毒造诣也是当时一流,施毒时的暗器功夫更是不下千机手。”
“嗯……当真是后生可畏。”秋濯雪说着说着,都不由得肃然起敬,“要是在两者之间选择,血劫剑有灵都显得可信多了。”
古蟾苦着脸:“好吧,好像……确实不太可能。”
笑语过后,秋濯雪心中忧虑更浓。
要找这样一个人固然极为困难,可要破解血劫剑的秘密也绝非易事,这几日来,他已想了许多可能,却都被一一推翻。
“不过古老有一点说得不错。”秋濯雪忽道。
古蟾讶异:“哪一点?”
“幕后之人如此大费周章,显然只为血劫剑成名。”秋濯雪沉声道,“之前我所追踪的人,也不过是窥看片刻,就立即被我与李前辈发现。万剑山庄高手如云,只要有人发现半点端倪,血劫剑立刻沦为笑话,因此他绝不会冒险在众人眼皮子底下出手干预。”
古蟾失声道:“你的意思难道是这一切都是血劫剑所做的?”
秋濯雪缓缓道:“没错,那人并不是来做手脚的,他是来瞧我们有没有调查血劫剑。”
“什么意思?”古蟾的脸色已古怪起来。
秋濯雪叹气道:“既派人来,说明他根本不怕我们查,只怕我们不查,只要无法破解血劫剑的秘密,它所带来的恐惧就会无限在众人心中放大,直至所有人屈服为止。”
古蟾已忍不住流露出惊怖之色来:“你是说……”
“炫耀。”秋濯雪淡淡道,“他在炫耀力量,炫耀智谋,炫耀这等无人能敌的神兵也不过是他的造物,他的野心比往日更大,要整个万剑山庄与来此的所有英雄豪杰,都做血劫剑的垫脚石,而血劫剑则是他的垫脚石。”
古蟾久久没能说话,好半晌才道:“那你是必然要管了?”
“如此趣事。”秋濯雪的眼睛里洋溢着光彩,“怎能不管?”
古蟾忍不住嘀咕:“是啦,你当然要管,七年前管了师浮萍的事,明明是天大的一桩好事,结果平白无故惹来越迷津这个鬼人恨不得把你砍死。这次不知道你又要惹上什么麻烦,我看你真是急着跟风小楼比谁命短。”
秋濯雪无奈道:“古老。”
古蟾道:“看我做什么,我又没要拦你,你一向鬼灵精怪的,往往只有别人吃你的亏,从来没有你吃别人的亏。更何况,步天行为你将血劫剑都丢了,现在虽说是半死不活的,但到底是没能死成,我要是幕后黑手,一定也对你很有兴趣。”
秋濯雪:“……”
将古蟾送回房间休息后,秋濯雪同样回到了自己的房中。
血劫刀一事,是步渊停出面,他为武林正义奔忙,却招来如此惨烈的报复,如今步天行昏迷不醒,群雄在万剑山庄之中负伤,不知他是否还有心力继续追查下去。
秋濯雪忍不住轻轻叹息了一声。
他才在房内休息一盏茶的功夫,步渊停便差人来请。
等秋濯雪随婢女到了书房,才发觉只有步渊停一人,就连江海士也不在,显然是一番私谈。
时辰已不早了,天还未暗得完全,窗台明净,斜斜照入几抹昏黄,步渊停鬓上近几日多添了几丝白发,正坐在书桌之后,不知在看些什么,而在桌子之前,压着一只巨大剑匣。
秋濯雪心中骤然一紧,出声示意:“步庄主。”
步渊停并未起身,只是抬起头来,满面倦色:“烟波客,请坐。”
秋濯雪坐在了椅子上,步渊停却忽然站了起来,他虽好似老了几岁,脸上布满了憔悴与痛苦,但仍保持着万剑山庄庄主的威严与稳重。
“烟波客,老夫有一件事相求。”
“请说。”秋濯雪沉默片刻,仍是应道。
步渊停踱了一会儿步,似乎在挣扎要不要将此话说出口,最终他转过头来,凝视着秋濯雪,手掌落在了剑匣上:“老夫虽与烟波客结交不深,但烟波之名,却是人人都听说过的,更不必说之前相救之恩。”
“步庄主过誉了。”秋濯雪缓缓道,“血劫一事,意在祸乱武林,我辈怎能作壁上观。”
步渊停默默点头:“此剑出现突然,我本有心给天下人一个交代,可是……”
“可是这天底下的人,却未必都觉得它是不祥之剑。”秋濯雪柔声道。
步渊停怅然一叹,眼中似已含泪:“犬子若有烟波客半分……半分……,何至如此……何至如此……”他到底说不下去,长叹一声,又道,“此剑本当立刻毁去,可要是如此,它迟早是会卷土重来,再兴风浪。”
当年毁去血劫刀,如今血劫剑便卷土重来,毁本就不是长久之法。
秋濯雪轻轻叹了口气。
“罢了罢了,不说这些了,老夫此番请阁下前来,其实是感激烟波客相救之恩。”步渊停将手抚在剑匣之上,“老夫听说,烟波客极善音律。”
“确实略通一二。”
步渊停忽将剑匣打开,里头竟摆着一张五弦琴,他久久凝视着秋濯雪:“烟波客可看得上这份礼物?”
琴从剑匣中现,似也带着几分凛然的杀意。
秋濯雪立刻便心领神会过来这份大礼,他看着眼前的步渊停,不禁为这份信任踌躇,沉吟片刻:“步庄主赠此大礼,秋某愧不敢受。”
“名剑配英雄,好琴需知音。”步渊停叹息道,“我非是它的良人,始终也不得其法,更何况眼下万剑山庄已成是非之地,恐要叫它蒙尘,只盼烟波客能奏出一曲清音。”
“那秋某,自是恭敬不如从命。”
秋濯雪慎重接过琴来,只觉得腕上与心上都略感沉重,他当然明白,要步渊停做出这个决定,是何等艰难。
步渊停不禁流露出感激又愧疚的神色。
就在秋濯雪即将离去之时,步渊停忽道:“老夫并非是为天行开脱,只是他虽因血劫剑发狂,但仍为阁下弃剑,足见心中深情,还望烟波客看在他是一片真心的份上,大人大量,原谅他一时孟浪。”
秋濯雪险些脚下一滑:“……”
第四十七章
灯光昏暗的密室之中, 只有两人身影。
步渊停拦住正要起身的李剑涛,拾起灯盏旁银色的尖头小剪微微一挑,剪去过长的烛线, 房内又再明亮起来。
火光照在他不再年轻的脸庞上,显出几分沧桑。
“你最后还是选择了秋濯雪。”李剑涛叹道,“可是我们毕竟与他不算熟悉, 你不觉得此举草率了吗?”
步渊停的手一顿,敛起愁容,正色道:“剑涛, 你觉得这江湖如何?”
“如何……”李剑涛目光暗沉, “这江湖是个名利场, 是世上最寡情无义、性命轻薄的所在。”
虽大仇已报,但家破人亡的痛苦, 又怎能轻易淡去,李剑涛每每午夜梦回,似还能听见爱妻温柔笑语, 爱子无忌童言。
他当年惨遭仇人陷害,无一人肯施以援手, 饱受人情冷暖, 看透世态炎凉,对这江湖早没了半点期待, 只一点怨气未消, 还蕴在胸中, 愤愤难平。
“不错。”步渊停轻声叹息, “这武林有时市侩起来, 只怕商人也要低头认栽,那么, 你又怎么看三大铸记?”
李剑涛冷冷道:“七星阁如今幼子当家,独善其身倒没什么,可那赤火门与百炼楼却是推三阻四,试图从中获利,我瞧不太上。”
“想来,这血劫剑是绝不能托付他们了。”步渊停似乎早有预料。
李剑涛傲然道:“不错,倘若将血劫剑托付他们,与送羊入虎口有什么差别?你倒不如把剑丢在山庄外头,说不准死的人还少一些。”
“血劫剑事出突然,我未能请五大派来,一是路途遥远,二是我本有意隐瞒。”步渊停缓缓道,“不过他们即便来了,血劫剑也显然是不能托付他们的,家大业大,便容易生出是非,之前血劫刀险些就因此丢失,你还记得吗?”
“我当然记得。”李剑涛皱眉,“只是那时再是艰难,我们也将刀毁了,我实在不明白€€€€”
步渊停目光沉沉,他生得儒雅,少了平日笑脸盈盈的模样,倒像是个郁郁不得志的文士,打断道:“那时候再是艰难,我们毕竟只要将刀毁了,毁灭无论在什么时候,都是很容易的,不是么?”
“难道我们二人护不住血劫剑吗?”李剑涛仍是不以为意。
步渊停叹了一口气:“我们也本以为天行不会躺在床上的。”
李剑涛一时语塞,又很快冷哼道:“倘若连万剑山庄都守不住,你又如何认为烟波客就能做到?”
步渊停搁下剪子,神情严肃:“正因我是万剑山庄的庄主,才守护不了血劫剑。我自出生起,就已身在顶峰,万剑山庄偌大名头都需我来支撑,一言一行,皆受人注目,无所遁形。”
李剑涛的目光之中已流露出对朋友的同情与悲哀。
“并非是我不愿,而是我做不到。”步渊停目光凝向窗户,“我等在明,敌人在暗,本就被动,倘若由我出面,消息随时都会走漏,对方永远走在我们的前面。”
“更何况,天行如今昏迷不醒,你我双拳加起来也不过四手。敌人却不知道有多少,你我再强,难道能不饮不食,不眠不休地守护血劫剑,倘若来犯者有十人、百人甚至千人,你我又要如何应对?”
他们再强也是人,只要剑留在万剑山庄之中,总是难免会有疏漏,难免会有意外。
李剑涛一直都知道步渊停是个极深思熟虑的人,毕竟这偌大家业,并非是靠义气挑起来的,如今一听,才知他想得远远比自己更多,不由惭愧道:“所以你才决定让这把邪剑随烟波而去,彻底消失无踪。”
“你我都见过烟波客了,他品性极佳,为人沉稳,又有侠义心肠,武功也甚是高强,而且绝不会为美色、金银、名气所迷惑。”步渊停闭了闭眼睛,“若说年轻一辈有谁值得托付如此重任,除他之外,恐怕再无人选。”
“我会竭力为他争取足够的时间。”步渊停缓缓道,“眼下江湖中人都以为血劫剑被我藏于万剑山庄,自不会有人在意烟波客的行踪。”
李剑涛目光一转,在烛火上望了一会儿,才道:“他的本事的确不错,可是,你不觉得,他的风流韵事实在有些太多了吗?”
至今为止,传闻之中迷恋上秋濯雪的已有风满楼、黑凤凰、九冥候、柴雄、越迷津的那位亡友,倘若加上他的红粉知己慕花容,这六人在江湖上都是有名的高手,那位亡友虽不知来历,但单杀死万毒老人一事,已足够名动江湖。
甚至来去逍遥的颜无痕与一向对他不假辞色的冷寒霜,这几日来看,都不似江湖所说的那般与秋濯雪不对付。
而今还有步天行,尽管谁也不知道他是何时对秋濯雪心生爱慕,可他发狂之际试图非礼秋濯雪的事却是众人都看在眼里的。
血劫剑所杀的尸体还历历在目,步天行当时已经弃剑,自然不会有人将此事怪罪到血劫剑头上。
想来是这情意藏得太深,无人知晓,失控之际,才做出平日不敢做的事。
步渊停想到秋濯雪那可怕的桃花,也不由得一时心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