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容不下 第37章

“倘要到那时再来说此乃苍生大事,谁也无法置身事外,只怕晚了。”

这些话,众人都心知肚明,可真叫赤红锦说出口来,仍不觉一阵后怕,特别是冷寒霜几人,面色比新雪还要苍白几分。

赤红锦的目光在众人面上转了一圈,好似铸铁烈焰,叫人眼皮子发烫:“更何况还有西域魔教,虎视眈眈,江湖又起波澜,正是缺人力的时候,平素纵有什么恩仇旧怨,也当放下,需得齐心协力,方能成事,诸位以为如何?”

她说话条理清晰,却并不迂回,眼神也直来直往,落在了秋濯雪的面上。

有人嘿嘿冷笑了两声:“说得确实不错,只是这道理要越迷津听得进去才行。”

这话带刺,赤红锦却似乎浑然不觉,仍是镇定无比:“咱们说的话,自是未必管用的,可烟波客不也在场?”

众人闻言,不由得吃了一惊,还当是自己听错了。

秋濯雪也怔了一怔:“红锦姑娘未免太过高看我了。”

“非是高看,而是无奈之举。”赤红锦凝视秋濯雪,站起身来行了一礼,轻声叹息,“此事红锦思虑多时,唯有阁下能做到这件事,还请不要推辞。”

秋濯雪道:“要是能帮得上忙,秋某怎会推辞?”

赤红锦看着他:“红锦若说,确有办法呢?”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众人面面相觑,越迷津生性狂傲,轻易不肯改变心意,更何况秋濯雪与他还隔着一位亡友,恐怕谁去劝都好过秋濯雪。

秋濯雪却不慌不忙:“秋某愿闻其详。”

赤红锦道:“烟波客向来能言善道,只怕顽石都要点头,铁木亦要生花,倘要是能说服越大侠放弃此战,自是最好。倘若不能,非常时期行非常之事……”

她忽一顿,脸上已泛起淡淡哀愁。

“红锦想请烟波客……激怒越大侠,逼他离开万剑山庄,暂时远离血劫剑一事。”

在座的当然没有一个是蠢人,可这个主意实在太过疯狂,众人一时间都不知道该怎么说。

秋濯雪愣了一愣就回过神来了,叹息道:“红锦姑娘是要我重提旧事,是吗?”

这果然是一个只有秋濯雪才能做到的主意。

赤红锦神色黯然,提出这样的办法,并非是她无情,正是因她有情,才知什么办法最易伤人。

如果可以,她当然不希望做这样伤人心的事,只是她也实在想不到什么办法来打动越迷津了。

既不能打动,便只好激怒。

此事与行军布阵其实并无不同,攻心为上,攻城为下。

这几日来,赤红锦一直在想,为什么幕后之人会决定让血劫剑现身万剑山庄。

血劫剑倘若先流入江湖,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不知道会有多少人犯下大错,因着当年血劫刀一案,人们也许会警惕血劫剑,却未必人人都会警惕受伤者,这些伤者定然会去最信赖最安全的所在,而此时,他们突然因剑毒而发狂……

这后果岂不是比眼下更为可怕凶残,更能令江湖沸腾,元气大伤。

直到昨日步渊停赠礼,赤红锦才倏然明白过来,当初血劫刀就是由步渊停出面毁去,只要万剑山庄还在,只要步渊停不倒,无论武林付出多少代价,都可凝聚一心,再度将血劫剑毁去。

那么无论再来多少刀剑,终究只伤皮毛,也伤不着根本。

现今却有了个再好不过的机会,步天行约战越迷津,万剑山庄主动以李剑涛为饵,幕后之人此时抛出血劫剑,即可兵不血刃,借越迷津之手除去李剑涛。

这正是攻心之计。

步天行如今长眠不醒,已足够分步渊停的神,若再失老友李剑涛,对步渊停而言未免打击过重。

这不光是针对万剑山庄,还是对武林的攻心,世人趋利避害,见毁去血劫刀后遭至如此沉重的报复,难免心惊胆战,不敢再与血劫剑作对,顷刻间就化为一盘散沙。

纵然有心凝聚,武林本就不齐心,再失步渊停从中调和,各大门派与三家铸记必定争做龙首,便有再多情谊也瓦解云散,到那时更是乱象横生,后果不堪设想。

想通这一节后,赤红锦只觉得手足冰凉,夜不能寐。

这一招实在下得太妙,太毒,太狠了。

赤红锦倒也不敢妄想让越迷津放弃,只要能令他主动搁置此战,推迟足够长的时间,令此时此刻的万剑山庄有片刻喘息空间,就足够了。

“可是……”步渊停沉默半晌,忽道,“如此一来,岂非害烟波客置身险境?”

秋濯雪一开始虽有些许讶异,但细细想来,却觉得这正是机会送到手中,他素来爱多管闲事,这个节骨眼突然离开万剑山庄,无论找什么借口,都难免惹人疑心。

可要是为牵制越迷津而离开万剑山庄,却是再顺理成章不过的事。

“无妨。”秋濯雪心下一动,站起身来,沉声道,“他不会杀我。”

这就是应下了。

赤红锦极愧疚地看向秋濯雪,她旁观多时,总觉得秋濯雪与越迷津之间还有一些什么。

不论是秋濯雪对越迷津所表现出的态度,亦或是越迷津不经意流露出的几句言语,都显然说明他们二人之间也有极深的情谊。

以秋濯雪的性情,他既知亡友死讯,本该十分悲痛才是,可秋濯雪却再没有什么表示,反而一直关注越迷津,仿佛他真正在意的人只有越迷津。

当年万毒老人之事,三人都在浮萍山庄,想来当年是三人同行,只是……出于某些原因,他们二人对此闭口不提。

这也是赤红锦冒险提议的原因之一。

她在赌,秋濯雪与越迷津同样是故友。

其实纵然不是,考虑到那位足以令越迷津发怒的亡友,他也定然不会伤害秋濯雪。

事是正经事,人也是正经人。

众人想到秋濯雪与越迷津之间的关系,只能唏嘘,于是默默看着秋濯雪离开,谁都没有想过,这一桩牵引出万毒老人的旧情,如今竟成了一招妙手,用来抗衡血劫剑。

只是,此事对秋濯雪来讲,未免太过残忍了。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错了,但是好像又没错X

感觉好像过程做错了结局却对了的数学题X

第四十九章

如果动之以情, 晓之以理就能让越迷津放弃这场比试。

这未免太低估他的脾气了。

在七年之前,秋濯雪就已意识到,越迷津的性子比自己所以为得更倔强, 这种倔强跟顽强也支撑着他走到今日。

最令人无可奈何的是,他还是个信守约定的人。

即便风满楼真的凭空出现在此,只怕越迷津也会战过李剑涛之后, 再对上风满楼。

正午的太阳很大,并不如酷夏那般炎热,而带着春天独有的暖意, 有几株老树已开出花骨朵, 晒得烘香的花瓣偶然随风而落, 带来一阵淡淡的芬芳。

越迷津就站在庭院里。

“他们请你来劝我?”

越迷津的背后好似长了眼睛,虽没有转过身来, 但已发现秋濯雪,声音里带着嗤笑,在万剑山庄这几日, 二人的关系并未变得更差,却也没有变得更好。

不至于差到再不说话, 也没有好到能让秋濯雪说动他。

已过七年, 越迷津一直以为自己做得很好,直到来到万剑山庄, 他才意识到, 自己对秋濯雪仍然毫不设防, 甚至将性命当做玩笑一般, 任由这份不合理的信任凌驾理智之上。

越迷津已厌倦在这里停留的日子, 唯一让他隐忍等待的,就只是李剑涛这个对手。

秋濯雪只是微微一笑:“总要试一试。”

越迷津淡淡道:“万剑山庄如果承担不起代价, 就不应当轻易递上拜剑贴。”

大部分时候,越迷津都是个很讲道理的人,可过于讲道理的人,有时候必不可免会被理所束缚。

面也不肯见,这是要怎么谈。秋濯雪低声一叹:“迷津,今时不同往日。”

闻言,越迷津倏然转过身来,冷冷看着他。

秋濯雪故作讶异地掩口:“啊,对不住,我忘情了。”双眸弯弯,显得不那么诚恳。

“你来这里,只想对我说这些废话?”越迷津的声音已变冷,“看来这几年,你说服他人的本事,已变差了不少。”

秋濯雪并不受激:“想说服别人,无非从情理利三字出发,你我已无旧情,理又大多在你那边,你也非是受利益所驱之人,我纵然有天大的本事,恐怕也没有办法。那么,除了说说废话,我也实在做不了什么。”

越迷津却似乎更加警惕起来:“在我的印象里,你并不是这么容易放弃的人。”

倘若秋濯雪有这般好说话,当年万毒老人就不会被他耍得团团转,更不会数次成功带着越迷津死里逃生,最亲密最信任最可靠的朋友一旦成为对手乃至敌人,他的可怕之处远非言语所能描述。

秋濯雪柔声道:“你也并不是这么容易屈服的人。”

越迷津端详了他片刻,似乎在斟酌什么,很快就走过来,问道:“你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我只是在想,既改变不了你的心思,我也无颜留在万剑山庄……”秋濯雪轻轻一叹,“如此一来,只好走了。”

越迷津沉默半晌,又问道:“那你为何还不走?”

“哎呀,你不该问这句话。”秋濯雪含笑道,“你一问,我不就猜到你在想什么了?”

“因为我突然想到了一件事。”秋濯雪的手,轻轻按在覆水剑上,他的眸子凝视着越迷津,声音已渐渐发沉,“利诱不成,我还可威逼。”

单这一句话,已比任何强敌都更令越迷津紧张。

秋濯雪的唇柔软,红润,似三月的桃花正芳菲,偏滚出锋利刺骨的言辞,宛如这一付红唇白齿,是比血劫刀更毒的妖刃。

越迷津没有说话。

“我来做这个说客,归根结底,是为了打消你与李剑涛的比试。可我若一走,你反而安心。”秋濯雪轻轻道,“反倒是我不走,你难免要担心我到底会出怎样的一招来阻碍你,叫你心烦意乱,如此一来,你打也不痛快。”

越迷津忍不住瞪他了。

“我本是没有把握的。”秋濯雪淡淡道,“可是你一问,我就知道你心里紧张,如此看来,我留在这里,倒是远远好过我走。”

他的手不过是轻轻搭在越迷津的剑上,却更胜一条毒蛇勒住了越迷津的脖颈,蛇身绞缠,毒口吮血,也未必有这一刻更令人紧张。

越迷津本可轻易拂开这只手,可他却没有动。

只因秋濯雪又凑过来,极低地软语说了一句:“迷津,是我求你。”

其实要说秋濯雪有多少把握,也并没有,先前剑林之中,他知道越迷津到底还顾念七年前的一点情分在,只是背叛始终是背叛,横在心头,过不去的一道坎。

越迷津的确不会杀他,却也没有更多了,不想让他参与这场纠纷,本也有很多办法。

“是我失言。”越迷津刻薄道,“软硬兼施,你的本事,这许多年来倒是半点没退步。”

也许七年前的秋濯雪会恼,也许几日前的秋濯雪会悔,可眼下秋濯雪只是问:“那么,我说服你了吗?”

越迷津很快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他越过秋濯雪,重新走进大厅之中,面无表情:“拜剑贴之约,就此作废。”

秋濯雪出门也不过片刻,居然就带回这样的好消息,满座群雄面面相觑,皆不由得惊诧万分,谁也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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