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还记得徐大娘么?”秋濯雪思虑片刻,询问道。
越迷津眉头一挑:“嗯?我知道这个人,徐青兰,使软剑的高手,也是我这几日的对手,不过记得两字从何说起,而且我从没提过,你又为什么知道她?”
他说到最后,不由得紧蹙眉头,双目犀利地望向秋濯雪,脸色已有些不好看。
这几日的对手……
记得两字从何说起?
这两句话是什么意思?难道,越迷津根本不记得自己救过徐青兰,他对徐青兰怎么好似一无所知的模样。
“啊?”
信息量太大,秋濯雪都忍不住惊讶出声,又很快明白过来,才恍然徐青兰不单单是单相思,甚至越迷津都不知道她这个人。
越迷津眉头皱得更深:“你讶异什么?”
秋濯雪看着越迷津的表情,还是有些难以置信:“可是,你不是在万毒老人手下救下她……你难道……一点也不记得她?”
“嗯?她当时也在其中?”越迷津确实有些意外,不过很快又道,“万毒老人残害的人不少,我难道要将所救之人一个个记过来吗?”
秋濯雪听得一愣一愣,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反应,虽然一路上越迷津的确从未提过徐青兰只言片语,但是他始终以为是两人交情不复当年,越迷津当然不愿意与他分享自己的私事,实在没有想到居然会得到这样的答案。
就在秋濯雪略有些出神之时,越迷津也终于反应过来了。
徐青兰如果当初是从万毒老人手下逃脱的一人,为什么秋濯雪会知道?难道他们二人有故?
“你当初出现在半陀山,难道就是为了救她?”越迷津不由得皱起眉头。
秋濯雪哑然失笑,摇摇头道:“不,其实我与徐大娘相识,还是因为你。”
“因为我?”越迷津若有所思,“与我有关,她为何会找上你?”
这让秋濯雪稍稍犹豫了一下,他不知道该不该说出实情来,徐青兰当初所做之举未免有些不明智,也许会令越迷津反感。
“吞吞吐吐,犹豫不决。”越迷津脸上掠过一丝不快,“如果不愿说,你可以选择不说,不必如此绞尽脑汁,意图敷衍。”
他的脾性一向不太好,相隔七年,似乎越见大起来,秋濯雪对他本就无可奈何,见他似有怒意,只好说出实情:“我当初救下了宋叔棠,徐大娘误以为血劫剑在我手中,担心你会为血劫剑所伤,所以才找上门来。”
“……”越迷津沉默片刻,冷冷道,“我还是更中意她现在报恩的方式。”
秋濯雪张了张嘴,他虽想不通明月影是以怎样的方式请动了徐青兰来对抗越迷津,但依他对徐青兰的印象,也许是吸引注意力,又也许是想堂堂正正现身在越迷津面前,总之……这绝不是报恩。
“你见着徐大娘……”秋濯雪想了想,还是问道,“难道只想着打败她吗?”
越迷津不解风情,冷冷道:“不然呢?”
秋濯雪想了想:“……也许……就如我方才所说的,夏日泛舟,冬日赏雪,找一个朋友陪着你,这样不是很好吗?”
他说这话时,其实也不知心中是什么滋味,只觉得五味杂陈,似甜似酸,不由得惆怅起来。
无论如何,秋濯雪都希望出现一个能令越迷津快活的人。
“她对我的感情是朋友吗?”越迷津漠然地注视着秋濯雪,“她只是感激我的救命之恩,感念我随手的善举罢了。她有她的人生,我有我的目的,她要感激回报我,我可以选择接受,也可以选择拒绝,正如她同样可以选回报这份恩情,亦或者选择不回报。”
秋濯雪心念百转,又再劝说:“可是她最终选择报答你,你也选择接受,不是吗?”
“我已接受她成为我的对手。”越迷津斩钉截铁,“我绝不会跟对手成为朋友。”
对手……朋友……
秋濯雪不由得沉默下来。
我们两人,如今朋友不是朋友,对手也不是对手……
船上沉默了一会儿,春风依依,岸上的人声渐沸,却驱不散一船寂静。
秋濯雪没再进行劝说,他只是轻轻叹了口气,看上去似乎有些忧愁烦恼。
越迷津忍不住问道:“你怎么了?”
他实在不明白,任由人生被指手画脚,还要忍气吞声的人明明是自己,他都已经耐着性子一一回答秋濯雪的问题了,秋濯雪到底还有什么好不满的。
“没什么。”秋濯雪摇摇头,微微一笑道,“我只是在想,我说的话未免太多了一些,冒犯你了。”
秋濯雪管他,越迷津固然不快;可秋濯雪说得这么客气生疏,他却也同样不快。
过了一会儿,越迷津才别扭地重开话题:“夏日赏莲,冬日赏雪,一定要有人陪吗?”
“倒也不是。”秋濯雪哑然失笑,他又看了看越迷津,“只不过,你一个人总是孤孤单单的……如果赏景时有个人能陪你说说话,不也好得多吗?就像……就像……”
就像我们现在这样。
最终秋濯雪还是没有说出话来,他与越迷津的问题,从不是误会,他当初的确是为了救风满楼才接近越迷津,在那群人里,只有越迷津最有可能战胜师浮萍。
倘若情况允许,秋濯雪本会在结识越迷津不久后如实说出自己的目的,却没料到之后种种情况发生得猝不及防,令人意想不到,根本找不到机会开口。
他原以为自己已能够体会越迷津的痛苦,直到经历了明月影的事,才意识到自己并非只是“背叛”如此简单,还在那样的绝境之中,彻彻底底地摧毁了越迷津对他人的信任。
不是他的错,也不是慕容华的错,更不是越迷津的错,只是……只是有时候天意弄人而已。
因此任何讨好卖乖的话都再说不出来了。
“你还记得吗?”越迷津沉默片刻,又再开口,“当初你我面临绝境,寒夜凄冷,又历暴雨,万毒老人无法催动毒物,我却也受伤失温,正是万念俱灰之时,你与我说过一句话。”
“我记得。”当年之事,秋濯雪一直牵挂于心,柔声道,“我说,如果有人能再见第二日天光,为何不能是你我?”
越迷津点了点头,他缓缓道:“不错,我就是这个意思。”
夏日赏莲,冬日赏雪,为何不能是你我。
秋濯雪一怔。
这个意思?这是……
秋濯雪猛然站起身,几乎从船头失足跌落下去,他稳住身心,望向坐着的越迷津,仍是难掩一脸喜色,对方正低着头,覆水剑横在膝头,不紧不慢地饮茶。
“还是说回徐青兰吧。”越迷津缓缓道,“你总不会无端端提起她吧。”
秋濯雪重新坐下,声音之中难掩欢喜:“好友见谅,秋某此刻心喜万分,这正事实在是无暇再想,还是稍待片刻再议。”
在越迷津的记忆里,从未见过秋濯雪如此失态的时候,就连他险些要死的时候,都能镇定自若地开着玩笑,让万毒老人恨得牙痒痒。他这会儿看上去,就好像真的将越迷津放在心上最重要的位置上一般。
这让越迷津也不由得微微笑起来。
越迷津曾与杨青偶然谈过秋濯雪的事,他的阅历摆在这里,当然看得出来杨青言不由衷的话语之下显然是觉得这是一场骗局。
可是这骗局实在是困了他太久,太久了……
七年的囚笼,并未随万毒老人的死而消散,越迷津已经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来破除。
无论是接近秋濯雪,还是远离秋濯雪,都不能让这种感觉变得更好,老道士曾告诉过他,遇到真正棘手的难题,不如放下,也许放下之后,就会好一些。
与秋濯雪同行多日,越迷津始终犹豫不定,直到此刻,他终于决定放下。
也许回到原点,他对秋濯雪的执着就会破除,这七年的囚笼也会自此消散。
只是越迷津不明白,他已经决定放下,为何心绪还在随着秋濯雪而起伏。
作者有话要说:
这里聊一下,好像一直有读者认为这是一个能解释的误会。
我不知道是前面没写清楚还是很难理解,这一章再强调一下。
最后恭喜越哥花七年跳出友情的樊笼,然后一头栽入爱情的坟墓。
第六十四章
说书人的故事往往讲到笑泯恩仇就结束了。
可在现实里, 这种故事往往才只是开始,秋濯雪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令越迷津回心转意,也不知道他心中到底有过几番百转千回, 但有些话本就不必说得那么透。
秋濯雪需要一个和好如初的机会,而越迷津已经松口,给予他这个机会了。
船儿晃晃悠悠, 绕了一小圈,已经离柳岸很远了。
秋濯雪当然很想与越迷津谈谈一些闲话,只是七年也许的确太漫长, 他本来只是想借正事与越迷津搭话, 不至冷场罢了, 哪料仔细想想,竟除了正事, 也没有什么别的话题能与其交谈。
“徐大娘曾提到过你相救的事。”过了好一会儿,秋濯雪还是继续说了下去,“她说当时万毒老人选她做蛊母, 我当是万毒老人研究出什么丧心病狂的新毒术,加上人已死, 就没有多心, 现在才觉得不太对劲。”
人作蛊母……
这个字眼,听起来真是令人不寒而栗。
秋濯雪的脸色有些不太好看。
越迷津好似看穿了他的心思:“你认为, 这件事很可能与墨戎巫蛊有关?”
“不错。”秋濯雪的手指搭在茶碗上, 轻轻抚过, “万毒老人成名多年, 毒术自成一套, 从来都是炼毒试毒。所谓蛊虫,也不过是用蛇虫互噬来激发毒性, 或是喂以毒虫剧毒之物,令毒性更上一层楼。”
“他抓人试毒是有,可抓人做蛊母虫床,却是第一次听说。如他这样的毒术大家,会突然改变制毒的方法,就好像要一个绝顶剑客突然去练别人的剑法一样困难,除非是这剑法精妙之处,令他心服口服。”
越迷津若有所思:“你认为,当年师浮萍死后,万毒老人重伤逃离,另有一番奇遇。”
“恐怕是如此。”秋濯雪点了点头,“不过,又也许是我多心,我只希望是我多心,否则如此残毒狠辣的手段,制蛊之人的品性,可见一斑。”
要想知道血劫剑真正的秘密,找到制作者本人,无疑是最容易的事。
他的神情固然凝重,可不见半点退缩之色。
“你似乎很爱将自己卷入到这些乱七八糟的麻烦之中。”越迷津仍记得万毒老人所带来的麻烦,眉头不知不觉就皱了起来,“就没有一刻停下来休息休息。”
秋濯雪轻笑了一声:“我现在不就在休息吗?忙中偷闲才有滋味,要是一直闲下去,骨头只怕都要长锈了。”
越迷津道:“这本不是你的麻烦。”
“也许不是。”
“也许不是?”越迷津皱起眉头,“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什么叫也许不是?”
热茶已温,秋濯雪端起来喝了一口,润润嗓子:“在追查此事之前,我也以为万毒老人已是终曲,再无余音。可追查到现在,线索却告诉我们,也许万毒老人虽身死,但这件事还没有彻底结束……”
秋濯雪说到此处,忽然脸色一变。
万毒老人是二人共同的仇家,他此刻提起血劫剑的幕后之人与万毒老人有所关联,纵然合情合理,也难免令人多想,只是话已出口,也没办法,当即住口不再多谈。
“你说过这只是一个猜测。”越迷津不知听出这层意思没有,淡淡道,“也许他们并没有任何关系。”
“不错,只是一种猜测。”秋濯雪偷眼观察他的表情,见他并没有什么怒色,心下稍稍松了口气,“所以同样存在另一种猜测,也许现在不是我的麻烦,可等到后来,就变成了我的麻烦。”
越迷津就没有再问了,他知道这已表明秋濯雪的决心了。
“你何必烦恼呢。我一无妻儿顾虑,二无重担在肩,三无门楣要光耀。”秋濯雪看着他眉头紧锁的模样,不由得闷闷笑出声来,“不愁吃也不愁穿,潇洒一身轻,倘若不找些事给自己做,那这百年光阴岂不憋闷死人了。”
春风醉人,暖煦的阳光照在身上,秋濯雪不愿再多提万毒老人,于是慵懒地舒展开一双长腿,斜斜躺在了船头晒太阳,他眯着眼睛,像只餍足的猫,舒舒服服地享受着这一刻的闲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