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容不下 第52章

“是有关血劫剑的事。”秋濯雪缓缓道。

颜无痕闻言脸色大变:“等等!且慢!先住口!容我打断一下,烟波客,我是很愧疚说出那个消息,不过我也没想到会变成今天这样,旁人说你比女人还女人的时候,我都有帮忙维护你的声誉,你绝对比男人更男人!”

秋濯雪:“……”

他一时间居然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感谢颜无痕对自己名誉的维护。

“除此之外,我还很感激你在万剑山庄上仗义执言,称赞我的轻功有进步。”颜无痕脸色严肃,声音激昂,“你人品高洁,是江湖上的人龌龊不堪,当然,也是我管不住自己的嘴,这一点我承认,我确实是有一些些对不起你。”

他还特意强调了“一些些”。

秋濯雪:“……”

之后九冥候柴雄等人虽然与颜无痕传谣有关,但是的确并非拜他所赐。

颜无痕的轻功快,嘴更快,愣是没留给旁人插话的余地,秋濯雪甚至只赶得及点点头。

见秋濯雪点头,颜无痕的情绪也稳定一些下来了,他严肃道:“我一不用剑,二不杀人,三不搞阴谋,四没山庄要继承,今年还没娶妻生子,这种天降于斯人的大任,实在不适合我这种人来承担!”

“你难道以为我要将血劫剑托付给你?”秋濯雪失笑道。

颜无痕飞快道:“调查也不必了!我只想跟兄弟吹嘘一番,可要是为了吹嘘搭上性命,就太不值得了。”

“都不是。”秋濯雪无可奈何地摇摇头道,“这些事都太过危险了。”

“呃……”颜无痕一时语塞,他抓了抓头,又问道,“啊?都不是,那你是要说什么?”

秋濯雪便将能说的大概告诉了颜无痕,轻轻叹气道:“我希望阁下能将血劫剑伤人会令其发狂的事通知江湖各处,叫众人能有所防备,那女子心机深沉,我实在不知她会做出什么。”

颜无痕有些古怪地看着秋濯雪:“你……你又是好茶,又是好酒的,还这样客气,就只是……就只是想让我帮忙捎个话?而且,还是对你很不利的话?”

“正如阁下所言,此事虽是江湖之劫,但与你确实没什么相关。劳你奔波,本是不该的,理应如此。”秋濯雪点点头道。

“可是……”颜无痕大声起来,“你可知道,这说出去,多少人会责备你丢了血劫剑,可这根本不是你的错!”

秋濯雪道:“血劫剑如今是自我手中失落,我总要弥补一二,难道我个人名誉要胜过武林同道的性命吗?”

颜无痕几乎说不出话来了,他怔怔道:“其实我还欠你一个人情?你实在用不着这么客气。”

秋濯雪摇头失笑:“什么人情,阁下承认,才是人情。”

颜无痕看了他好一会儿,又看了看慕容华,不知是在想些什么,忽然精气神一变,已从之前的漫不经心变得正经起来,他认认真真地对慕容华道:“想请我做帮手的人不少,你其实不错,看起来出手也很大方,瑶池香说喝就喝,也没二话,我虽然没听过你的名头,但你是个能做大生意的人。”

慕容华挑眉:“原来你听得懂,刚刚只是在装傻充愣。”

颜无痕嘿嘿笑了两声,揉揉鼻子道:“不过都是富商,又都在吴都,给你做工,我还不如给慕花容做工,虽然……但看看美人也赏心悦目啊。”

他突然飞快地瞥了一眼秋濯雪。

看着颜无痕的眼神,秋濯雪险些下意识想澄清自己跟慕花容是清白的。

而慕容华则老神在在地问道:“如果是慕花容请你,就可以?”

颜无痕想了想说:“那也不行,我可吃不消冷寒霜。再说了,我只是客套一下,你难道听不出来吗?”

慕容华:“……”

眼见慕容华的脸色越发不好,努力憋笑的秋濯雪咳嗽一声,正色道:“那不知道秋某的事?”

“他的事虽没得谈,但你的事,我一定会帮你办成,这不是为了偿还什么人情,是你此人值得我这样做。”颜无痕十分认真地看着秋濯雪,末了又添了一句,“对了,我还有一句忠言要送给你,其实我觉得你接下来不管是遇到男的还是女的,都不妨用一下美男计。”

秋濯雪:“……?”

“老实说。”颜无痕十分诚恳,“我一般不会这么夸一个男人,可你是个例外,我相信绝没有人能抵抗你的魅力。说不准你能劝人家迷途知返呢?再说,节操事小,性命为大!我实在不希望武林少你这样一号人物。”

秋濯雪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多谢……?”

颜无痕点点头,身体忽然如风一般掠出去,还不等慕容华跟秋濯雪说什么,他忽然又刮回来,挂在门上问道:“所以,天下第一难到底是什么?”

慕容华:“……”

作者有话要说:

对秋哥魅力盲目迷信的队伍在继越迷津、杨青、冷寒霜之后,又再加入一只世界频道的大喇叭€€€€颜无痕。

第六十六章

颜无痕来时, 越迷津与杨青正在二楼旁听。

当日杨青反应已算快,却没想到明月影连这点可能都已料中,他与白娘出船舱时, 看见眼前数名黑衣人,几乎心都停了一拍。

所幸慕容华来得非常及时,还带来了越迷津。

黑衣人甚至没来得及出手, 就彻底失去了性命,呼啸而来的剑气余劲甚至削断了杨青一缕刚长到耳朵的头发。

在生死关头,杨青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紧接着就听见白娘的一声尖叫, 他下意识颤抖了一下, 直到慕容华走过来将他搂在怀中,才敢再度睁开眼睛。

姓白的船娘此刻已经彻底晕厥过去, 船上东倒西歪着十几具尸体,鲜血正无声无息地淹没甲板,仿佛上一层血漆。

混沌的日月交接之时, 杨青能感觉到慕容华在微微颤抖,于是他忍不住好奇, 从袖子缝隙里探出头去€€€€看见一截剑尖, 血珠一颗颗自其上滴落。

越迷津衣不染尘,眉眼锋利, 站立血海之中, 犹如天地烈焰所铸成的一把神铁。

杨青曾看过风满楼的剑, 凝风聚雪, 势若奔雷, 让他想起以前读过有关公孙大娘的诗,每每回忆起来时并不觉得可怕, 反倒觉得很美。

他并不懂得剑术,说不上什么门道,只是那一瞬间忽然觉得,风满楼仍是在人在用剑,可越迷津似乎已成为剑本身。

浓浓的血腥气不但沾染了覆水剑,也同时浸染在越迷津的身上。

直到越迷津收剑入鞘,走过来,用干燥温暖的左手将杨青探出来的头推回到慕容华怀里,他身上似乎才恢复了一丝丝人气。

如果说秋濯雪满足了杨青对江湖最风雅的那一部分幻想,那么越迷津无疑满足了杨青对绝顶高手的幻想。

强得离谱,强得蛮不讲理。

只是杨青从来没有想过,见识到这种力量时会带来这样巨大的冲击感。

加上最近发生的事太多,秋濯雪又受伤,慕容华为他的事上下奔走,这几日杨青几乎只能跟越迷津待在一起。

“我之前就想说。”颜无痕才走,越迷津就看了一眼准备回房的杨青,“你明明很害怕我,为什么从来不说?”

杨青端着自己的小板凳,站在门口,略有些惊讶地看着他:“越大哥,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这让越迷津一时语塞,他沉默片刻,缓缓移开目光:“我看得出来,你虽然从来没有明说过,但是跟我在一起时总是很紧张。老道士曾经告诉过我,不该在你们这些孩子面前杀人,是我……没能做到。”

“这不是越大哥的错!越大哥是为了保护我啊。”杨青没料到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被越迷津收入眼中,脸色煞白,急忙解释起来,“强大的力量的确让人恐惧,不过,一味只害怕力量,害怕争斗又有什么用呢?难道人家会因为你的害怕就不来欺凌你吗?”

越迷津沉默地注视着他。

“正相反,就是因为害怕,他们才会欺凌你。”杨青生怕他误解,说得几乎有些急促:“只要是力量就恐惧,只要是纷争就反对,又有什么用?要是我跟那个黑衣人说,你这样做不对,这道理连我都懂,难道他就真的乖乖地走了吗?”

越迷津每次与杨青相处,这孩子都显出一种与年纪不符的懂事与善解人意来,实在让人怀疑他身上都发生过什么事。

“就好像是秋大哥,这血劫剑分明跟他没有关系,可是他承担下来,丢失就成了他的责任。”杨青几乎是喃喃自语,“又像慕容大哥一样,明明是那个女人的错,到头来,却成了他识人不清一样。”

杨青低声道:“人们总是在谴责好人做得不够,我不喜欢这样的故事,我也并不是恐惧你,只是我很弱小,也很无能,甚至看到尸体都会害怕。”

“我知道就算我害怕,越大哥你也仍然会保护我;就像别人冤枉秋大哥,秋大哥也不会在意一样,就是因为这样……”杨青捂住自己的胸口,“就是因为这样,我才不希望自己变成这样不知感恩的人,更不希望让我的英雄落到比我更无助的境地里去。”

这样一番话,实在令越迷津始料未及,他只是深深看着这个少年,半晌才道:“也许我并没有你所想象的这么好。”

“但是……”杨青终于抬起头,看向越迷津,“对我来讲,已经足够好了。”

越迷津静静地看着杨青,忽然道:“你让我想起了一个人。”

“啊?谁啊?”

杨青茫然地抬起头,却见越迷津忽然往船尾的长廊上走去,他端着小板凳,放也不是,拿着也不是,踌躇片刻,还是放下板凳跟了过去。

越迷津道:“我曾经跟你说过的,那个隐瞒了真实目的,或者说欺骗我的朋友。”

这次杨青发出了震惊的声音,只觉得自己好像一只无辜的鼹鼠被越迷津突然从悲伤的坑洞里强行□□:“啊€€€€?我哪里让你想到她?”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那似乎是个跟明月影差不多的坏女人吧?

杨青依稀还记得这个坏女人是为了一个男人,来故意接近越迷津的,之后他因为跟秋濯雪谈了谈,觉得这是越迷津的私事,就没有再乱提过了。

要不怎么说人间自是有情痴,人们从历史里唯一吸取的教训就是人类永远不能从历史里吸取教训,越迷津的前车之鉴显然没能给慕容华一丝丝的提醒跟心理准备。

“他也很体贴。”越迷津并没有在意杨青的声音,“他曾告诉过我,与我们为敌的人并非都是坏人,有些人是为名利驱动,可有些人却是被利用了善念。不同的人各有不同的缺陷,只要被利用,没有任何人能脱逃,你我也不例外,因此不必受他们所扰。”

这话听起来,果然是个很体贴温柔的人。

不过这句话还真是……

杨青几乎一下子就想到了越迷津的情况。

安慰自己的事不必多说,就说大事,先是放弃了万剑山庄剑约,再是忍耐丧友之痛,跟秋濯雪一路同行,后来为了血劫剑这种大事,还追上来护卫左右。

正如秋濯雪说的,任凭他再怎么口灿莲花,越迷津硬要不识大体,非跟人打起来,其实万剑山庄里也没几个人能拦住他。

杨青跟他相处这么久,还以为越迷津天生外冷内热,没想到居然是那个坏女人影响的。

一想到教会他这一套的人本身却是佛口蛇心,怎么说呢,还真是令人感觉心情分外复杂。

越迷津当然不知道他的小脑袋瓜子里在想些什么,而是继续说下去:“你与他最大的不同之处,就在于他的武功远胜过你,因此眼界有所不同。”

扎心了……杨青默默退后了两步。

“不过真正让我敬畏的,并非是他的武功。”越迷津淡淡道,“力量的强弱并非永远,生老病死,人之常态,没有人能永远保持在如今鼎盛的模样。我曾经面对许多剑客,深知岁月的摧残比任何仇敌都更可怕。”

杨青实在想不到,越迷津这样的年轻,竟然能说出这么沧桑的话来。

“他不会因外人的冤枉而愤怒,更不会因旁人的误会而痛苦,坚信自己的判断,也宽容无穷无尽的愚昧,理解不同人的想法。”

哇,这个坏女人果然很有魅力……

杨青听得几乎入神,虽然他已经知道结局,但是突然就能够理解越迷津这样的人物为何泥足深陷了,直至现在都难以抽身。

“正因如此。”越迷津道,“我才无法信任他,更无法……放下他。”

杨青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觉得好像高兴自己挨夸也不太对劲:“那越大哥,要是你现在见到她,会想怎么做呢?”

“我已决意放下。”

放下的当然不是人,而是过往的那段恩怨。

这就有点超出杨青的处理范围了,他很想申请场外求助,小心翼翼地问道:“这样你会感觉好一点吗?”

两人不知不觉已走到楼梯口,秋濯雪听见动静,抬起头来,对着他们二人笑了笑。

杨青兴奋地探出身体,急忙挥挥手示意,紧接着就听见越迷津的声音。

“不知道。”

我只希望心能够平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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