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容不下 第67章

“你……咦?”伏六孤好不容易平息下来,正要再说话,忽目光一斜,被虫尸吸引去了所有的注意力,不由得凑上去看了看,错愕道,“这只应该是……是你精心培育的那只相思蛊吧?怎么死了?”

藜芦道:“我还以为你会继续叫它胭脂虫。”

“那时候它长得红彤彤的,不叫胭脂虫叫什么。”伏六孤忙打断他,下意识看了一眼秋濯雪,略有些不好意思,这点孩子气被人说出来,怪觉窘迫,于是又咳嗽了两声,“它这会儿怎么变成这样了?”

藜芦将虫尸与灰烬扫在一同:“血气尽失,自然就死了。”

“血气尽失?”伏六孤疑惑道,“好端端的怎么突然血气尽失?”

藜芦的声音里忽然充满了兴趣:“你在墨戎四年,应当知道相思蛊到底是什么东西。”

“我知道。”伏六孤皱了皱眉,“将毒虫放在一个瓮中,任由它们争斗厮杀,互相吞噬,最后留下的毒虫就是蛊。而相思蛊就是其中的例外,互相之间不会进食,甚至还会保护彼此,要是下在人的身上,双蛊会互相吸引,连带着人也一同,因此又叫情蛊。”

越迷津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门外,犹如幽魂一般:“世间难道真有此等操控人心之物?”

伏六孤摇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得问藜芦。”

“情蛊确有效用,却无这般神力。”藜芦道,“中蛊之人一旦分离太远,双蛊难以感知彼此,就会自绝而亡,释出毒素,连带着中蛊之人一同死去。比起情蛊,倒不如称之为同命蛊。”

秋濯雪若有所思:“如此说来,中蛊之人为保性命,难免要朝夕相对,长此以往,生出情愫也是常事,然而却非是蛊虫所惑。”

这显然也是一味毒,只不过是活毒。

秋濯雪本对墨戎炼蛊炼毒一道颇有微词,只觉得甚是诡异,如今听藜芦与伏六孤讲解,才听出其中巧妙。

他记得古蟾曾接手过这样一个伤患,因逞凶好勇,有一遭踢到铁板,叫人打了一顿,身上几处瘀血难消,古蟾就派几个孩子到田地里去捉蚂蟥,用蚂蟥吸除这人身上的污血。

世间万物,自有其用。

除了蚂蟥之外,还有蜜蜂尾刺,只是古蟾平日里极少用这样的法子,想来墨戎蛊术不过是传得奇诡,实际乃是在活物钻研上更进一层楼。

伏六孤又叫嚷起来:“等下,这只死了,那另一只呢?它又死在哪里?一双一对的,我们好歹它们放在一起。”

藜芦不由得看了一眼伏六孤,似是觉得他这模样很可爱,又或是有些可笑,又揭开另一个炉盖:“在这里。”

“相思蛊同命同心,一向难分难舍。因此我想知道,倘若一蛊离心,这相思蛊是否还能再起作用?”

伏六孤没好气道:“都叫相思蛊了,怎么会有例外……我看你根本是草菅蛊命。”

他的声音突然一顿,只见炉中虫身若胭脂,色泽鲜活,显然相思蛊之中的另一只,此刻正腻在一只大它两倍有余的金蛊身边,全无半点死相。

答案显然已不必多说。

这对相思蛊是藜芦一年前培育的,伏六孤对它们记忆犹新,不由得怔住。

双蛊本是密不可分,亲昵至极,眼下却似人间情爱一般,倏忽而已。

伏六孤不知怎么,忽然想到自己心中深埋的情意,他与藜芦眼下虽然亲近,旁人想找藜芦治病求医,总先来求他,可这不过是因为藜芦还未遇到心动的人,大多数人又因为他性情行为怪异,不愿与他为友。

他本也以为自己是特别的。

可这对相思蛊好似一个响亮的耳光,突然惊醒了伏六孤。

伏六孤默默将炉盖放回去,甚是黯然:“没想到虫子也这般薄情……”

“情蛊一旦分离,两人顷刻殒命。”秋濯雪倒是对藜芦的医术又有了新的认识,不由赞叹,“正如世间情爱,过分浓烈,必损己身。倘若能有此蛊牵引,至少可保得一人不死,藜芦大夫好本事。”

伏六孤听了这话,才回味出其中的好来:“倒确实是这个道理,至少能救得一人性命,藜芦,你实在厉害,想出这样的办法来。”

他本是怏怏不快,心中郁闷,可听到这样的好处,想到许多人中了这无解的情蛊后能受益,也不由得心下畅快起来。

藜芦脸上却不见被理解的喜悦,仍然平静无比:“确实有这样的好处。”

“啊?确实是有……那就是说它不是你真正想钻研的?”伏六孤迷惑不解,“那你想做什么?”

藜芦凝望着炉底,忽然微微一笑:“纵然再情真意痴,也未必不能分离,情蛊如此,人亦如此,不是吗?”

这意思是……

“嗯……”伏六孤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藜芦脸上,仿佛那上头有什么答案,最终也没有结果,最终难以置信地问道,“虽然是这个道理,但是你不会只是单纯地想拆散这对相思蛊吧?”

藜芦看着秋濯雪,对他微微一笑:“也许呢。”

这显然被伏六孤当做默认,他实在无语至极:“我看你是家居无聊!少有活动!居然欺负虫子。”

秋濯雪:“……”

虽然伏六孤并没有理解,这倒也不意外,但是秋濯雪已经听出藜芦的弦外之音了。

同命同源的相思蛊……情真意痴,也未必不能分离。

藜芦字字句句,都意有所指。

这可真谓是相思底下说相思,思郎恨郎郎不知了。

秋濯雪看了一眼毫无所觉的伏六孤,心情甚是微妙,不知是该高兴,还是该窘迫。

其实秋濯雪也承认,之前伏六孤说的话,实在是很容易惹人误会,听起来就像是怀春少女遇到她心目之中的大英雄一般,特别是以他的脾性而言,更是难得。

再联系这四年以来的谣言,难怪藜芦会误解。

按道理来讲,眼下确定藜芦与伏六孤是两情相悦,他本该为好友高兴才是。

秋濯雪:“……”

除非他现在的身份是情敌,或者更糟,是伏六孤久违重逢的心上人。

作者有话要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八十三章

藜芦既有此等自信, 秋濯雪只好客随主便,暂且留在医庐之中。

除去圣教针对藜芦一事,实际上, 找出妖蛊来源才是秋濯雪来到墨戎的真正原因,除此之外,最好还能顺便调查出杨青的来历。

杨青透露的消息并不算多, 而秋濯雪一路行来,发现圣教虽使毒器,但真正用蛊之人并不多。

易肢换体, 妖蛊, 这本该毫不相关的两件事, 却隐隐约约都指向了藜芦一人。

情敌情敌,虽不到死敌那般危险, 但终究有个敌字在,藜芦显然不是直爽畅快之人,看来有一阵机锋好打。

“没想到藜芦大夫除了医术甚是不凡。”秋濯雪拿定主意, 面带赞赏之色,“就连蛊术也是一绝。”

医术……

“这是中原人的客套之语。”藜芦瞧了他一眼, 又转向伏六孤:“还是你让他看了你的右手?”

伏六孤下意识用左手摸了摸鼻子, 他这右手虽然康复如初,但毕竟断过一次, 加上伤口颇为丑陋, 平日有意遮掩, 因而藜芦才有此问。

“濯雪并非外人。”

这就是默认了。

秋濯雪微微笑道:“除去阿衡之外, 还有外头的那把月琴。”

直到此刻, 藜芦才终于正视秋濯雪,真正感到些许惊讶, 眉毛微微一动:“哦?”

伏六孤莫名其妙:“那把月琴怎么了?”

“用蚕丝弦分离相连的躯体。”若非是有过杨青的提醒,其实秋濯雪也难以想到这一层,将人体犹如物件一般切分,实在有些骇人听闻,“丝线细微,损伤远小于刀剑,藜芦大夫如此巧思,实在令人惊叹。”

藜芦的确没想到秋濯雪居然会看出月琴上的门道。

即便是圣教中人,也不过知晓雪蚕与赤砂本是黏连在一起的,可具体如何做,却是一窍不通。

伏六孤对这两个孩子的情况确实好奇,可他因续脉时经受了许多疗法,因此从来不问,生怕自己承受不住。

“你说什么?!”伏六孤失声道。

秋濯雪微微笑道:“不知秋某说得可对?”

“确实如此。”藜芦看了他一眼,又对伏六孤道,“你说得果然不错,他的确是个聪明人。”

纵然是夸奖人时,藜芦的口吻仍是冷若冰霜。

这会儿正是晌午,春末已至,时近初夏,烈阳较往常更炙上三分,映照在藜芦平静的脸上,衬得他眼波流转,犹如玉石冷光,无情无感,全没半分人气,令人不禁感到一阵恶寒。

伏六孤浑然不觉,颇为欣喜:“那是当然。”

秋濯雪:“……”

他正在思考当着藜芦的面让伏六孤安静一些,会不会让局面变得比眼下更糟。

其实藜芦很早之前就听过秋濯雪的名字,比伏六孤求药更早。

藜芦仍然记得初见时,野葛差人将伏六孤抬进医庐当中,他浑身浴血,神志不清,被体内汹涌而起的高热烧得昏昏沉沉。

任何人在这样的伤势下都该死,伏六孤却还顽强地挣扎着,似是有什么未了结的心愿。

伏六孤足足昏迷了七天,偶尔会醒,醒得都不彻底,并无太多神智,藜芦给他喂汤药时,偶尔能听见他在死生边缘的梦呓。

他说的话并不多,除去怒骂,就只剩下几句垂泪的呼唤,翻来覆去不过双亲与濯雪。

直到伏六孤留下求药时,藜芦才知道濯雪还有一个姓€€€€秋。

也同时明白,秋濯雪与伏六孤并非血缘亲人。

相处四年,藜芦很清楚,自己对伏六孤是不同的。

与用弓时不同,伏六孤实际上并不是一个善于隐藏的人,他的眼睛永远比他的嘴巴更诚实,许多话本来就不必多说,只消多看一眼,就一览无余。

因此藜芦也看得出来,秋濯雪对伏六孤而言,同样特殊。

愈合后留下疤痕的右手,对着大夫都遮遮掩掩,却能轻易告知秋濯雪;还有之前那番话,要是当初他与秋濯雪同行,绝不会伤重至此,更不会断去一只右手……

信任、奉献。

藜芦从来没有想过这两个词居然会以这样的姿态,毫无保留地呈现在伏六孤的身上,他还以为这个男人永远都如一只傲鹰,绝不肯轻易为任何事物低头。

即便是伏六孤的心也不行。

现在看来,只是伏六孤给予藜芦的心不行。

更糟的是,秋濯雪竟然真的并非一个蠢货。

不过藜芦并不讨厌聪明人,与这样的人交谈,总是更省时省力一些,他的耐心向来有限,不喜欢与不相干的人浪费唇舌。

“我勉强算是一个学医之人,曾经也遇到一例。”秋濯雪思考片刻,决定还是不要去干涉伏六孤的说话自由,藜芦显然很乐意跟伏六孤多交流,“只可惜远无赤砂与雪蚕这般的运气,想请藜芦大夫赐教。”

这样的病例称得上罕见,藜芦这一生也不过遇到一例,因此很感兴趣:“说说看。”

秋濯雪回想了一下,缓缓道:“是两个男婴,背脊相连,虽然竭力救治,但到底未能成活。”

“头颈呢?”藜芦忽然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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