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容不下 第70章

“我一直以为你用掌。”越迷津携着他往外走,“从来不知你也会其他兵器。”

“只是玩玩罢了,你不要听藜芦大夫瞎说。”秋濯雪叹了口气,“我不用兵刃,只因学艺不精,怕伤了他人。之前在船上,我就用琴与月影姑娘对抗,可惜技不如人,将它弄坏了,好在没伤到旁人,不过仍是糟蹋了一把好琴。”

越迷津对琴不太感兴趣:“你会使剑吗?”

“不如你。”秋濯雪细思片刻,“只怕也不如徐大娘。”

他说得虽是谦和,但点名道姓的全是剑道大家,倒也谦虚不到哪里去。

两人走出门外时,只见得花海外密密麻麻,不知汇聚了多少人,两个孩子已落入圣教之手,一线天上白虹弥漫,看得并不分明,不知有没有箭手埋伏。

竹屋前地势开阔,却只见藜芦一人独行在花海之中,伏六孤站立屋下,解下背上长弓,神情格外冷峻,见着他们只是略点了点头,并不分神。

圣教中人乌泱泱一片,领头的绿衣人正上前几步,与藜芦说道:“藜芦大人,你自脱离圣教以来……”

皆是些场面客套话,秋濯雪定睛一看,之前打过照面的毒草三人组也正在其中。

说来倒巧,擒住雪蚕与赤砂的人正是乌头,神情阴沉地盯着两个孩子。

他们算是圣教出了名的怪胎,人人见了都头皮发麻,乌头见两个孩子虽遭擒抓,但全无惊慌失措之态,不哭不笑,眼底漠然,倒有几分藜芦的神韵,不由得一阵恶寒,指下用力,沉着脸恶狠狠道:“你们俩哭是不哭?”

雪蚕与赤砂肩膀咯咯作响,疼痛难忍,却皆无半点反应,如两个木头娃娃,反倒仰脸望他,又黑又白的大眼睛没半点活气,脸上的伤疤更是扭曲可怖。

烈日当空,却有说不出的阴森诡异之感,惊得乌头浑身出了冷汗,连连退后了一步,顿时松开手来。

雪蚕与赤砂转身要跑,半枫荷忽转过身来,拦住兄妹面前,笑盈盈道:“去哪儿呀?”

赤砂牢牢牵住妹妹小手,死死看着半枫荷,没有说话。

半枫荷看着他们俩的目光,也觉浑身不自在,暗骂一声晦气,便对乌头啐了一声:“被两个小怪物吓着,乌头,你羞不羞?”

乌头自觉失了颜面,恶向胆边生,忽上前来给两个孩子一人一个巴掌,力道未收,打得嘴角开裂,方觉得心头快活了一些,见他们俩仇恨地看过来,嚷骂起来壮胆:“看什么看!”

雪蚕冷冷道:“你死。”

赤砂淡淡道:“你死。”

两个孩子话音刚落,乌头忽然听见“咯啦”脆响,不知是什么东西发出的声音,紧接着只觉得自己好似飞升而起,四处景色都飘荡起来,再来,就是脖子一凉,什么也都不再知道了。

与此同时,秋濯雪正低头对越迷津商议,他对藜芦没有半点好感,可敬老恤孤、济困扶危之心却是天生,见雪蚕赤砂受了委屈,立刻冷下脸来。

“他们之间本是教内之事,咱们不应多事,可是做事实在不规矩,你我将那俩孩子带到边上去。”

越迷津道:“不必了。”

秋濯雪“咦”了一声,抬头去看,只见得乌头尸首分离,脑袋忽然高高飞起,血流喷洒如注,泼溅在四周教众身上,惊起大片哗声。

人头在空中忽然变了道,落在了藜芦手中。

除了秋濯雪看出是蚕丝牵引,其他人几乎都以为是妖术所致,霎时间相顾变色,鸦雀无声。

就连绿衣人也突然住口,脸色发绿,与衣服几成一个颜色。

“还差一颗。”

藜芦提着一颗头颅,面容不改,衣染墨紫,荆花秀丽,说不上是鬼是仙。

“女人的头。”

圣教抓了雪蚕与赤砂,藜芦就要圣教一男一女的性命。

他缓缓往前,圣教中人却是下意识往后。

圣教中人心慌意乱,无人再敢擒抓雪蚕与赤砂,两个孩子奔向藜芦,齐齐扑在他身边,紧紧揪住衣摆:“藜芦!”

藜芦并不理会,目光锁定了半枫荷。

身后却传来秋濯雪的声音:“冤有头,债有主,此人已死,藜芦大夫何必徒增杀孽,更何况两个孩子在此,也不该叫他们见着血腥。”

他按下了藜芦的另一只手。

谁也不知秋濯雪怎么一瞬间从竹屋廊下翩然而至,只闻到醉心芳香,幽幽飘散,似如丝缕弦音,随他翻飞的长袖轻轻荡漾开来。

秋濯雪已悄然立于花间。

半枫荷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一阵风响,脸上刺痛,怔怔地伸手去抚,大脑一片空白。

直到待到鲜血流淌到嘴角,腥味在唇舌间翻涌,半枫荷方知自己竟与死擦肩而过,刹那间几乎腿软坐倒在地。

“姑娘可无恙?”秋濯雪望向半枫荷。

半枫荷仰起头来,虽不知秋濯雪是怎么做到,但已反应过来自己是为他所救,此番死里逃生,不禁泪盈于睫,甚是动容地望向秋濯雪。

“你……你……”

她与秋濯雪素味平生,不过一面之缘,他却不顾危险,从藜芦手中救下自己,不由得又惊又喜,说不出话来。

秋濯雪见她脸上伤了好大一块,知自己还是慢了一步,脸面对任何人来讲都颇为紧要,正想说些话宽慰半枫荷,却听半枫荷抚面道:“你实在是个好人,难怪伏六孤爱重你,四年也不相忘,为你做什么都甘愿。”

之前半枫荷说这番话,是为了激秋濯雪带离伏六孤,此时此刻说来,却是再诚心诚意不过。

她痴痴地望着秋濯雪,实在难以想象天底下竟然当真有这样完美的人。

秋濯雪:“……”

他觉得自己非常有必要告诉半枫荷,做人不应当恩将仇报。

作者有话要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八十六章

将孩子挟作人质的手段异常下作却足够有效, 当然不能束手就擒。

不过藜芦毫不犹豫的动手,仍旧令秋濯雪吃了一惊,墨戎民风未免过于彪悍了些, 此举固然有用,能令筹码失去应有的价值,可是连话都不说两句就杀人……难道他一点都不担心两个孩子的安危?

雪蚕显然有相同的疑虑, 她揪住藜芦的衣摆,细声细气道:“藜芦杀人,不担心我跟赤砂吗?”

这话虽没什么起伏, 但对熟悉雪蚕的人来讲, 已是撒娇。

赤砂相较于妹妹稳重许多, 并没有说出这样的话来,而是攥着藜芦的衣服, 目光死死看着在场众人。

圣教中人未必如何怕他,可想到藜芦就在这小娃娃身后,都不由得心肝一颤。

“我会为你报仇。”藜芦伸出手指来, 轻轻抚过女童嘴角开裂的血口,脸上的巴掌印已成青紫, 落在她的小脸上格外明显, 神情仍然很平淡。

此言一出,圣教中人皆是头皮发麻。

看不出来雪蚕满不满意这个答复, 她瞥了一眼赤砂肿胀的脸, 忽然捂住脸蛋, 小心翼翼道:“赤砂好丑, 脸上烫烫的, 我也这样丑?”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赤砂闻言, 转过头来怒视了一下妹妹。

秋濯雪闻言莞尔,只当是小姑娘爱俏,目光一转,又怜她脸上有一道分离身躯时注定遗留的伤疤。

却不知道雪蚕小心翼翼的并非是脸,他们自小就跟着藜芦,尝过蛊毒缠身之苦,身躯分离之痛,这小小巴掌带来的伤痕与痛楚自然不足挂齿。

而是这句话之中得寸进尺的卖娇,她想让藜芦哄哄自己€€€€

藜芦性情一向冷酷,更是厌恶不必要的麻烦。

两个孩子虽能在医庐之中看见外人,但那些人大多患病在身,要么痛苦疯狂、要么卑微苟且,尽数匍匐藜芦足边,乞求他一丝垂怜,自然无从比较。

最叫人讨厌的是,这些人往往看见他们,像是看到什么脏东西一样,愈发显出藜芦的特别来。

孩童最是敏感,藜芦对他们不坏,可难以挤压出半点爱意,因此两个孩子下意识压抑自己的天性,挤压自己的空间,如女藤缠绕大树,小心翼翼地避免生长出藜芦不喜欢的地方,竭力降低被抛弃的可能。

直到后来,伏六孤出现在医庐之中,使得两个孩子得以二次成长。

可如今,伏六孤带来更为重要的外人,两根小萝终于意识到这第二棵任由他们依偎的大树虽然舒适体贴,但并不靠谱,不但不会落定尘埃,还可能随时离开,不由得任何人牵引。

这些因伏六孤新生的枝条空无着落,只能重新回到藜芦身上,雪蚕小心翼翼,试探藜芦对自己的耐心,好决定是要及时切断这些天性,还是得以留存。

“皮肉之伤。”藜芦道。

他既没说丑,也没说不丑,只是给予回应,而雪蚕已得到她想要的答案,破涕为笑,又牵着赤砂的手往竹屋里跑去。

孩子自有一套生存下去的规则。

纵然秋濯雪再如何聪明,也难以揣测出雪蚕这短短几句稚语里,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小小心思。

因此他只是望着两个孩子远去的背影微笑。

圣教来的人虽然多,但是此刻均是一片肃静,谁也不敢打断藜芦与雪蚕说话,更是对突然出现的秋濯雪充满了好奇心。

作为长居墨戎的唯一一个中原人,伏六孤的情况就算不是家喻户晓,也算得上尽人皆知,毕竟不是任何人都有这样的胆气,敢与藜芦拉锯多年。

墨戎排外守成不假,却非是固步自封之徒,每一任巫觋都会派人前往中原探查消息,掌握江湖大致的动向。

圣教自然听说过烟波客的大名,却是从没跟此人打过照面,直到半枫荷说出口来,才知道眼前这俊俏风流的郎君居然就是秋濯雪,又见他为半枫荷出头,拦下了藜芦一招,更是心下惊叹。

绿衣人比他人思虑更多,人质丢失,又再见识到藜芦的冷血无情,乌头之死折损了圣教的面子,也令他再度想起当年命悬一线的恐惧感,现在颜面扫地是其次,如何走下一步才是关键。

于是绿衣人将目光锁向秋濯雪,见他阻拦藜芦,藜芦竟无半点反应,只觉好似捉住一丝光明。

绿衣人出声道:“半枫荷,你先退下。”

半枫荷才觉自己忘情,窘迫退后,恭敬应声:“是,护法大人。”

绿衣人这才对秋濯雪拱手道:“我乃是圣教右护法荆芥,多谢烟波客施以援手,救我教中人性命,这番恩情,圣教没齿难忘。”

“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秋濯雪倒是不奇怪对方能认出自己,火鹤等人在前,半枫荷在后,如果这位护法大人还听不出半点门道来,那倒真是叫人忧心。

半枫荷不知道妖蛊的事,作为右护法的荆芥却是一清二楚。

这妖蛊就是藜芦所制,秋濯雪既是为了妖蛊追查到此,却半点不见他要与藜芦争执的意思。

是他们之间已经达成共识,还是秋濯雪仍然一无所知?

这让荆芥略有些拿捏不住,试探道:“阁下所求,巫觋大人已然知晓。阁下相询的妖蛊一事,正是藜芦大人所制,此事圣教一定会给阁下一个交代。只是……”

秋濯雪闻言一笑,知他是拉自己上船,仍然为荆芥留足面子,免得叫他难堪:“只是什么?”

要是没有伏六孤在此,秋濯雪倒是不妨与圣教合作一番,他对墨戎内部的争斗并不感兴趣,谁是谁非,远不是他一个中原人能够干预的,只求妖蛊的线索而已。

然而如今……

“只是,阁下现在既是圣教的朋友。”荆芥看了一眼伏六孤,“不知你的朋友,是否还要继续当藜芦大人的客人?”

两种身份,两种立场。

秋濯雪并没回答,他眨了眨眼,实在没想到自己这个不请自来的外来者,居然兜兜转转之下,仍然意外变成了这场内斗里举足轻重的人物。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荆芥,问出对方最想听的那句话:“贵教与藜芦大夫均是一言不合就先动手,秋某不知情况,不敢妄言。倒要请教,贵教今日来此所谓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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