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容不下 第77章

越迷津撕下一条兔腿递给半枫荷,困惑地看着秋濯雪:“你怎么会带盐?”

“以防万一。”秋濯雪盯着另一条兔腿道,“毕竟秋某经常遇到有钱时未必有店,有店时又未必有钱的状况。”

半枫荷忍不住笑出声来,她实在很难想象秋濯雪居然也会有这样平凡的烦恼。

越迷津却没笑,他严肃地点点头,接受了这个解释。

这兔子当然不是半枫荷吃过最好的东西,身上的伤还隐隐作痛着,所处之地更是一座仅有石头遮风的山崖,说是她生平最狼狈的时刻也不为过。

可是半枫荷的心却第一次感觉到某种特殊的安宁与快乐,甚至连这吵得要命的鬼音,都变得悦耳动听起来。

她突然明白为何秋濯雪有这样多的风流韵事,这样多的人迷恋他,伏六孤这样心甘情愿地为这个人付出……

半枫荷觉得自己似乎回到了无忧无虑的小时候,香甜地睡去了。

到了第二日清晨,伏六孤送来了一盆清水供以洗漱,半枫荷怔怔看着水中倒影,伸手抚摸自己的容颜,红颜蛊并未在她体内停留太久就被藜芦引出,还未严重到殃及相貌。

半枫荷下意识抬起头,对着秋濯雪满心喜悦地甜笑起来:“我的脸没事!”

秋濯雪也为她欣喜。

而越迷津只是将这一切尽收眼中,若有所思,却没注意到秋濯雪很快就转过脸来看向自己。

中午简单吃过些果子与肉之后,半枫荷又靠着石头沉沉睡下,环境恶劣,食物也谈不上精细,她只好用熟睡来加快恢复。

事情在第二天的夜晚迎来了转变。

来传消息的是赤砂,他没有什么好脸色:“藜芦要我带你们过去,包括她。”

小手指向了半枫荷。

秋濯雪略有些讶异地看着赤砂,还没等他问为什么,赤砂已经走在了前头,毫无半点回答的意思。

他很快就知道了为什么。

医庐内除了藜芦跟伏六孤之外,居然还坐着八个人€€€€七男一女。

这七名男子年纪各有不同,样貌更是俊丑不一,其中最老的已经苍颜华发,最年轻的看上去也不过与藜芦一般大。

唯一的那名女子在烛光之下,身段苗条,妩媚风流,见着秋濯雪三人踏入竹屋之中,立刻开口道:“好得很,看来人到齐了。”

她的容貌分明不过三十来岁,声音却苍老无比,听起来要比外貌大出一轮。

秋濯雪先是一愣,随即明白过来:啊,想来这女子就是半枫荷所说的三长老了,其他人既然与她平起平坐,身份必然也不低。

“二位想来就是中原远道而来的贵客了。”这时又有一人开口,说话口吻很是客气,解释了一番来龙去脉,“藜芦大人救下圣教叛徒半枫荷,破坏了规矩。这本是我们教中事务,不容旁人在侧,不过既与二位也有干系,便请二位一道前来,说个分明。”

秋濯雪如何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当即心下一沉,微微一拱手,与越迷津一同落座。

半枫荷则站在竹屋之中。

闲话到此已止,大长老抚过长须,神色阴沉,自从野葛死后,他已经彻底不再与藜芦来往,今天若非必要,他根本不愿意踏入此地:“人既已都到此,还是以大事为重,圣教与中原平素从不往来,此番澹台祸事殃及圣教,就先给两位中原的客人一个交代吧。”

大长老说完此言,顿了一顿,又对青槲道:“巫觋大人以为如何?”

秋濯雪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一个三十来岁的男子点了点头,应声道:“甚好。”

想来就是巫觋青槲。

单此这两句话,秋濯雪已能确定大长老与青槲必然是一条心,只是不知其他几位长老立场如何。

大长老又问:“贵客以为呢?”

秋濯雪微微笑道:“再好不过。”

这叫大长老点了点头,继续下去:“澹台一脉与圣教有故,我教赠予一只墨莲作为信物。他当初手持墨莲来到圣教,提出一个无理要求,圣教已拒绝,他犹不死心,寻上藜芦大人,求得一味毒蛊。”

藜芦似笑非笑,纠正道:“并非毒蛊,而是药蛊,醉梦之毒令人神昏意沉,澹台却要一味激发潜能,令人战至不死不休的药蛊。”

这时候三长老忽然截口道:“这样的药蛊,听起来似乎是为自己死战而准备的。”

她虽一个字都没提到藜芦,但这句话无疑是为藜芦开脱。

大长老的脸色微微一变,还是镇定道:“如此说来,澹台拿此蛊去做什么,藜芦大人是全不知情的?我倒是不知,藜芦大人何时与这澹台后人如此亲近了?”

藜芦冷笑一声:“你们求我救命时,我可曾问过你们因何受伤?如此说来,我与你们也甚是亲近啊。”

之前藜芦已经答应解释,可是之后一再耽误,秋濯雪实在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听到血劫剑之中妖蛊的真相,他顾不得二人言语里的刀光剑影,忙趁机追问道:“不知道此蛊有什么解法?”

“没有。”藜芦淡淡道,“这是药蛊,不是毒,没有任何解法。它会令接触的人兴奋发狂。唯一的弱点就是松骨鹤心,不过松骨鹤心只是让蛊虫闻到后失智迷乱,转变药性,这一点你应当很清楚。

“唯一的办法就是别碰。”

作者有话要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九十四章

药蛊效力与血劫剑果然相同。

秋濯雪心中一大疑虑消去, 他忽然站起身来,在逼仄的空间里缓缓走了两步,又很快转过头来看向藜芦, 问道:“如此说来,秋某还有几个疑虑……”

“我知道你要问什么。”藜芦一挥手,止住他的言语, 淡淡道,“我当初炼蛊时,所用药虫药物均是热性。此蛊集合众长, 药性燥烈干热, 又是一条活物, 吐出的涎水有相同的药效,剑上倘若涂抹蛊涎, 受伤者触之同样发狂。”

“不过蛊涎维持的时间并不长久,只要气血运转,很快又会消散, 丝毫不留半点痕迹。€€上这类人,松骨鹤心并无作用。”

如此一来, 伤者的狂态同样得到了解释, 剑上必然带有此蛊涎液。

有关血劫剑的事,秋濯雪不过是当初试探时说过一句, 已经过去这么多时日, 藜芦却依然能立刻猜出他想问什么, 不由得苦笑一声。

就连他偶尔也会忍不住觉得, 藜芦实在叫人毛骨悚然。

“多谢藜芦大夫为秋某解惑。”秋濯雪道, “不过,秋某遇到的情况却有些特别, 第一个遭遇此蛊的人并没有战死。”

藜芦挑起眉毛,来了一点兴趣:“详细说来听听。”

秋濯雪就长话短说,将步天行的情况大致说了个清楚,藜芦沉吟片刻,忽然露出笑容来:“原来如此,他倒是巧思。”

三长老听他们一来二去说了这许多,她与藜芦关系近些,不由得好奇道:“什么意思?”

藜芦漫不经心地抚了一下自己的头发:“药蛊入体,原本会与主人同生共死。”

原本会……这句话真是奇妙。

秋濯雪顺着他的话下去:“想来这只药蛊定然不同?”

“不错。”藜芦道,“此蛊性热亦喜热,人血固然是大热之物,可这世上却不止一样热物。倘若让蛊虫安居于药性燥热的药木之中,它自然就不会冒险进入人体之中。”

他这样一说,秋濯雪还能有什么不明白的。

蛊物必然藏在血劫剑的剑柄之中!

当人手与剑柄交握,人血沸腾,蛊虫触之必食,药血两相汇流,握着血劫剑的人立刻被药效所迷,发狂直至战死,蛊物却安居木中,不会因贪食而亡。

也正因如此,一旦血劫剑脱手,蛊物不在人体之中,持剑之人也得以留下性命。

如此一来,血劫剑身上所隐藏的谜题就全部都解开了,它的无坚不摧来源于当年七星阁所丢失的百炼铁,而令人发狂的妖异之处则来自墨戎的药蛊。

药蛊乃是活物,不在体内,发狂之后药性彻底消解,难怪古蟾什么问题都看不出来。

这把戏果然巧妙精细,若非是松骨鹤心这个意外,只怕秋濯雪要等更久的时间才能找出一星半点线索,更不必提澹台这条线索了。

只是,圣教带来了答案,也同样带来了更多的问题。

若无意外,铸造血劫刀剑之人就是澹台后人,这样的铸术,何以一直以来都声名不显?

这五年来,血劫刀剑在江湖上已引起了极大的风波,他如此精心安排,又到底想要做什么?

话已过了半巡,雪蚕跟赤砂各拿着一个漆色茶盘过来,茶盘上还放着茶杯,在每个人面前放了一杯,冷冷道:“喝茶。”

秋濯雪感到气氛骤然一紧,七位长老与巫觋青槲谁也没有去碰杯子。

越迷津虽然没有说话,但是他并不介意多喝一杯茶润润嗓子,也就成了唯一的茶客。

众人就这样安静无声地看着他饮下茶水。

而藜芦不动声色地拨了拨炉中香料,目光缓缓道:“阁下觉得茶如何?与中原相比有什么不同?”

“很香,也很苦。”越迷津想了想,“中原的茶更甘甜。”

藜芦轻笑一声,端着茶喝了一口,似是闲谈,又似是玩笑:“放心,茶虽苦,但无毒。”

这句话伏六孤立刻露出难以言喻的表情来,拼命€€秋濯雪使了几个眼色,微微摇了摇头,这意思显然是叫秋濯雪不要喝茶。

秋濯雪立刻看向越迷津,见他正在低头€€添茶的雪蚕道谢,不由得心下一紧,立刻回到座位上。

屋内的气氛更加紧张,就连与藜芦交好的三长老都不禁色变,更不必说半枫荷,她几乎汗透衣背。

好在藜芦并未强迫众人饮茶,反而只是将这闲谈当做一场小小的插曲,随口揭过去,又很快继续道:“此事前因后果,已是十分清楚,澹台来此有所求,由我为他炼蛊,我也应允,你如何说?”

闻言,越迷津立刻将茶杯放下,做好动手的准备。

“藜芦大夫既不知情,当然无法怪罪在你头上。”秋濯雪叹息摇头,“反倒是秋某多谢藜芦大夫解惑才是。”

听闻此言,青槲神色复杂,七位长老却是各有不屑、失望、松了口气等等不同神色。

藜芦并不领情,声音甚是冷漠,一如既往:“澹台做了此事,牵连于我,你为中原安危闯入墨戎,倒也是情理之中。如此一来,此事两相抵消,就此作罢,权当是我请阁下来墨戎做客,诸位可有意见?”

伏六孤一直见藜芦一副死人模样,被使唤做事的次数不少,见他趾高气昂也不少,可这般威严的模样却甚是少见,不由得新奇打量了几眼,心中爱浓。

青槲脸色一阵阵发青 ,嘴唇动了动,到底是什么都没说出来。

七位长老皆道:“合理,此事就此作罢。”

秋濯雪本领高强,又代表中原而来,还占着道理,圣教虽然避世多年,但也知无规矩不成方圆,此事干系重大,如此解决自然最为圆满。

“此事既已经作罢。”大长老垂眸道,“那么在此地的,皆是墨戎中人与墨戎的朋友,老朽就来说第二件大事€€€€藜芦大人,你可还记得当年离开圣教时所发过的誓言?”

秋濯雪一下子从擅自闯入的外来者变成了墨戎的朋友,不由得一阵好笑,又仔细关注起越迷津来,见他饮茶后并无大碍,这才放心。

他疑心这是藜芦故意捉弄人的把戏,又觉得藜芦不是这般无聊的人。

“噢?有意提起当年旧事。”藜芦冷淡道,“有话直说,还是说你上了年纪,说话并不利索,既然如此,蓖麻,你来说吧。”

藜芦说话甚是不客气,大长老脸色霎时间铁青,之前那位说话文雅的男子忙应道:“是,藜芦大人。”

秋濯雪循声望去,心道:原来这位长老叫做蓖麻。

蓖麻长老显然€€藜芦甚是仰慕,口吻之中也十分恭敬,柔声道:“此事有关半枫荷,藜芦大人,半枫荷乃是圣教叛徒,是巫觋大人下令诛杀,不知您到底为何出手?”

其实七位长老来此的原因非常简单€€€€权力。

这么多年来,藜芦与圣教能保持住如今的平衡,仰赖他一直安稳避世,并未不耐寂寞,仰仗自己的力量做出横行霸道之举,否则圣教早已拼死将他除去了。

除去伏六孤之外,藜芦从未干预过圣教的任何决定€€€€有关这点,圣教也并非不能理解,毕竟伏六孤已算是他的私人财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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