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容不下 第76章

“伸过来。”藜芦不知是默许伏六孤的这种捣乱,还是厌倦这种无聊的争执。

秋濯雪立刻挡住了伏六孤的手,他很清楚伏六孤的血并无特别,盈盈笑道:“既然都可以,那就用秋某的血吧,不过秋某想知道,红颜蛊离体之后,半枫荷姑娘的伤势会如何?”

“不会如何,不过是失血过多。”藜芦神情冷漠,“我劝你们快一些决定,依她现在的情况,再过一炷香的时间,神仙也难救。”

越迷津忽然问道:“神仙难救,那你呢?”

“我不救她。”藜芦不受挑衅。

“是不愿,还是不能?”越迷津道。

藜芦眯起眼,似乎第一次注意到越迷津 ,他一直以为这少年不爱管闲事,没想到牙尖嘴利不输秋濯雪:“与你有关吗?”

越迷津道:“无关,只是我好奇,询问你是最简单的办法。”

他的表情看起来毫无讽刺之意,似乎也不觉得自己说的话有什么问题。

藜芦都忍不住愣了愣,然后答道:“我不愿。”

越迷津果然没有再问,他似乎真的只是简单好奇了一下,又转而看向了秋濯雪与伏六孤二人:“你们决定好了吗?这个女人现在的时间一定比一炷香更少了。”

秋濯雪:“……”

伏六孤:“……”

“呃€€€€”伏六孤默默把秋濯雪的手推了回去,“你跟越小弟等会还要照顾半枫荷,伤到手是打算蹭人家姑娘一脸血花吗?我来就好了,并不用很多。”

他痛快地伸出了自己的手。

藜芦毫不犹豫地在伏六孤手上割了一刀,任由鲜血滴满半枫荷的手腕,随后又取过一根针来,在自己的指上刺了一下,面无表情地滴入鲜血之中。

“你带伤药了吧?没有的话到屋里拿。”伏六孤坦荡地将手递给秋濯雪,问完话后立刻扭头看向藜芦,“你真是一次比一次小气!我放这么多,你就放一滴!”

雪蚕看上去就要到屋里去拿伤药了。

秋濯雪哭笑不得地掏出金疮药,医庐里最不缺药布,等他撒好药,越迷津已递上来一条,当伏六孤说到最后一个字时,伤口也包扎好了。

藜芦皱着眉,似已懒得再回,可最终还是缓缓道:“我告诉过你,我的血太烈,任何蛊接触过多,都会醉溺。”

没过多久,伏六孤滴落的那片血洼忽然蠕动起来,秋濯雪已觉自己眼神够快,没想到藜芦的手更快,银针一挑,已将血中蛊虫挑入银盒之中,快到甚至没让他看清红颜蛊的真实模样。

半枫荷似乎对自己身上所发生的变化一无所知,仍然安安静静地躺着,气息却是逐渐微弱下去了。

藜芦不肯救人,当然不止是口头说说,他拿着银盒往屋中走去,伏六孤招呼雪蚕与赤砂道:“小鬼头,你们俩要是不出去玩,就去找些伤药过来,要好的,再去炖一碗适合这位姐姐的补药来。”

雪蚕冷冷道:“她抓我们,我才不帮。”

赤砂也摇摇头:“我不喜欢,我不愿帮。”

伏六孤才觉自己失言,忙道:“哎呀,对不住了,是伏大叔不好说错话,不该使唤你们的,那你们自己玩去吧。”

哪料他这话儿一出,雪蚕与赤砂皆是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异口同声道:“她不是好人 ,伏大叔不要救她。”

秋濯雪不愿见他们闹出不合,身上又带有伤药,便微笑道:“你们不必争吵,秋某将这姑娘带出去就是了。”

他轻轻抱起半枫荷,头也不回往外去了,越迷津跟在他身后。

伏六孤正要喊住他,衣摆又被两个孩子牵住,他辗转两个来回,最终无奈地坐了下来。

雪蚕静静地看着他:“伏大叔,你不高兴吗?”

赤砂黑白分明的眼睛木然看向伏六孤:“你生我们的气?”

“没有。”伏六孤摇头:“伏大叔怎么会生你们的气呢,你们又没做错什么,她抓了你们,是伏大叔不对,没想到你们。”

雪蚕跟赤砂沉默片刻,忽然挤进伏六孤的怀中,两人不约而同地动了动嘴,又不约而同地紧闭。

他们都想问伏六孤会不会留下,却都选择不问。

秋濯雪将半枫荷抱到了鬼音谷处,放在他们曾经避风的大石后头,半枫荷的嘴唇已因失去血色而变得苍白。

越迷津看着半枫荷染血的衣裳,忽道:“看这刀剑伤口,追杀她的人本事实在太差。”

“好在圣教没派越兄来追杀,否则她哪有命活。”秋濯雪笑语道,随后将人扶起,自己运起内力,为她疗伤。

半枫荷的内伤倒比外伤要轻,体内真气一激,不消片刻,已然睁开眼来,脸上冷汗潺潺,越迷津看她清醒,递出金创伤药,淡淡道:“擦在你的伤上。”

“请恩公替我擦抹吧。”半枫荷虚弱至极,苦笑道,“此时还分什么男女有别,我也实在没有力气。”

越迷津看了半枫荷一眼,也觉是这个道理,就为她涂抹起药来,他练剑多年,下手精准巧妙,平日用这双妙手杀人居多,拿来救人却少,可半点不曾含糊。

半枫荷身上伤势极多,居然将一整瓶金疮药都用完了才勉强止住血口,整个人看上去像是糊了一层药粉。

“我体内的红颜蛊怎么不见了?”半枫荷缓缓低下头去,初见时的灵动剽悍已在这女子身上消失,如今看上去既虚弱又茫然。

秋濯雪道:“被藜芦大夫取走了,倒不知这红颜蛊有什么功效?又为何用在姑娘的身上?”

“这蛊……倒没什么稀奇,不过是研磨成粉后,能够驻颜回春。”半枫荷容颜憔悴,气息倒随着秋濯雪的内力平稳起来了,“红颜蛊寿命只有一月,吸得血气越多,效果越好,青槲用在我身上,一是为了惩戒我,二是为了讨好三长老。”

秋濯雪注意到了半枫荷对巫觋的称呼:“惩戒是何意?”

半枫荷道:“红颜蛊能短时间内大量吸取人的精气,令人骤然显露老相,要是年轻,气血尚能休养回来,容颜老逝却是再难回返。”

对爱惜容貌的年轻女子来讲 ,看着自己容颜老去,实在算得上一样酷刑。

越迷津则皱眉道:“讨好三长老?”

半枫荷胸口有一道伤,虽伤得不深,但呼吸时不免扯动,强忍疼痛:“三长老美艳多情,极在意自己的容貌,她如今已有六十岁,却用红颜蛊令自己永葆三十之春。青槲为她特意赠此大礼,没想到竹篮打水一场空……哈……哈哈……”

她虽叫红颜蛊吸走血气,但想到这蛊落入藜芦之手,叫青槲白花心思,反而感到快慰,忍不住大笑起来。

只是如此一来,不免又牵动伤势,伤口鲜血好似泉涌,疼得她几乎昏厥。

越迷津紧皱眉头,从怀中又摸出一瓶伤药来,冷冷道:“不准再笑,浪费药粉。”

这些药都是离开吴都时,慕容华特意搜集的,他们两人身上都携带不少,只是一直用不上,没想到会耗在半枫荷身上。

他的面容虽然年轻,但莫名地叫人不敢违逆,半枫荷心下一惧,果然不再发笑。

作者有话要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九十三章

半枫荷受伤虽重, 又被红颜蛊吸走不少血气,但生命力甚是顽强,很快就见起色。

晚上伏六孤送来了药布与一套衣裳, 又匆匆离去,半枫荷身上的伤口都已止血,双手也勉强可以活动, 只是虚弱而已,因此秋濯雪与越迷津外出寻觅猎物,留她在鬼音谷上换衣。

等到两人抓了几只猎物回来时, 半枫荷已换过药更好衣, 她身上这件衣服本是伏六孤留在医庐的旧衣, 对女子来讲偏大了些,她不知使了什么法子, 将衣服稍稍调整,穿起来倒也有别样的潇洒。

这叫秋濯雪忍不住想起徐青兰身上的那件血衣来。

半枫荷正靠在石头上休息,面前生着火, 她听见脚步声,睁开眼睛看向二人:“刚刚伏六孤又来了一趟。”

秋濯雪微微笑道:“半枫荷姑娘感觉如何?”

越迷津则从附近树上折了几根树枝下来, 剥去外皮, 开始就着火烤已经在外处理过的猎物。

“小伤而已。”半枫荷勉强自己坐起身来,她满心感激, 却不愿太过表露出来, 因此只是笑道, “只是有些饿得厉害。”

她一整日滴米未进, 又受了伤, 饿得厉害还是一种比较客气的说法了。

“可惜现在晚饭未好,暂且只能请姑娘以水充饥了。”

秋濯雪解下刚装满溪水的水囊递给她, 半枫荷立刻咕噜咕噜地喝起来,她仰着脖子,喉咙使劲儿滚动着,这模样看上去虽不美丽,但却充满了原始的生命力。

直到这个时候,秋濯雪才真正放下心来。

他见过很多受伤的人,在死前常常会回光返照,看上去好像有所恢复,伤势已见起色,其实撑不过当天。

半枫荷既喝得下水,也吃得下东西,足以说明她绝不会死在今天了。

“我们方才在外看过,并无追兵。”秋濯雪从越迷津脚边散落的树枝堆里挑出一根来,拨了拨火焰,柔声道,“也许是忌惮藜芦大夫,并不敢在四处搜查,无论如何,半枫荷姑娘大可安心在此养伤。”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并没有特意看向半枫荷,似乎也没有特别强调什么,只是寻常闲聊一般。

半枫荷却不能无动于衷,她放下水囊,又看了一眼秋濯雪,忽然困惑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嗯?什么?”秋濯雪回过头来,神色略见不解,在火光照耀之下,他看上去简直不像是真实的。

半枫荷沉默片刻:“之前我是圣教中人,你有意施恩圣教,我并不奇怪。可如今,我不但是藜芦大人的敌人,还是圣教的叛徒,与你更没半点关系,你为何这样尽心尽力地帮我?”

秋濯雪轻轻叹了口气,柔声道:“半枫荷姑娘可还记得咱们初遇之时?”

“自然记得。”半枫荷道。

秋濯雪含笑道:“我当时坏了此地的规矩,作为一个不请自来的中原外人,姑娘又为何愿意开恩放我等离开?”

“只是因为这个?”半枫荷隐约听出一些意思来,却并不清晰,于是仍然皱了皱眉。

秋濯雪轻笑起来,无可奈何道:“难道还不足够吗?立场难免有相对的时候,若是只以立场观望,任何事物都注定残缺不全。”

“退一万步来讲,以姑娘的道理,我是中原人,藜芦大夫与圣教皆是墨戎中人,如此看来,秋某还有越兄倒是与姑娘称得上一句同是天涯沦落人,难道不是更该同舟共济吗?”

越迷津冷哼了一声,不过看上去倒是心情不错。

这怎么一样,你本事厉害,脑子又快,青槲与藜芦大人都忌惮你,更不必说,你身边这位剑手只怕又是一个纪书琴……

这番话才在半枫荷的脑海之中涌过,又立刻停了下来,她忽然明白秋濯雪的意思了。

任何人看向旁人,总避免不了枷锁€€€€籍贯、贫富、地位、敌友、长幼……

可是秋濯雪不是,聪明如他,救人时居然没有考虑任何利益,没有考虑任何麻烦。

只因他所看见的半枫荷不是墨戎人,不是圣教的叛徒,不是藜芦的敌人,只是一个受伤的女子。

半枫荷沉默片刻:“你实在是我见过最奇怪的人。”

秋濯雪微笑道:“不知这种奇怪是好还是坏呢?”

“是好。”半枫荷看了他一眼,嫣然一笑,“很好很好。我从没去过中原,见过你后,我突然对中原很有兴趣,你们中原武林里有许多你这样的人吗?”

“中原也很少。”越迷津本一直都没说话,这会儿突然出声。

秋濯雪的目光一下子凝在了越迷津的脸庞上,他的声音不自觉放轻,变得有几分慵懒的惬意:“谁说很少,姑娘眼前就有另一个同样的人。”

被点名的越迷津立刻皱起了眉头,转动着手里的烤兔。

半枫荷对越迷津并不熟悉,记忆里,这个看上去似乎还是少年的男人实在危险到可怕的程度,令她下意识躲避:“他 ?”

“不错。”秋濯雪柔声道,“他自己分明受了天大的委屈,却先惦念着别人被冤枉的苦楚。他虽看起来不好相处,但心里有一腔正气,容不得任何不公,大是大非面前总将自己的私情放在一边。”

半枫荷觉得越迷津看起来不像是这样的人,不过她明智地没有说出来。

气氛很快安静下来,只有噼里啪啦的烧火声,兔肉在火中转动,烤得正好,越迷津本苦于没有调料,哪知秋濯雪竟身上带着盐巴,加上本身的油脂,居然还算美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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