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槲看了一眼半枫荷,又再看向越迷津:“你与她有亲?”
越迷津毫不犹豫地摇头:“无亲。”
青槲道:“有故?”
越迷津道:“无故。”
青槲又问:“那么,你是年少慕艾,见半枫荷生得美貌,对她一见钟情?”
这时三长老不知为何,轻轻摆动一下自己的腰肢,掩口笑了起来。
“她的相貌如何,是美是丑,跟我一点儿干系都没有。”越迷津一脸漠然,“我为什么要对她一见钟情?”
他这一生在意的人不过两个,老道士算一个,秋濯雪便是另一个。
当初秋濯雪曾说徐青兰对他有意,可是越迷津却并无相同的感觉,他欣赏徐青兰的剑术,享受比剑的刺激,然而不见她不觉得难受,不想她也并不觉得心痛。
作为对手的徐青兰尚且如此,更何况是与越迷津一点关系也没有的半枫荷。
甚至在初见时,越迷津还曾想过杀她。
半枫荷虽然没有自作多情,但听他说得如此直白,还是忍不住感觉到一阵失望,不过倒没有太在意此事,而是轻轻拉扯了下越迷津的袖子。
若有亲,若有故,若有缘,就可说是勾结中原的一大铁证。
眼下无亲无故无缘€€€€自然也无理插手。
青槲冷笑了一声,又缓缓道:“如此说来,阁下连半枫荷的人品如何都不知晓,也不知她做了什么,怎么敢说她罪不该死,又何以干涉圣教的行为?还是说,你们中原人行事总是如此霸道嚣张,全凭个人好恶。”
他也知道这件事算不上光亮,好在半枫荷忠心耿耿,不会明说,因此他也含糊带过,反倒将中原武林拖下水来。
听闻此言,秋濯雪目光一沉,正要开口,哪知越迷津比他更快,反问道:“难道你不是如此?你个人忌惮藜芦,就要手底下人为此牺牲。公权私用,这难道不是霸道嚣张,个人好恶?”
“还是说,这种事只有你能做,别人就不能?你作为巫觋尚且如此,是否说明,你们墨戎中人行事总是这么宽以待己,刻薄待人?”
半枫荷的罪名过于宽泛,此事若要说个分明清楚,只消盘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然而她要是想为自己分辨一二,早已经在方才一股脑全说出来了,既甘埋幽恨委屈在心,说明此事对她甚是重要。
因此越迷津并不逼问,却不意味着他不会反驳青槲。
世人做事,总难免要有一块遮羞布,越迷津说话就如他的剑一般,犀利冷酷,不留情面。
秋濯雪听得目瞪口呆,倒是藜芦忍不住笑起来。
青槲被戳中痛点,脸上的肌肉迅速抽动,全然不复之前冷静平和的模样,神色已是盛怒至极,他扬手拍碎了身旁的一张小几,冷笑道:“既然这位朋友硬要蛮不讲理,本座也只好请教一二了,看看你有没有这样的本事!”
茶杯立刻摔在地上碎了个彻底,雪蚕与赤砂见状,连忙快手快脚地将剩下的茶杯都收了起来,免得被殃及池鱼。
“请教就请教。”越迷津淡淡道,“你为什么毁坏别人的东西,这也是你们墨戎人的作风吗?主人既有规矩,我们到外面去比。”
青槲:“……”
三长老人老心不老,她拧着腰肢轻轻走上前两步,笑道:“这俊俏小子好利的一张口,尝起来怕是有些伤舌头,还是割下来吧。”
站在她身边的五长老不由得一阵恶寒。
伏六孤不知什么时候悄悄摸到了秋濯雪的身边,神色说不出的钦佩跟震撼,悄声道:“哇,濯雪,他居然真的一直都是这样讲话……”
秋濯雪觉得又是好笑,又是无奈,低声道:“我早与你讲过了。”
这叫伏六孤想起自己与越迷津的闲谈,还觉得轻松自然,如今看他对上青槲,才知秋濯雪是何等不易,几乎要落下鳄鱼眼泪:“过去几年……你一定过得很不容易吧……”
秋濯雪:“……倒也还好。”
他现在也开始有点庆幸,越迷津没有对待青槲这样对待自己。
“别去€€€€”半枫荷一下子抓住了越迷津的袖子,近乎祈求地望着他,泪光闪动,“我不怕死,你们不要做这种傻事……我……我不值得你们这样做……其实我……我……”
倘若越迷津真的与圣教动手,必然结仇,他们眼下不过两个人,在墨戎之中又如何能有活路?
半枫荷几乎就要将藏在心里的话说出来了,可还是硬生生咬住嘴唇。
她怎么能说得出口,难道要她承认圣教卑鄙无耻,不择手段吗?
越迷津抹去她脸上泪痕,淡淡道:“你不怕死,只是想活。你方才对藜芦说的话,没有一句不对,我们相识你到现在,你也没有说过圣教半句恶语。圣教无缘无故要你的命,又不肯明说,就是冤枉。”
他们两人都颇为年轻,郎才女貌,可这般亲密之举,越迷津做起来却似神佛怜悯,叫人看不出半点风花雪月来。
越迷津收回手来,慢慢往门口走去:“天底下的规矩有很多,规矩由人定,难免犯错,若始终拘泥于规矩,闻悲声掩耳,见困苦不救,那是痴愚。”
他一直走到了门外,月光霜冷,照耀这张年轻的面容,冷风梳鬓,卷起几缕乱发。
剑还在鞘中,剑意已沛然。
“中原有一句话,叫做侠以武犯禁。既然你们墨戎的规矩不对,公理不彰,遵守也是无用,我认为到了犯禁的时候了。”
伏六孤听得心中热血涌动,豪情横生,他虽厌倦江湖纷争,尔虞我诈,但本是侠义肝胆,于是仰天大笑,当即走出门去:“越兄弟,你说得再好不过,算我一个。”
他转过头来,深深望了一眼藜芦,知道自己此番选择,以后恐怕是无法再在墨戎容身,能看一眼多是一眼,又觉得心痛难忍,当即别开脸去,不肯再多看。
见伏六孤入场,三长老顿时暗叫不好:糟了,这煞星怎么也来!他是生是死都由藜芦大人做主,干预这趟闲事做什么!
她本只是想知道藜芦是否有干预圣教的态度,如今已经得到答案,当然不想再多生事。
哪料得这三个中原人这般死脑筋,愿意为一个半枫荷不惜性命。
三长老忍不住咬牙。
区区半枫荷算得了什么!居然搞到这般田地,叫人骑虎难下。
七位长老互相看了一眼,也齐齐走到屋外,虽然谁也不曾明说,但五长老与蓖麻已经走了出来,决意先上阵。
五长老沉声道:“倒要请教。”
蓖麻叹息了一声:“二位,留神了。”
两人走下场来,五长老正好站在越迷津面前,伏六孤忽然与越迷津换了个位置,对上五长老,微微一笑道:“我在藜芦这儿吃了不少毒草,算是五毒俱全,五长老这毒掌就由我来领教吧。”
越迷津看了他一眼:“一切小心。”
正值剑拔弩张之际,四人都不再赘言,正要拼斗,除越迷津之外的三人却忽然停滞下身体,不由得惊骇无比,面面相觑。
越迷津看出不对,并未出招,沉声道:“伏六孤,你怎么了?”
“我……”伏六孤难以置信道,“我……内力尽失了。”
五长老道:“我也是。”
蓖麻沉默无言,不过他还没出手,就足以说明了。
秋濯雪正在旁观,闻言一运内劲,只觉体内真气空荡,细若游丝,毫无平日雄浑之劲,他虽也悚然一惊,但立刻反应过来转头望向越迷津:“你无恙否?”
越迷津略显困惑:“我……无恙。”
是那杯茶!
秋濯雪心念电转,已经明白过来。
此时,屋内传来藜芦冷淡的声音:“我说过,茶内无毒。”
茶内的确无毒 ,而是解药。
作者有话要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九十六章
茶内无毒。
却也只有茶内无毒。
整座医庐都在藜芦的掌控之中, 他要在何处下毒,如何下毒,根本令人防不胜防, 除去喝了茶水的越迷津之外,众人竟然顷刻间都成案上鱼肉,任人宰割。
催动内力之后, 伏六孤已经开始感觉到指尖在缓缓发麻了,这种感觉来得太缓慢,太细微, 纵然再厉害的高手一时也难以察觉。
偏偏伏六孤正巧领教过藜芦许多的本事, 他忙转过头对秋濯雪道:“千万不要运功, 你越是提气,毒走全身, 等会就不止四肢瘫软,恐怕还要晕上几天几夜。”
他这提醒来得稍晚了些,青槲已经闷哼一声, 栽倒在地,七位长老也感手脚发麻, 蓖麻与三长老还有五长老的情况稍好一些, 扶着左右一道盘腿坐下。
此时藜芦已慢慢走到了门口。
秋濯雪与越迷津对视了一眼,只见他皱眉将剑收回, 果然无碍, 这才心下稍安, 方才开口:“藜芦大夫不但武功高强, 对药毒之术造诣也甚是精深, 只是秋某不明白,以藜芦大夫的本事, 何以施这等下作手段?”
“下作?”藜芦神色冰冷,“来者是客,我已奉茶,主随客便,阁下倒不如自问,心中又是存了什么下作的心思?”
秋濯雪只好苦笑。
而藜芦越过众人,往伏六孤的方向走去,将几位长老的叫骂抛在脑后。
伏六孤的情况似乎比其他人更严重一些,现在已经有些乏力了,他倚着越迷津的肩膀,抬起头来看向藜芦,气喘吁吁:“虽然并不意外,但是实在没想到,你居然连我都毒。”
“你与他们,又有何不同呢?”藜芦轻声道。
他忽然做了一个动作,让越迷津的瞳孔骤然一缩。
藜芦伸出手来,见到伏六孤缩了缩脖子后,在空中连片刻都未停下,重新落回到了自己的头发上。
这动作误导了伏六孤,他如释重负,很快就玩笑起来:“的确没有什么不同,对你来讲,谁会有什么不同。”
然而这番笑语之中,多少苦涩却只有自己明白。
越迷津眉头紧蹙,他在一旁看得清清楚楚,也明白这个举动意味着什么……
藜芦想要触碰伏六孤,就像他曾想触碰秋濯雪一样。
这个答案显然没能取悦藜芦,那双黑漆漆的眼睛扫过伏六孤不自然的脸色,什么表情都没有,这次他又再伸出了手,不如之前那般轻柔,而是迅疾如风,在扣住伏六孤咽喉的那一瞬间,越迷津飞快地出手挡住了这一招,一手推在伏六孤的肩膀上。
伏六孤气虚无力,咽喉这要害之处虽被越迷津护住,但仍被余力击中,全赖退后几步消力,霎时间剧痛难当,好不容易勉强稳住身体,两眼隐隐发黑,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转眼间,两人已经拆了六七招,七位长老与青槲此刻都无内力在身,四肢又感酥麻,见着两人动手,皆不由得惊呼两声。
越迷津能感觉到藜芦的杀意汹涌而出,才觉不可思议:“你要杀他?”
藜芦上一刻还想要触碰伏六孤,下一刻却绝情到想要他的性命。
人的感情,何以变得如此之快,消散得如此无踪。
“他的命是我的。”藜芦懒得与越迷津打,一手拂开他,冷冷道,“无论你允准与否,他都会亲自将性命送到我手上。我方才杀他,不过一瞬而已,你却延长了他死亡的痛苦。”
伏六孤闻言,猛然抬起头来,难以置信地看向藜芦,即便中毒,即便要害受控,他都能一笑了之,询问藜芦是不是又有什么新花招,却唯独没想过这个可能性。
原来藜芦只是想要他的命。
也是……也是……藜芦曾经花费无数心血,千方百计救下他这个中原人的性命。如今他却不知感激,选择与圣教作对,藜芦无论如何冷情,始终是墨戎中人。
伏六孤选择公理正义,藜芦选择墨戎,理所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