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容不下 第109章

“兵刃越短越险,只因越是短小,越是灵活,变招越快。”秋濯雪轻轻笑道,“你一掌将他打飞出去,我在外头都听得清清楚楚,不用覆水剑,是不愿意占他便宜吗?”

越迷津眼睛都没睁开:“刀不但利,而且来得很急。”

“看来你掌力虽然霸道,但人家也不差。”秋濯雪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他从袖子里摸出装药膏的盒子,又低声道,“你受伤了,我帮你擦擦药,你自己来么?还是我来解你的衣衫。”

秋濯雪说起“解你的衣衫”时,语气虽平静温柔,听起来好似一位再体贴不过的大夫,但却叫越迷津心跳慢慢快起来,不知怎么,觉得伤口的那点炙热疼痛,忽然瞬间蔓延开来,叫身上好似火烧一般。

“不必。”越迷津缓缓坐起身,“只是小伤而已。”

秋濯雪见他神色不€€劲,不太相信:“还说小伤,你脸色不€€劲,是痛得紧吗?”

“不痛。”越迷津望着他关心的脸,一时间不知道怎么解释,几番话在舌尖绕了绕,最终都咽下肚,只是低声道,“无事,你擦吧。”

伤口大概有一指长,皮肉已经聚拢,血珠干涸在伤口上,摸上去似还微微发烫,不过正如越迷津所说,只是一道微不足道的小伤。

秋濯雪揩了些药膏,缓缓擦在这条伤处,清凉感很快就掩去了微弱的灼烧感。

可越迷津仍然感觉浑身滚烫,好似有一把火在烧。

他看见秋濯雪的神情专注而平静,并没有显露特别的温柔或是调侃,头也没抬,好似这道无关紧要的伤在烟波客的心中与其他要事同等分量。

鼻下萦绕着秋濯雪发梢里带着些许女子的胭脂气,还有血腥味,都是来自于之前的老板娘,更多的则在药膏清凉的香味,还有一点食物的味道,这种糅合错乱的气味一一被分辨出来,分门别类,最后只剩下秋濯雪本身。

“那封信上的诗,越兄怎么看?”

秋濯雪的手指仍然贴在越迷津的胸膛上,不愿分离,目光正搜寻其他伤处,仿佛随口提起一个话题。

被药膏裹挟的指尖粘稠地自伤口处蜿蜒,让越迷津破天荒感到一点危机,只觉自己犹如被树脂封住的虫豸。

越迷津的呼吸微微粗重起来:“什么怎么看?”

“嗯?”秋濯雪听他声音不€€,奇道,“我下手太重……”

他蓦然话音一止。

指尖已落在心窝上,顺着薄薄一层皮肉,怦怦心跳在手底下鼓噪不休,秋濯雪何须再多问什么,他已露出深深笑意来。

“没有。”越迷津浑然未觉,尚且隐忍,“我只是……”

秋濯雪忽然收回了手。

越迷津的舌头好似被秋濯雪收回的手一同拿走了,半晌说不出话,他有些着迷,又茫然地看过去。

秋濯雪正低着头,长发里隐约露出不见天日的颈,却半点不显谦卑,倒像只俯就饮水的鹤,看上去好似事不关己一般,细细在一块银灰色的锦帕上擦拭指尖的药膏。

锦帕是很好的料子,在月色下似淡淡地泛着光,衬着秋濯雪的指尖如玉般润。

“只是,你不占那短刀客的便宜,却想来占我的便宜吗?”似是注意到他的目光,秋濯雪的声音再度响起,轻缓而平和,只是听起来不太像大夫了。

越迷津的声音一哑:“不成么?”

“你掌力这样霸道。”秋濯雪隐隐笑起来,将那块锦帕丢在边上,身子重又凑过来,“我哪敢说不成?”

他的手这次抵在了越迷津的胸膛上,将自己轻轻凑上,这两片滚出过无数犀利言辞的唇瓣竟是软的,软得不像妖刀,倒似他们离开万剑山庄那日滚落的桃花。

越迷津干脆搂住了他,忽然间觉得脸颊上有些痒,朦朦胧胧间意识到自己大概揉散秋濯雪的头发,他第一次吻人,却似无师自通,许是老道士留给他一箱子的房中术起了作用。

然而实际上,越迷津只觉得舌尖吮得发麻,什么字眼都没想起来。

秋濯雪的脸儿也很快发烫起来,他叫越迷津拘在怀中,很快就喘不过气来,不知怎么,并没挣扎。

倒还是越迷津昏头转向里勉勉强强找出点清明,将两人分开,秋濯雪还没回过神来,痴缠着贴上来,热烫烫的唇凑在他脸颊上,低低笑道:“怎么?便宜占够了?”

“你气喘匀些。”越迷津轻柔地拂过秋濯雪汗津津的头发,倒也真学着装模作样应€€起他的话来,“你这般乖,我自然€€你好些。”

只是他的口吻听起来实在不像悍匪,却又像是越迷津会当的悍匪。

秋濯雪忍不住笑出声来,与他鼻尖磨蹭,缓缓道:“哎呀,好歹还有人给我抄一首诗呢,你这山大王的口吻……”

“你怎么知道诗是给你写的?”越迷津搂着他的腰,不紧不慢地打断,“老板娘已愿意开口,说明生了二心,又横死当场,也符合诗意。”

秋濯雪咬了下他的唇以示惩戒,问道:“我来问你,诗是给死人看的,还是给活人看的?难道是叫官府以为是情杀么?等他们来,血早就将纸泡化了。”

越迷津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略眯了眯眼:“那你说呢?”

“第一种可能,引我离开临江城。用蛊杀人,又暗示与我有情。”秋濯雪说这句话的时候,自己都有些佩服自己的脸皮,“你猜会是谁?”

越迷津沉默片刻,皱了皱眉,他显然已经想到了,最终还是不甘不愿地吐出一句话来:“颜无痕一定会猜是藜芦。”

秋濯雪赞许地点了点头。

万毒老人很可能跟澹台有关,澹台会蛊术的事,本就是猜测而已,尚未证实,因此这封信的指向性是藜芦。

倘若秋濯雪真与藜芦真有什么不清不楚,看到这封信,必然折返墨戎问个一清二楚,如此一来,幕后之人也可明白二人之间的真正关系。

“那第二个可能呢?”越迷津又问。

“第二个可能嘛。”秋濯雪忽然笑起来,他慢悠悠道,“那秋某就要考考越兄了。”

越迷津慢条斯理道:“是烤火的烤,还是拷问的拷?”

“都有。”秋濯雪抵住了他的唇,低声道:“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你猜这是一首什么诗?”

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

是暗示他在江湖大义面前,选择与明月影“同流合污”。

秋濯雪几乎能够肯定,澹台此人定然就在临江城之中,远在千里之外的人绝不可能反应如此之快,甚至很有可能当时就在酒巷的某一处。

而越迷津只是歪了歪头,缓缓问道:“你歇够了吗?”

秋濯雪莞尔一笑,故意道:“这下真不知道谁才是个轻浮浪荡之徒。”

他虽这般说,但仍是柔柔俯就:“之前叫你便宜占够了,现在轮到我做这个山大王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出自张籍的《节妇吟》,看起来是拒绝出轨(喂),实际上是一首政/治诗,将君臣比作夫妻,婉拒当时节度使李师道的拉拢。

本文提及的“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也是借男女□□,来暗示人际关系。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一百二十九章

卡拉亚一觉睡醒, 只觉得精神百倍,于是拾起自己的弯刀,到外头练习。

弯刀如钩, 当卡拉亚舞动起来,犹如旋转的月轮一般,他这些天来已能清晰感觉到伤口在逐渐痊愈, 只是仍难以掌控力道,招式较于之前不能收发自如,因此有心更多打磨自己对弯刀的控制。

仇人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出现, 留给他的时间本就不多。

这次死里逃生, 并没有彻底击垮卡拉亚的斗志, 反倒激起他满腔的恨火怒意,然而除了恨意之外, 又有其他的感情在卡拉亚的内心深处生根发芽。

卡拉亚本是为了仇恨千里迢迢地从大沙漠赶往中原,已做好客死他乡的准备,甚至没有想过仇恨结束之后, 自己该何去何从。

可是现在……

只见得冷冷寒光一闪,弯刀割断清晨的烟雾, 露出收刀归鞘的卡拉亚, 他平静着呼吸,任由汗珠不断从头上滴落。

不!

不对!他的进步太慢了!

他需要一个对手, 一个很好的对手。

卡拉亚握紧了弯刀, 脑海里立刻浮现出秋濯雪与越迷津的模样。

有时候秋濯雪会给他喂招, 他实在不知道秋濯雪的本事到底有多高, 似乎无论进步多少, 秋濯雪总能施展出比他高一成的武功,就像一座高耸入云的山峰, 无论如何攀爬,都总见不到顶峰。

而越迷津往往旁观,可是卡拉亚最想挑战的人正是他。

想到这两人,卡拉亚的心情又愉快了起来。

这两个人不但是他的恩人,还是他的朋友,他们俩一个体贴一个寡言,都是难得的好人,能认识这两个人,实在是卡拉亚的运气。

清晨的浓雾渐渐消散了,远处传来早点摊贩的吆喝声,就在卡拉亚收刀准备回去吃早点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好少见的弯刀,好少见的刀客,好少见的刀法,小蛮子,你吃素么?”

什么吃素?卡拉亚纳闷地转过头,只见一条白衣人影亭亭站在树下,头戴帷帽,雪色薄纱掩住面容,隐隐约约看不分明,腰肢紧束,身姿窈窕修长,十指都染着嫩红色的蔻丹。

在卡拉亚所见的女子当中,似乎唯有慕花容的个头胜这白衣女子一筹,不过考虑到慕花容与一般男子相差无几,这样比较似乎有些欠妥。

“你是谁?”卡拉亚甚是警惕。

“一个过路人。”白衣女子缓缓走过来两步,“我也用刀,瞧见你的刀法,觉得甚是别致特殊,因此走过来看看而已。”

她为表诚意,还轻轻撩起了面纱与卡拉亚说话,甚至亮出了腰后的柳叶刀。

女子半遮半掩,本就惹人好奇,不过叫卡拉亚失望的是,白衣女子长得竟称得上平凡无奇,她的脸儿稍方,颧骨又高,因此显得有几分男相,眉眼并没有什么出众,加上神情严肃,更觉无趣乏味。

说丑不至于,可要说是美人也实在称不上。

卡拉亚想到她方才叫自己小蛮子,不由得冷哼一声道:“我吃不吃素,不知道。不过你遮脸遮头,不晒太阳,还是不好看。”

他料想女子最在乎面容,因此故意尖酸刻薄地损她。

“嗯?”白衣女子却浑然不觉,微微皱起眉头来,她一皱眉,神态就更为认真起来,“你连自己吃不吃素都不知道吗?怎么说话也这般奇怪……难道你不单是个小蛮子,还是个小傻子?那我领你去看看大夫吧。”

卡拉亚闻言不由得一懵。

他略有些奇怪地看了看眼前这容貌平凡无奇的白衣女子,实在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说这女子体贴善良吧,她又口口声声一个“小蛮子”长,一个“小傻子”短。

说这女子不谙世事吧,她分明清楚江湖规矩,愿意亮出兵刃在卡拉亚面前,磊落坦荡。

说这女子恶毒刁钻吧,她却不曾因容貌美丑动怒,反倒好心好意想带卡拉亚去治病。

卡拉亚实在看不出这白衣女子的门道,不由得皱起眉头,忍不住大声道:“你为什么,问我吃不吃素!”

“我刚刚瞧你练刀,劲儿收得好紧,怕伤到别人似的。”白衣女子正仔细观察着卡拉亚的模样,似想看出他到底是个疯子还是个傻子,闻言不由得一愣,答道,“你这刀出招很凶,却没半点杀气,我才问你是不是吃素的,你们蛮人也信佛吗?”

“你说什么?”

卡拉亚如遭雷击,表情瞬间凝住了,只是勉强喘息起来。

清晨最后的几缕雾气仿佛凝结成一张脸,一张圆圆胖胖的脸。

白衣女子似乎以为他是真的听不懂,耐心地将自己的话重复了一遍,她说这些话时很是耐心,没有一丝一毫的不耐烦,哪怕对着的是卡拉亚这样一个陌生人。

这次卡拉亚终于清醒了过来€€€€

仇恨不该是这样的,仇恨应当一直鞭策着他疯狂地往前走,而不是放任他沉溺在这种安逸的享受之中,他本不该花一天来睡觉,更不该就这样跟着秋濯雪和越迷津,更不该想着什么早饭。

练刀、吃饭、睡觉,停下来歇口气,每天都没有什么波澜起伏的悠闲日子,太踏实平静了。

不是他的刀钝了,也不是他的手钝了,是他的心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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