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濯雪道:“不错。”
“也罢。”焦廷紧紧盯着他,脸上的表情似是怀疑,又似是犹豫,半晌才道,“只是你别想耍什么花招,我会跟着你。”
秋濯雪微微一笑,心道:看来迷津的名头倒是响亮,焦廷这牛脾气竟也怕他,可惜到底还是不如沈小姐的名头来得有用。
此刻夜深人静,两人赶回客栈,只见漆黑一片,唯独越迷津的客房里还亮着灯火。
焦廷正要往客栈里走去,忽见秋濯雪打开木匣,里头竟装着满满一盒金锞子,纵然天黑,灿灿金光仍然照得焦廷为之目眩,被金钱的力量逼退了两步。
这钱是聚宝盆里宝娘递来的……
焦廷自己才从聚宝盆买过情报,对里头的价格虽不到一清二楚,但也大概有所了解,一时间不由得一激灵,暗道:秋濯雪到底接了什么买卖?这笔酬金可不是小数目!
秋濯雪却对这些钱似乎毫不在意,拈指一弹,看得焦廷心惊肉跳,目光随着金锞子往外飞,每出一颗,他的肉也哆嗦一下:“你……你在做什么?”
“这可不是一间小客栈,走上二楼去有二十来间客房,倘若走着走着,秋某忽然没影了,焦兄岂不是要一间间翻过来,扰人清梦?当然还是请越兄下来为好。”秋濯雪体贴道。
焦廷本没想到这一层,听他一说才反应过来。
秋濯雪的轻功何等深不可测,往客栈里一走,想要何时甩脱自己,就能何时甩脱自己。
这番话实在面面俱到,再周全不过。
只是偏偏是由秋濯雪本人提点,实在叫焦廷心里说不出的古怪别扭,于是冷哼一声,又收回手来,悻悻站在他的身边。
一连丢了三颗金锞子,越迷津才总算推窗出来,脸色甚是不佳,手指接住迎面飞来的第四颗,目光沉沉,足以熄灭任何贪欲之火,金银之光。
焦廷望见他的一瞬间,顿时就像哑了声的鹌鹑。
越迷津很快就来到了两人的面前,望着眼前不知道该说完全是秋濯雪的棺材板,还是根本不像棺材板的秋濯雪,皱了皱眉头,淡淡地瞥了一眼焦廷:“他不是澹台。”
秋濯雪微微一笑:“他要是澹台,那倒省事了。今夜沈小姐请我去做客,诸事都得暂且往后排排,因此我来与你说一声。”
什么澹台?那是谁?
焦廷听得摸不着头脑。
哪料越迷津的目光忽然落在了木匣子上头,他眯了眯眼道:“这也是那位沈小姐所赠?”
“那倒不是。”秋濯雪轻笑两声,“这就是秋某所说的横财。”
所谓财不外漏。越迷津若有所思,又看了两眼焦廷,焦廷下意识挺起胸膛来,不肯叫他看扁:“我焦廷非是这等贪名图利的小人!区区黄白之物,我还不放在眼里!”
他虽说话时吞咽了几次口水,但脸儿撇过去,果然不再多看金子几眼。
越迷津收回目光来,又道:“看你这个模样,想来事情已经办妥?”
“嗯……倒也不算办妥。”秋濯雪沉吟片刻,“只算办个半妥,不过我相信他已明白我的意思了。”
越迷津冷哼一声:“别人请你,你找我做什么?”
秋濯雪笑起来:“哎呀,秋某总不能就这样去见沈小姐,好赖要洗个脸,因此请越兄在此做个人质,叫这位朋友放心。”
拿越迷津做人质,焦廷单是听一听都觉不寒而栗,秋濯雪竟还能笑着说出口来,他实在想不出这人的胆子到底是什么做的,震惊之下,他连朋友一语都忘记反驳了。
越迷津“嗯”了一声,又转过头来看着焦廷,似看穿他心中的忧虑跟惊慌:“你放心好了,他绝不会逃走。”
口吻极是平淡。
这算是什么人质!焦廷张了张嘴,却是连半句威胁都说不出来了,只好转过头对秋濯雪怒声道:“你最好快些下来!”
秋濯雪这才端着盒子,大摇大摆地走到客栈里去了,只留下越迷津与焦廷两人站在外头吹夜风,等待他重新梳洗打扮。
焦廷不由得瞥了几眼越迷津,又望了望客栈,实在坐立难安,忽听越迷津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依你的本事,根本留不下他,何必做无谓的担忧。”
焦廷:“……”
这虽是一句大实话,但说来也未免过于扎心了些,焦廷瞪圆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越迷津又问道:“沈小姐请秋濯雪去做什么?”
“步天行这混小子前来退了婚,害我家小姐成了江湖笑柄。”焦廷咬咬牙道,“她千里迢迢地赶来,是想见一见秋濯雪此人。”
越迷津漠然道:“见到了又能怎样?”
“是啊……见到了又能怎样……”焦廷轻轻叹了口气,他心中突然溢满对那女子的怜爱,又很快变为不忿,“原本见到了也不能怎样!不过现在就难说了!”
越迷津问道:“为什么难说?”
焦廷简直有生不完的气,怒火又从他的眼睛里冒了出来:“哼,原先我们只当他是倒霉受害,那步天行有愧于他,怕人借口说事,因而退婚,哼!这本是谁也怪不着的事!”
“这话听来倒是很明白。”越迷津道,“原先……嗯……那你现在为什么生他的气?”
焦廷大怒道:“我难道不能生他的气么?!”
越迷津淡淡扫了他一眼,这目光并不冰冷,却叫焦廷心头的怒焰顿时矮下去大半,只听他道:“你若总是这样跟别人说话,别人自然只当你乱发无名之火。”
焦廷本要发怒,闻言却不由得一怔,轻轻道:“是极,是极,小姐也是这样说的,她说我有时候发起火来,什么都不管不顾,说话颠三倒四,纵然有十成的道理,在别人看来也只有一成两成。就算是别人不对,我却将自己先气个半死,可我有什么法子,我这拳头就是这脾气练出来的。”
他话语之中,对这位沈小姐十分钦佩信服,说起来总是轻声细语,好似怕得罪了她。
焦廷深吸了口气,许是爱屋及乌,他对着越迷津态度也和缓不少:“烟波客向来形影无踪,我们追着他的线索到这临江城来,这临江城这么大,江湖上天天有事发生,总不能一一打听过来,等打听到,他也跑远了!”
“哦。”越迷津道,“这么说来,你去了聚宝盆?”
“不错。”焦廷道,“哼,你猜我在聚宝盆看到什么,这秋濯雪跟那宝娘你侬我侬,欲拒还迎的。他倘若是个江湖上出了名的风流浪子,哼,可我听说,他这么多年来,身边除了慕花容,连一个女人都没有!”
“男人好色,本就寻常,好男儿坦坦荡荡的,有什么可怕,他何必遮遮掩掩的。”
“因此我又想到了江湖上近来盛传的事,山雨小庄的主人风满楼对他有情,据说就连九冥候跟柴雄,都是为情所杀。”焦廷怒声道,“无风不起浪,因此我看步天行的事,根本就是另有内情!”
越迷津“哦”了一声。
不知是不是焦廷的错觉,他总觉得越迷津的声音里似乎带着杀气,叫他一下子噤了声。
没过多久,秋濯雪就从客栈里走了出来。
他手上的木匣子已然不见,又换过一身月白色的外衣,大袖翩翩,俊朗潇洒之处难言。
焦廷本以为棺材板模样的秋濯雪已算得上是个绝顶的风流人物了,直至看见他本人,才总算明白江湖上何以有这般多的传闻,这样多的风流韵事。
“请吧。”秋濯雪笑道。
焦廷动了动嘴唇,却说不出话来,只好点头。
越迷津没有离开,他也一道跟了上来,这下换成是秋濯雪有些惊讶了:“越兄也要一同前往?”
“你何曾见过半路离开的人质?”越迷津一脸漠然。
他对沈小姐并不了解,也没有什么兴趣,不过沈小姐的未婚夫是步天行,而步天行又退了婚的事,却是一清二楚的。
焦廷说的那些话,有一些越迷津就参与其中,好比方步天行的事,他很确定并无内情。
只不过秋濯雪的确招蜂引蝶,越迷津并不担心沈小姐会伤害秋濯雪,他只担心沈小姐会变成第二个步天行。
秋濯雪何等敏锐,他扫过一眼焦廷,哭笑不得道:“是不是他说了什么?”
越迷津的声音仍然那么平静,和缓,却叫人不自觉地毛骨悚然:“没有什么,只是说了些你与宝娘的事。”
秋濯雪:“……呃。”
作者有话要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一百三十四章
沈小姐住在一个偏僻的小院里, 离客栈并不是很远。
快走近小院时,焦廷的脚步已不自觉地轻快起来,他那张总是挂着怒气的面容似也酝酿出柔和的笑意, 让秋濯雪忍不住在心中啧啧称奇起来。
此刻已是夜深,小院里竟然还亮着灯,秋濯雪的脚步忽然急了起来。
越迷津问道:“怎么了?”
“焦廷。”秋濯雪的脚步虽快, 但声音很是平缓,“你一连去了聚宝盆几日,都不曾打听到我的下落。今夜即便打听到了, 本也没有深夜半夜将我揪起来的道理, 你说是吗?”
焦廷不耐烦道:“不错, 我本是打算打听到了,白日里光明正大地去请你, 怎么?”
“未必有消息,又打算白天再请。”秋濯雪又问:“那么,你家小姐有晚睡的习惯吗?还是她特意为你留了灯?”
焦廷奇道:“当然没有, 我回来都不知道是什么时辰,更何况小姐也不知道……”
他说到这儿, 忽然反应过来, 脸色顿时变得铁青,此时已是半夜三更, 按理说沈小姐应当已经入睡, 怎么还会亮着油灯!
焦廷大步奔向小院, 直直地推开两扇大门, 还未迈进步, 就已心急如焚地大喊起来:“小姐!小姐!你在么?!”
小院里果然没有任何回应声,静悄悄地好似空无一人。
沈小姐的房门是开着的, 焦廷立刻冲到了门口,只看了一眼,铁青的脸已经泛白,虎目似也含泪,手扶着门,身子几乎摇摇欲坠,放声大哭道:“我为什么走!我为什么走!”
他眼中泪水已滚滚而下,捶胸顿足,几乎说不出话来。
这人脾气不好,对这沈小姐倒是一等一的忠心。
秋濯雪脸色凝重,走上前来,扶着门往里看,只见床上被褥掀起,此刻已经冰凉,窗户支开,罩着层纱网,想来是夏日消暑解热之用,房内空间不大,一看便知道,当中全无沈小姐的踪影,刀架上也不见兵刃。
“你不必哭泣。”秋濯雪松了口气,“沈小姐应是有急事外出,而非被强人掳走。”
焦廷止住哭声,问道:“你怎么知晓?”
“且不说沈小姐出身刀宗。”秋濯雪缓声道,“纵然她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总也要挣扎一二,可这被褥却显然是她自己掀开的。”
焦廷道:“我家小姐本事虽然极大,但是,但要是睡时中了迷烟毒药,她纵然有天大的本事也施展不开啊!”
“纱窗开着,迷烟根本不起作用。”秋濯雪摇摇头道,“更何况,你看鞋履与兵刃都不在。就当是强人迷晕沈小姐,将其掳走,还把鞋袜刀具都带走了,可是这般小心谨慎之人,又怎会如此草率,将蜡烛点着,房门开着,任人发现不对?”
焦廷一怔。
秋濯雪又道:“只消把蜡烛熄了,房门关上,你即便回来也只当沈小姐安寝,等到天亮,什么痕迹也都找不着了。想来是沈小姐半夜发现不对,她起身点灯,然后穿了衣服,拿上兵器到外头去了,连门也来不及关。”
焦廷抹了把脸,也觉这番话说得有道理,又皱起眉来:“奇怪,可是小姐半夜三更出去做什么呢?”
秋濯雪微微笑道:“不论是做什么,她既是自己出去的,想来也会自己回来的,我们只需耐心等待就是了。”
纵然秋濯雪说得再有道理,也抵不住焦廷的忧虑与焦心,他这会儿六神无主,倒是对两人的态度倒是友善许多,请他们俩到客房休息。
这小院偏僻而宁静,只剩一间空着的客房,秋濯雪忙活了一整晚,已生出许多倦意来,只是焦廷在庭中来回走动,长吁短叹,忧心忡忡,实在扰人清静。
越迷津望了一眼窗外,淡淡道:“若是不知情的人,恐怕要当他是沈小姐的父亲。”
“焦廷本有个女儿。”秋濯雪轻声道,“只可惜……”
越迷津问道:“只可惜什么?”
秋濯雪低声叹气:“焦廷与妻子本是青梅竹马,感情深厚,十几年前,他妻子难产而死,此后再未续弦,独自一人抚养女儿长大。只可惜他的女儿身体并不康健,十四岁那年也染病过世了,之后他的脾气也一日坏过了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