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林盟的事口口相传,许多武林人纵然记不得一些威震八方的侠客,对这件事总是印象深刻的。
焦廷不假思索地说道:“当然是因为当初的武林盟主丧尽天良、排除异己……”
“不错,正是因为当初的武林盟主失信失诺,丧尽天良,排除异己,不讲道德侠义,闹得整个武林乌烟瘴气。”秋濯雪轻轻笑道,“不过,这难道他一开始就这样做吗?要真是如此,只怕武林正道谁也不服他。”
焦廷一愣:“这……”
秋濯雪淡淡道:“只因他也总有说不尽的借口,说不完的道理,才终于惹出这这滔天大祸来。”
焦廷听得发愣,好半晌才闷了一口酒,呆呆道:“不错,你说得倒也不错。”
沈不染似是觉得他们俩说话也很有趣,给越迷津与自己满上酒杯,乐呵呵地听他们讲话。
焦廷饮了两杯,正暗自感慨,见着沈不染露出欣赏之色,当即心下一凛,又沉声道:“话是这般说,你是英雄好汉,我也绝不否认。不过我还是老话,你跟那宝娘你侬我侬的,我老焦看不过眼!”
秋濯雪差点把酒咳出来:“……”
沈不染却微微笑起来:“焦叔,这道理我都明白,你怎么不懂?”
“我老焦愚笨,倒请小姐指点?”焦廷对上沈不染倒是很亲切,他脾气虽是暴躁刚烈,但对上沈不染,就统统平息下去,说不出来的和颜悦色。
沈不染笑道:“聚宝盆那样的地方,要是烟波客走到里头去,文质彬彬,客客气气地同那宝娘讲话,就差在脸上写上正人君子,人家宝娘难道不怀疑,不防备吗?”
越迷津还没进过聚宝盆,只听说那是三教九流聚集的地方,想到平日里的秋濯雪走到里头去,岂不如鹤立鸡群,不由得打量了一下秋濯雪,微微一笑。
焦廷想了想:“这倒是。”
沈不染柔声道:“要是不想叫人生疑,好好打听出消息,烟波客当然只能与他们装成是一路人。聚宝盆里的人朝不保夕,纵情享乐,要么好赌要么好酒要么好色。烟波客既有要紧之事,自然是乔装好色之徒最为省事,既能从宝娘口中探听消息,也能避免他人怀疑。”
她的声音并不响亮,可却很有说服力。
秋濯雪的眼睛里已流露出感激之情来,世人多看表面,误解不足为奇,正因如此,这份玲珑剔透的心思才显得尤为可贵。
就连越迷津都忍不住看了一眼沈不染。
“更重要的是,倘若他真是贪花好色,风流多情之徒。”沈不染看了一眼越迷津,又道,“覆水剑岂不是早就遭了毒手。”
秋濯雪:“……”
越迷津:“……”
焦廷差点被酒呛死:“咳€€€€小……小姐……”
看着表情呆滞的三人,沈不染端着酒杯的动作也不由得停了停,不解道:“这个玩笑不好笑吗?”
越迷津忽然道:“我还没有遭到毒手。”
见有人接话,沈不染立刻露出放心的笑容,将酒一饮而尽。
秋濯雪:“……”
焦廷:“……”
作者有话要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一百三十七章
其实真要说起来, 这江湖里唯一遭了秋濯雪毒手的,恐怕就是越迷津了。
秋濯雪一顿饭咳嗽了七八遍,要不就是无言以€€, 这情况实在新鲜得出奇,好在焦廷比他更震惊,更错愕, 倒是给秋濯雪一种莫名的安慰感。
酒饭过后,焦廷收拾了碗碟下去,沈不染伸开一个懒腰, 下意识将手扶在腰间的柳叶刀上, 慢慢走到庭院里仰面晒着太阳, 像只慵懒餍足的小猫。
原本秋濯雪€€沈不染的邀请有许多猜测,可见到她本人后都一一推翻了。
按照焦廷所说, 沈不染分明是为步天行退婚一事而赶来,然而直到此刻,她连步天行的名字提都没有提起, 看她洒脱的模样,也非是故意遮掩, 装作不在意。
沈不染站在阳光底下好一会儿, 才慢慢转过身来,€€秋濯雪道:“咱们俩素昧平生, 我无缘无故来寻你必有要事, 却什么都没说, 你为什么也不问?”
“姑娘要是想说, 自然会告诉秋某。”秋濯雪不经意又看了一眼越迷津, 只见他靠在门边,看上去似有些不在意的模样, 又移过目光来€€着沈不染,“要是不愿说,勉强也是无用,秋某就当白蹭一顿,也不算亏。”
沈不染定定看着他,赞叹道:“不愧是烟波客。只是你为什么总在看覆水剑?他又不会逃走,你有什么放心不下的?”
秋濯雪猝不及防被问住了:“呃€€€€不……秋某只是……只是……”他实在没想到沈不染的眼睛会这么尖,一时间也编不好说辞。
而越迷津直接转过脸来,淡淡道:“他不是放心不下,只是想看而已,有什么不€€吗?”
沈不染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完全接受了这个答案。
秋濯雪自认脑子也算快,可完全没有明白他们两人到底在什么地方达成了共识,他的嘴巴张了张,又很快老实闭上了。
经过方才桌上的€€话,他实在不知道该怎样说,总不能告诉沈不染,其实越迷津已遭毒手,只差最后一步了吧。
听起来都怪渗人的。
“我来此找你,的确与步天行有些关系。”沈不染想了想,觉得这样说又有些不合适,又赶忙加了一句,“€€不住,我是不是说错话了,要是你不想听见这个名字,我不会再讲了。”
秋濯雪一头雾水:“为何……不染姑娘认为秋某不想听见步少庄主的名字?”
这句话让沈不染看上去似乎更加迷茫了,阳光照着她的脸蛋白得几乎发出光来,同情与疑虑从每寸肌肤里漫出来,然后她转头看了一眼越迷津。
越迷津冷冷道:“他的事,我没有什么不能听的。”
沈不染皱起了眉头,她的目光忽然冷下来,正要开口的时候,秋濯雪含笑着点了点头:“越兄说得不错,不染姑娘,秋某没有什么事要瞒着他的。”
“是吗?原来是这样。”沈不染的眼睛在阳光下闪动着,她似乎明白了什么,声音忽然放得很低,很轻柔,犹如呵护一件易碎的珍宝般,“步天行在万剑山庄€€你做的那些叫人说不出口的事,我已经都知道了,我也知道,这些事€€任何一个人来讲,都是极难忍受的侮辱。”
秋濯雪越听越不€€劲,他非常艰难且破天荒大声地打断了她:“没有!”
沈不染道:“什么?”
“什么都没有。”秋濯雪不知道自己是该哭笑不得还是震惊无比,他只是下意识又看了一眼越迷津,然后才纠正沈不染道,“步少庄主什么都没做。”
沈不染沉默了片刻,她轻轻叹了口气,声音与神态都颇为冷静,好像明白€€于这种事,再温柔的安慰,再体贴的劝说都是毫无意义的,她只是无言地点了点头。
如果秋濯雪真的遭受了什么暴行,他大概会感激沈不染此时此刻的态度,可是他这会儿实在如鲠在喉。
“什么都没做?难道他没有抱着你吗?”越迷津的声音忽然加了进来,他将覆水剑握得很紧,冷笑了一声。
秋濯雪来不及反驳,他看着沈不染的脸色,只觉得头皮发麻。
越迷津继续说了下去:“他非但抱住了你,还要亲你。”
秋濯雪心里暗暗叫苦,他突然发现早上的自己简直是不知好歹!
为什么想要看人家吃醋呢?吃醋是什么好事吗?!
“他只是做了这些,而且没有成功。” 秋濯雪极为镇定地强调,严声厉色,差点破音,“他不过是中蛊了,你我同去墨戎,都见过藜芦,也都听说了蛊性,病人发狂是常有的事,不足为奇。”
沈不染的声音如刀锋一般冷静:“他的确是无辜的,可是这不意味你的痛苦就应当被忽视。”
如果是换个地方换个情况听到这句话,秋濯雪必然会很感动,然而此刻他实在有点喘不过气来。
怎么说得好像他跟步天行真的做了什么似的。
就在秋濯雪几乎要下意识反驳的时候,忽然意识到要是自己说“不觉得痛苦”,那一边脸色已经非常不善的越迷津一定会让他意识到什么叫“真正的痛苦”。
一时间,巧舌如簧的秋濯雪自闭了。
过了好半晌,秋濯雪才苦笑道:“总之,此事并不是步少庄主的错,他也许的确有些贪慕名利,不过这本就是年轻人的脾气,也是年轻人会犯的错误。至于之后发生的一些事,只不过是意外而已。”
沈不染只是静静地瞧着他,轻声道:“你只当他是个孩子?”
秋濯雪心下松了口气 ,他忽然发现这是一个不错的解释机会,也可以躲开痛苦与否的语言陷阱:“是啊,小孩子犯了些无心之过,€€大人而言,总归都是能够容忍。”
他虽然只比步天行大了几岁,但是在江湖上成名已久,说起这句话来也并不违和。
“在犯错时,他的确是个孩子。”沈不染点头以示赞同,“不过当他决定承担起这错误时,他已成为了一个男人。”
“无论你选择怎样的结局,我想他都做好接受的准备。”
“毕竟,他已因为你从一个孩子变成了一个男人。”
沈不染的目光不但纯粹,而且温暖,她的心中必然也没有任何龌龊的念头。
只是这句话听起来实在是……
实在是……有些下流。
秋濯雪看着沈不染清澈的双眼,又无法告诉这善良的女子这句话里的歧义,更不要说这种话其实不适合跟一个未婚的女子说得太清楚。
越迷津的脸色看不出变化。
虽然父辈€€退婚一事颇为震怒,但沈不染其实€€此并没有什么愤恨之情,他们虽是未婚夫妻,但实际上并无来往,与陌生人也无异,因此她不认为步天行做了€€不起自己的事。
非要严格说起来,受不了血劫剑的诱惑是步天行有辱门楣,其他的倒在其次。
不过血劫剑来历蹊跷,犹如妖鬼之剑,就连柳枫剑客这样成名多年的剑手都抵抗不了,以至于命丧剑下,那么步天行被迷惑心智后做出什么事也不足为奇。
后来秋濯雪深入墨戎,追查出血劫剑上真正迷惑人心的原因时,江湖上的风言风语已传了不少。
不论步天行到底是因为自己真正的心意€€秋濯雪出手,亦或是因为蛊物,眼下都已不再重要,他的的确确犯了错,也决定承担,仅此而已。
沈不染已经见过步天行,也见过那年轻人为自己犯错后的痛苦模样,因此她才想见一见秋濯雪。
这位传说之中的烟波客。
沈不染并没有失望,在血劫剑销声匿迹的这些时日里,烟波客始终不曾放弃,一路追查至今,他不但人俊,功夫更俊,至于他的脾气,单是看他说话待人的模样就已看得出大半了。
他绝不会责怪步天行的。
沈不染心知肚明,正因他与步天行都是光明磊落的人物,这件错事才叫人惋惜,才令人痛苦。
只因不必步天行付出任何代价,秋濯雪就已慷慨地原谅他,甚至细心周道地为他考虑。
可步天行却难以原谅自己。
秋濯雪本以为当初在万剑山庄里来自冷寒霜的好意已经让人无福消受了,没想到沈不染的善意更让人头大,还有步天行少年热血的慷慨豪情……
他只好叹了口气道:“其实步少庄主什么都不必做。”
倒不如说,步天行未免做得有点太多了!
沈不染没有说什么,她只是笑了笑:“值不值得做,要不要做,旁人怎么能决定评判呢。我从步天行那儿知道了你,又听说了一些江湖上的事,因此想与你结交一番。”
这倒叫秋濯雪有些愕然:“不染姑娘千里迢迢来此,只是想认识认识秋某这个朋友?”
沈不染点了点头,又道:“其实也不全是为了此事,我爹爹让我到处散散心,结交你是我自己的念头,他其实还托给我一件事。”
“不知是什么事?”秋濯雪有些好奇,又很快回过神来,“倘若不便说明,就当秋某冒犯。”
沈不染轻轻一顿,缓声道:“倒也不是不便,只是说来有些话长,此事要追到二十九年的江湖了。”
二十九年前的江湖,在场的三人只怕谁都还没出生,越迷津不禁走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