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容不下 第129章

过了没一会儿,风波门的弟子就带着四具尸体上楼来,沉声回报道:“门主,他们四人畏罪自杀了。”

“是吗?”白天南不紧不慢道:“萧少侠所见的,可是这几人?”

萧锦瑟看着尸体的面容,怔怔道:“不错。”

“人既已经畏罪自杀,看来萧少侠所言句句是真了。”白天南看上去甚是歉意,“风波门这些年发展得很好,没想到会混进来几个混账东西,还请萧少侠告诉我那几名受害之人的消息,风波门好做弥补。”

他一挥手,风波门的弟子立刻将尸体重新都拖下楼去,地上干净得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你……”萧锦瑟震惊道,“你难道想说自己一无所知吗?”

白天南颇为平静:“俗话说宰相门前七品官,萧少侠出身豪门,令尊铁面孟尝萧德的大名如雷贯耳,难道家中下人一次也没犯过错,一个都没依仗铁面孟尝之名得些好处吗?”

萧锦瑟一时语塞。

白天南无奈道:“江湖之中各家各户,难免出几个败坏门户的败类,非是我们不愿意铲除,实在是防不胜防。不过无论如何,御下不严,酿成如此大祸,的确是我的过错,若萧少侠非要讨个公道,尽管直说无妨。”

萧锦瑟几乎完全被说服了,他隐约觉得不对劲,可实在找不出更好的说辞来,于是抓了抓头,又闷不吭声地坐下了。

而秋濯雪只是含笑饮酒,并未出声,这让白天南的心里不知为何,更生出些许莫名其妙的烦躁跟恐惧来。

花老三则见缝插针地端起酒壶给秋濯雪满上酒杯,秋濯雪并没有拒绝,他只是微笑道:“多谢。”

这笑容让花老三的心微微一颤,仿佛鼓舞了他的勇气,因此迫不及待地将酒壶放下,转而端起酒杯递到秋濯雪面前,咽了咽口水:“请……请饮。”

倒酒请杯,这已是个很谦卑的行为。

秋濯雪总会伸手去接的,只要一接,就够花老三在他的手上摸一摸,碰一碰。

即便是在如此要紧关键的时刻,白天南还是不忍直视地闭了一下眼睛:“……”

他当然清楚花老三做事有分寸,两个大男人碰一下手也并没有什么,江湖人士没有那么多讲究,有时候一个海碗喝酒的情况也不是没发生过。

只是想到花老三那种粘腻的眼神,就让白天南鸡皮疙瘩爬一身,他不太确定秋濯雪会不会看穿这占便宜把戏。

对他这种身份与地位的人来讲,花老三不过是个比较殷勤的人罢了。

有关秋濯雪的风流债桃花劫,作为风波门门主的白天南当然听过不少,他知道烟波客虽在万花丛中过,但片叶不沾身,除了玉娘子慕花容之外,他从没有跟任何人传出过什么消息来。

倒是有很多人迫不及待想与他扯上关系。

现在花老三也是其中之一了。

不过白天南并没有阻拦的意思,烟波客的名声有口皆碑,他固然聪明绝顶,豁达从容,却也有一个致命的缺点,那就是心软,难以抗拒火热的真情。

这是大多数人都有的毛病,不忍心太残忍地去对待一个痴心爱慕自己的人。

即便秋濯雪真的意识到什么,看在场面上,想来也不会拒绝花老三的这杯酒,更不至于为此痛下杀手。

如果花老三能把秋濯雪“吓”走的话,那就更好了。

不过白天南还是漏算了一点,坐在这里的除了还不成气候的萧锦瑟与聪明过人的秋濯雪之外,还有一个越迷津。

花老三的手才递出,就忍不住发出一声惨叫来,他躬下身,将桌子撞得一颠簸,双手悬在空中,在剧痛之中颤抖不已。

“老三!”白天南稳住桌子,猛然站起。

酒杯已从空中落下,稳稳当当地落在一把凭空出现的剑鞘上,横在秋濯雪的面前,滴水未洒。

越迷津望着他们,冷冷道:“此酒为我杀人所敬,一杯泯恩仇,我不喜饮酒,由秋濯雪代劳。饮。”

望着越迷津的眼睛,风波门众人几乎一下子都僵硬了。

糟了!竟把这煞星跟秋濯雪的关系忘了。

白天南端起了酒杯,尴尬地看着秋濯雪:“饮……饮……是该饮,好……一杯泯恩仇。”

花老三捧着手腕,牙关紧咬,看着越迷津时猛然打了个哆嗦。

秋濯雪只是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如风波门这样的戏码,在秋濯雪十七岁时就已经看过许多,几乎都已看烦看厌了,倘若平日追根究底倒也不难,不过他这儿还等着钓出幕后人这尾大鱼,因此并不多言。

从血劫剑开始,秋濯雪就隐隐约约感觉到了一张大网正四面八方地伸展开来,将整个江湖笼罩其中。

从血劫剑到吃人怪物再到玉邪郎,这其中到底有多少势力,又有几方立场。

尤其是那澹台,他们已交手过几个回合,此人却滴水不漏,始终将自己隐藏起来,秋濯雪现在所知的并不多。

明月影当初求援,之后就不见踪影,不知是生出什么变故;而澹台用几条人命送来一封信,秋濯雪离他最近时只隔着聚宝盆的几扇门窗。

这两人凑巧都在临江一带,而沈不染也追查玉邪郎的消息来到临江,风波门又为了玉邪郎而欲杀害萧锦瑟。

秋濯雪当然不能错过这条线索。

白天南看着他饮酒,似也松了一口气,只有萧锦瑟错愕不已,可要让他来说这样不对不行,他却也说不上来什么。

“不知者不怪。”秋濯雪淡淡道,“只是白门主往后做事还是谨慎小心一些,这次遇到我们也就罢了,往后要是遇到其他脾气不好的江湖同道,或是伤了无辜,那就不好了。毕竟树大招风,如此冲动行事,问也不问上一句,难免落人口实。”

白天南脸色煞白,全没了之前的镇定,窘迫道:“是,是……烟波客教训得极是。”

“说起来,我们此番路过临江一带,是为一件大事而来。”秋濯雪转动着酒杯,微微笑道,“说来还要麻烦白门主,不知道白门主方不方便?”

他虽是客气,但眼下的情况,哪里能说不方便,如果风波门不方便的话,想来这两人就要让风波门从此彻底方便不起来。

萧锦瑟不难对付,可秋濯雪与越迷津两人犹如古井无波,怎肯平白吃个大亏,白天南心中始终惴惴不安,此刻听他们有所求,才恍然大悟过来,心下顿时安定下来,不过也没把话说死,沉声道:“不知是什么事?”

秋濯雪目光闪动,微微一笑道:“白门主应当知晓我丢失血劫剑一事。”

白天南道:“确有听闻。”

秋濯雪不紧不慢地说道:“江湖上少有人知晓,血劫剑虽丢失,但我却因祸得福,探查到玉邪郎未死的消息。”

萧锦瑟显然在父母口中听过这个名字,骤然色变:“玉邪郎?!”

白天南变色:“什……什么?”

秋濯雪恍若未闻,淡淡道:“哎呀,看来白门主对玉邪郎也有所闻,此人虽消失近三十年,但当年不知道做过多少歹事,倘若再出,必然是武林心头之患。”

白天南尴尬道:“略……略知一二,略知一二。”

“英雄会近在眼前,我想玉邪郎此人睚眦必报,说不准会借着英雄会对当年仇家甚至是仇家后人下手。”秋濯雪微微笑道,“风波门在临江一带名声不小,既能短短半日就查出前因后果,前来向秋某赔罪道歉,想来对临江确实是了若指掌。”

这温柔的语调里并不带任何威胁,也不含任何讽刺。

他知道了?!

白天南却听得心头一冷,大脑一片空白。

秋濯雪只是静静凝视着他,慢条斯理地说完了后半句话:“因此秋某斗胆想请风波门弟子能出手相助,帮武林查探玉邪郎的行踪。”

大家都在睁着眼睛说谎话,倘若有人在这时候说真话,必然就要承受说真话的代价。

秋濯雪可以答应不追究,可要是有名门弟子死在临江之中,如此“神通广大”的风波门却查不出一点消息,那风波门以后在江湖上恐怕就不用混了。

那些路过临江的名门弟子,现在已成了风波门的责任。

“如此大奸大恶之人。”白天南大脑一片空白,一字一顿,缓缓道,“风波门自然该尽一份心力。”

作者有话要说:

什么叫对子骂父啊X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一百五十三章

如果有一个人知道了足以令你致命的秘密, 那你会怎么做?

在白天南接手风波门这么多年来,这种事发生的次数并不算少,毕竟风波门要发展, 难免会触及别人的利益,而家大业大之后也总是有几个管不住嘴的人。

做任何事都难免会有风险。

风波门不比那些传承多年后自然总结出一套规则的名门正派,大多时候是以情义相交, 利益相惑,这就意味着风险会变得更大。

望江楼的陪酒宴结束之后,秋濯雪等人说要赶路去英雄会, 不便久留。

风波门毁了他们一辆马车跟两匹马, 白天南立刻赔上四匹良马跟一辆更大的豪华马车, 然后看着他们往城门外驶去。

桌上酒菜没动多少,其他几人则赶到坐下。

白天南端起一杯酒喝了一口, 看着众人忧思重重,沉声道:“秋濯雪已经知道玉邪郎的秘密了,他方才警告了我。”

众人骇然失色, 纷纷询问:“怎么可能,他是如何知道的?”

“他说是从血劫剑一事里得到的消息。”白天南摇了摇头, 长叹一声, “不知真假,后天就是见面之期, 我会问的。不过他来得这么急, 我想必然也是弟兄里谁不谨慎漏了口风, 被他联系起来, 只是罢了, 烟波客想搞清楚的秘密,世上很少人能藏得住, 暂且不提这个。”

那病恹恹的军师似也觉得大事不好,他顺了顺胸口,眉宇微皱:“烟波客知晓了,可不太妙。”

白天南神色严肃:“不是不太妙,是要命,玉邪郎至今仍是江湖禁忌,与他扯上关系,一旦被武林同道知晓,只怕明天在江湖上就没有风波门了。”

只要秋濯雪活着一日,这秘密暴露的危险就永远存在。

军师长叹一声,并没有说什么“我早就说过”,“本就不该冒险”之类的话,而是缓缓道:“按照往常的习惯,对这样的人,咱们本该一不做,二不休……”

他做了个抹脖子的举动。

这是风波门颇为常见的一种手段,一旦秘密泄露,就将所有的知情人士彻底铲除,叛徒则留下来按照门规来处理,以儆效尤。

这是个简单利落,很适合江湖的好办法,唯一不好的一点在于,没办法用在秋濯雪身上。

瘦竹竿阴森森地说道:“要是只有秋濯雪与萧锦瑟,倒还可以考虑考虑从萧锦瑟入手,将那小子擒住,反过来威胁秋濯雪束手就擒。”

花老三轻哼一声:“那小子倒的确长得不错。”

“你吃什么飞醋!辱没人家。”与他不和的胡子大汉嫌恶地皱起眉来,粗声粗气道,“人家是英雄豪侠,侠肝义胆,讲的是是非曲直,你就是路边随便抓个又脏又臭的乞丐,烟波客也一样会救。”

花老三挑眉:“哎哟,我倒不知道你对烟波客还有这么多小心思呢。”

胡子大汉脸立刻变成了跟他边上的紫面大汉一样的酱紫色。

军师道:“这虽是个值得一搏的机会,但可惜如今越迷津也在。如果说秋濯雪还有弱点,那么越迷津就堪称全无破绽了。”

紫面大汉沉声道:“那有没有可能分化他们二人?我记得江湖上说过,这两人曾经有过旧怨,说不准可以利用起来。”

白天南起初有些心动,很快又把这个念头撇去了:“你想想,越迷津跟秋濯雪的旧怨是什么时候传出来的?是万剑山庄。他被秋濯雪三言两语说服,放弃剑约是在什么地方,还是万剑山庄。”

他话音刚落,正剔着指甲的花无错似想起手腕上的剧痛,仍感觉心有余悸,嘟囔道:“哼,也不知道这小白脸到底是为了保护亡友的“遗孀”,还是自己就心生邪念,对秋濯雪有非分之想。

胡子大汉似乎捉住了一个痛脚,顿时眉飞色舞起来:“老三,我还以为你荤素不忌,是个男的就能吃,怎么,你是吃不下越迷津这一口的,还是怎么着?”

他这话本是打趣,哪料花老三脸色阴晴不定,冷哼了一声没接话。

军师咳嗽了两声,眼里泛出一点笑意来,口中仍是冷冷道:“老三给烟波客敬酒,被越迷津一招制住了。”

桌上顿时哄笑起来,胡子大汉大笑着拍着花老三的肩膀:“原来如此,果然是个硬茬子,难道老三看起来噎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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