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次的英雄会, 打的却是排榜之名, 但凡对自己的本事稍有几分信心的江湖人,只怕都会蜂拥而至。
萧锦瑟不比秋濯雪沉着, 更不如越迷津逍遥,对着满路英雄哪有不好奇的道理,见他们不论年少还是年迈, 各个脸上具有一股朝气,有些人在家中见过, 勉强算得认识, 有些人则是见所未见,身边所带的兵刃各不相同, 颇有些大开眼界之感。
这日天色将暮, 马车驶入城镇, 三人落脚在一家客店里, 运气正好赶上最后一间客房。
客店里已住满了人, 大堂里坐不下,就将桌子摆到了门外去, 红彤彤的灯笼映照着红彤彤的脸,碰酒吃菜,颇为潇洒。
萧锦瑟用手扶着窗户往外瞧,几乎看得着迷,不禁喃喃道:“不知道花主究竟是何等人物,竟能有这般大的号召力,将天下英雄吸引至此。”
秋濯雪将一片肉夹到越迷津碗里,闻言只是笑笑。
越迷津吃掉了那片肉,然后端起茶碗,啜饮一口,淡淡道:“哼,是他有吗?”
他一出声,萧锦瑟就转过头来,略有些小心翼翼地看了下越迷津。
秋濯雪倒是有不同的意见,摇了摇头道:“名利固然诱人,可若是无名小卒来做这件事,江湖上的人只会当做一场笑话,又怎可能赏脸前来。凭此点,足以说明花主在江湖上的影响力并不算小,更何况,他的确有些本事。”
萧锦瑟兴高采烈起来:“秋大侠见过花主?”
“有过几面之缘。”秋濯雪点了点头,不过神色之间倒有些冷淡。
萧锦瑟略有几分好奇:“我听说此人才思如行云流水,仪态似光风霁月,毫无骄矜之态,是当世一等一的风流君子。果真如此吗?”
秋濯雪微微笑起来,巧妙地将这个话题推了回去:“你是想知道秋濯雪所见的花主,还是更想自己亲眼见一见呢?”
这让萧锦瑟略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这当然还是自己见识更好,不过我也有些好奇秋大侠怎么评价花主此人?”
“嗯……”秋濯雪若有所思,“他确实巧思善辩,也的确生得长身伟貌,风度翩翩。”
他只谈花主一些无关痛痒的长处,对为人如何却是半分也不评价。
越迷津忍不住看了秋濯雪一眼,做了个“狡猾”的口型,秋濯雪只是含笑望着他,轻轻摇了摇头,又看向窗边的萧锦瑟,沾了沾茶水,倒着写下“海涵”二字。
萧锦瑟纵然经验不如二人老道,于人情世故上也略有些缺乏经验,可并非天真稚儿,目光一动,已听出其中的深意来,忙追问道:“除此之外呢?”
“除此之外€€€€”秋濯雪哑然失笑,端起酒杯致意,“只怕萧少侠要等秋某的烟波之名改做江湖百晓生那一日,方能得到答案了。”
萧锦瑟一琢磨,也觉得自己问得似乎太深了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过来与秋濯雪碰了一杯酒,就绝口不再提了。
江湖上有本事又聪明的人总是不少的,能在江湖上闯出名气的人本就不多,能像花主能出名出得这般风雅的,自是更少。
秋濯雪的名是他走遍天下闯出来的,越迷津的名是他一剑一剑杀出来的,其中沾染的血腥气不言而喻。
即便如秋濯雪这般智慧,也好几次走运方才死里逃生;即便似越迷津这般毫不留情,也有过数次惨胜的经历。
江湖是个残酷的地方,既要出名又要不死,说起来简单,实则极难。
花主却是兵不血刃,一榜成名。
名花美人榜虽最受人关注的是美人二字,可名花之意本就在百花齐放,象征各有相同,除去容貌之外,还有武功与智慧,因此江湖之中颇有几位貌不惊人的女侠也一同上榜。
这也是为什么当年的名花美人榜一出,虽险些为花主引来杀身之祸,至今仍有女侠客耿耿于怀,但却并无太多人反感,甚至被江湖所认可的原因之一。
过于注重美貌,不过是轻浮浪荡,好色下流;只在意智慧品德,此榜必然贻笑大方,无人问津。
花主巧妙将二者相结合,立论公允,点评风趣,见识过人,造就了一张惊动江湖的名花美人榜,自己也因此为世人所知。
非要秋濯雪说个意见出来,只能说花主是评名、排名、好名之人。
在花主的眼中只有盖世英雄与绝世美人,绝顶武功与神兵利器,除此之外,他统统漠不关心。
秋濯雪与他不是一路人,也不曾多么亲近,当然无法评价。
三人正闲聊英雄会的琐事,突然间,本喧哗非常的窗外竟安静了下来,一时之间鸦雀无声。
越迷津是最先发现不对劲的,他才端起的茶杯停在唇边,皱眉道:“外面怎么没声了?”
萧锦瑟举目望去,只见长长的街道上,传来踏踏的马蹄声。
很快,一辆极大也极精致的马车就出现在众人眼前。
马车很大,由是四匹好马拉着,车顶各处都挂着玲珑的灯盏,流苏随风轻荡,将整座马车都笼罩在一层光辉之中,看上去几乎不像人间之物。
车厢安着门窗,雕花彩画,倒像是在车架上安了件小小的闺房,夜风缓送,能闻到幽幽的茉莉花香,无疑是女子的车架。
驾着马车的车夫是个极威武也极沉默的大汉,不单看上去气宇轩昂,就连打扮也不像个下人,反倒比许多人更贵气,他的身上竟穿着一件昂贵的绸袍,露出的皮肤则如古铜一般,身躯结实而强壮,目光凛冽,神情紧绷,扫过众人的面庞时,活像在看小鸡小鸭。
这精致的马车,这威严的车夫,都让马车之中的人显得更加神秘,更加难以捉摸起来。
众人似已醉了,茫茫然地看着马车。
也有人认出了马车与车夫,神情立刻变得毕恭毕敬起来。
萧锦瑟也不由得张大了嘴巴,他出身豪奢,要说大排场也不是没有见过,可这幽夜之中徐徐行来的马车,仍是激起了他的好奇心。
“怎么了?”秋濯雪见他久久不答话,问道。
萧锦瑟如实回答:“路上来了辆派头好大的大车。”
秋濯雪也起了好奇心:“哦?我来看看。”
只见客店里的掌柜急忙跑出来,苦着脸与那车夫说话,他说话间甚是小心,生怕对方一个怒气上冲,一鞭子抽下来,光是看着大汉的拳头,就看得出来对方的力气必然不小。
往往拳头不小的人,脾气也不会太小。
可金刚般的大汉却只是回过头,对着车门沉声道;“主人,此处已客满了。”
马车里传来了一个声音:“那咱们就走吧。”
这声音也如幽夜一般,却稍纵即逝,叫人还来不及回味,就已消散在耳边,仿佛为这架如梦如幻的马车又笼罩上了一层神秘的气息。
客店里的众人纷纷发出失望的声音。
萧锦瑟也有些遗憾,在此之前他还庆幸三人来得及时,正好占了最后一间客房,眼下那点儿庆幸都已烟消云散了。
他倒不是有什么绮念,更不是生了什么歹心,只是单纯的好奇。
看到这样的马车,再见到这样的车夫,总是难免想再见见马车里面的人物。
秋濯雪却是一怔,惊讶道:“是……花容吗?”说名字的时候,他略有些迟疑,不知道该叫慕容华还是慕花容,最终看马车,还是决定叫后者。
他的声音并不算太大,可这时候众人都格外安静,忘记喝酒吹牛,也就显得他的声音格外清晰起来。
此言一出,不光车夫看过来,就连底下都顿时窃窃私语起来,声音渐渐嘈杂。
车夫认出了秋濯雪,原本严肃的脸上露出些许喜色来,又对着车门道:“主人,当真是秋公子在这里。”
萧锦瑟一会儿看看马车,一会儿看看秋濯雪,脑子摇来晃去,舌头略有些打结:“秋大侠,你……你认得她?”
“不错。”秋濯雪点了点头,直接走了窗户,几个起落就已经落在了马车边上。
底下饮酒的众人只觉得眼前一花,忽然就出现了人,纷纷吸了口气,还有几人一口酒呛进喉咙里,酒水倒从鼻子喷出来,顿时呛咳起来。
萧锦瑟还没来得及反应,越迷津已经从桌边来到了他身边,他顿时打个哆嗦。
车门终于被打开了。
先钻出来的却是个十来岁的少年,看上去几乎还是个孩子,眼睛比星星还亮,看上去颇为兴奋,见着秋濯雪就扑上来紧紧抱了他一下,又很快分开,欣喜道:“真的是秋大哥!真的是秋大哥!”
秋濯雪哑然失笑,也轻柔地抚了抚杨青的额头,握住他的一双小手,把了把脉,见他脉象与平常并没有什么分别,稍稍安下心来:“杨小友,别来无恙。”
“无恙无恙!”杨青激动地连忙摇头,“我跟着慕容大哥吃胖了好多呢!”
而这时,慕容华也在马车里冷声道:“哼,把门堵得严严实实,早知道我就把你饿瘦一点。”
杨青嘿嘿一笑,跳下马车,才终于把车门让出来。
慕容华终于走了出来。
他的个子很高,腰却很细,他的眉眼很妩媚,神色却很无情,看上去雍容华贵许多,却也更凸显出神情里的那份凌厉来。
如今的慕容华,看上去既不只像慕容华,也不只像慕花容,更像两个不同的人全然融合在他身上。
也许是放下心事的缘故,慕容华眉宇之中的那份傲气彻底彰显出来,而这一身打扮也全然无可挑剔。
“如何?”慕容华并不在意众人的惊叹声,而是慢条斯理地走下马车,缓缓看向秋濯雪。
想到自己的一盒金子都闹得风波门灭门,秋濯雪看着慕容华头发上的明珠,模样分外诚恳:“我可以想象你来此一路,遇到的劫匪必定不少。”
慕容华愉快道:“放心吧,我安然无恙。”
下了马车后就只能仰着头看他们两个人的杨青挠了挠脸:“……呃,我觉得秋大哥好像不是这个意思?”
慕容华:“……”
秋濯雪:“……”
慕容华摸了摸杨青的脑袋,心平气和道:“这孩子在我这儿过得很好,人很勤快,也还算聪明,只是眼睛不太好,有时候不会看场合说话。”
秋濯雪也伸手摸了摸,云淡风轻道:“我的眼神很好,看出来了。”
被两个人轮番摸着脑袋的杨青:“……”
作者有话要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一百六十四章
老友重见, 当然要畅谈一番。
原先是不知道秋濯雪在此,慕容华倒是无所谓有没有地方落脚休息,马车上也并非不能睡觉, 不过现在既然秋濯雪在这里,事情就大不相同了。
众人在灯光之下看着慕容华的打扮,望见熠熠生辉的首饰, 只觉得灿烂夺目,都不觉看得两眼发直,纵使觉得这锦衣女子似乎眉目过于凌厉强硬, 声音喑哑低沉, 但在宝光珠映之下, 也渐迷人眼,较清婉妩媚之处, 更添几分截然不同的风情。
此时已有人认出慕容华来,都特意抽身过来行礼:“原来是玉娘子到此。”
慕容华觑了他们两眼,似笑非笑, 也不做理会,倒是秋濯雪与他们一一打过招呼, 他们认不出秋濯雪来, 见他潇洒英俊,难免觉得自惭形秽, 因此也只是尴尬笑笑。
倒是有个蓝袍人眼尖, 客气地回了一礼。
慕容华只拉着秋濯雪的手, 淡淡道:“今日就住在这里, 阿雷, 你去买三间上房来。”
客店里知晓玉娘子名头的几个江湖之人都暗生羡慕之心。
其余过路人不识得这女子身份,听她这话说得轻描淡写, 心下都颇为奇怪:店掌柜都说了已经没有房间落脚了,又哪里腾出来三间上房?
有一人壮着胆子好心提醒:“大娘子,掌柜刚刚说这儿客满了。”
慕容华并不理会,而车夫阿雷则沉着地点了点头,牵了马车停在院子里,然后就往客栈里去。
杨青人小鬼大地叹了口气,好像习惯这样的场景,变得愁眉苦脸起来:“虽然都不是我的钱,但是每次看人家挥金如土,我还不是拿土的那个人,真叫人心痛啊。”
慕容华不轻不重地拍了他一记,淡淡道:“别一副穷酸相。”
秋濯雪只是摇头笑了笑,也有几分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