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未闻自认不是圣人,与这类人深交反而对自己有害无益。
好在这种独来独往的正道大侠并不多, 谢未闻也一向敬而远之。
不过正道大侠倒是有一点好处, 就是无论熟悉与否,他们为了情义公理四字, 都会毫不犹豫地走遍千山万水, 为他人奔波跋涉, 无怨无悔, 这一点也导致了他们极高的伤亡率。
是不愿深交, 也是不必深交。
反正用不着花费心思,就能享受到他们带来的方便, 又何必太过接近,平白惹自己一身腥。
因此谢未闻对秋濯雪的了解非常简单直白:好人,一地桃花的大侠。
可已是过去的想法了,现在的秋濯雪光是桃花就够掀起一场腥风血雨,他无疑是个很有价值的人。
只是……只是谢未闻始终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却一下子让人抓不到:“奇怪……”
于是这次谢未闻选择坐到了颜无痕的身边去。
颜无痕慢悠悠地喝了杯酒,他跟谢未闻倒是算得上熟悉,因此颇为随意:“谢大花主,找我有什么事儿吗?”
谢未闻不紧不慢地一笑:“谢某素闻€€€€”
“且慢。”颜无痕立刻打断了他,“花主啊,这天底下的奉承话,我爱听,也乐意听,不过之前咱们见面时你已经吹捧过我好几次了,这类话就免了吧。直接跟我说正事吧,我现在酒喝多了,脑袋晕,你再多绕两圈,我就转不过来了。”
谢未闻从善如流:“我想打听打听烟波客的事。”
“烟波客……”颜无痕果然绕不过来,他又喝了一杯酒才恍然大悟:“哦,你是说秋濯雪啊,他的事我不敢说全都知道,但讲起来也八九不离十,你想知道什么尽管问!”
颜无痕拍了拍自己的胸膛。
谢未闻之所以找上颜无痕,是因为他想打听的,正好就是从风满楼开始的江湖传言。
颜无痕果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对谢未闻毫无半句隐瞒,意犹未尽地说完自己的山雨小庄历险记后,就来到了万剑山庄。
他略有遗憾:“可惜我当初上了万剑山庄之后就立刻离开了,对步天行的事并不了解,这个我实在没什么说头。”
“不要紧……”这段经历,谢未闻搞不好比颜无痕还清楚,倒是不需要他说,“步天行在众目睽睽之下……嗯,之后又到刀宗退婚,此事我心知肚明,还有其他吗?”
颜无痕摸了摸鼻子:“其他……我想想,啊!对了,是墨戎!”
他虽喝得有些微醺,但说到这个地方的时候,仍然眼睛发出愤愤不平的亮光来,一下子抓住了谢未闻的手:“正好,老谢你来评评理,这些话我真是不吐不快!”
于是谢未闻就一脸震惊地从颜无痕口中听到了更为详细的消息€€€€有关墨戎的来龙去脉,包括那两个找上门来的墨戎人。
这让谢未闻的脸色微妙地变了一变:“颜兄,你说伏六孤与这巫觋藜芦都对烟波客有意,烟波客可有承认?”
“当然没有!他还跟我说是这两个人才是一对呢!”颜无痕手舞足蹈,愤愤不平,“要不是越迷津告诉我藜芦差点杀了伏六孤,我差点就信了!”
“天底下哪有这种道理啊,对奸夫宽宏大量,体恤宽和;对情人冷酷无情,痛下杀手,这得是什么窝囊废男人!听着都不符合常理,你说是不是!”
颜无痕抓着谢未闻的手来回晃荡,迫切寻求认同。
谢未闻喃喃道:“越迷津也在……难怪……难怪……以烟波客这般玲珑心思,会编出这样的蹩脚谎言。”
颜无痕虽不知道跟越迷津有什么关系,但还是下意识反驳道:“也不是蹩脚谎言,你别不信,我之前在山雨小庄时也以为秋濯雪是装傻充愣,结果他是真的不知道,要不是风满楼说话,我也差点就冤枉他了。”
谢未闻:“……”
颜无痕又道:“哎呀,你别看秋濯雪八面玲珑,可这情情爱爱的事,他脑袋里就是天生缺根弦,总也想不到自己身上去。”
“我看他非但没有缺根弦……”谢未闻神色复杂,“只怕于此道上……”
颜无痕:“啊?”
“没什么!”谢未闻很快就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是在跟什么人说话,骤然变了脸色,收住口舌,伸手轻轻拍了下颜无痕的肩膀:“咳,我是说多谢。”
颜无痕茫然地摆了摆手,看着谢未闻重新没入人群之中,才下意识道:“不客气?”
这会儿谢未闻终于意识到这件事里不对劲的地方到底是在哪里了。
从始至终,江湖上盛传好男色的人是风满楼、是步天行、是伏六孤、是藜芦……唯独不是秋濯雪。
秋濯雪不过是被卷入桃花纠葛却无可奈何的苦主。
他是其他人的心上人,本身则如皎皎明月,干净磊落,与当年的名声一般。
要不是这次牵连的几个人在江湖上的名声都颇为响亮,让人无法轻易忽视,只怕他们也就如同许多迷恋秋濯雪的女子一般,在江湖传闻里成为潦草一笔带过的某某而已。
即便是眼下,秋濯雪照旧是那个光风霁月,清清白白的烟波客。
群侠纵然揶揄玩笑,也不过是感慨他的桃花缘令人羡慕,人缘极佳。
可问题来了,要是秋濯雪真的如此干干净净,如江湖传言一般,至今都只有慕花容一个红粉知己,这样的痴情人物,怎么会始终不与慕花容成婚,保持着似有若无的暧昧。
特别是,一个只喜爱女人的男人,为何在多年之后突然就对越迷津动了真情,这听起来岂不是荒谬至极!
更何况,那些追求者不是一方强者,就是名门子弟,每人性格不同,喜好迥异。
纵然是江湖第一美人,就算用尽浑身解数,都不敢夸口能让这些人拜倒在自己的裙下,更不要说是无心的。
巧合,真是巧合吗?
风满楼倒也算了,他久居山雨小庄之中,不问世事,只有秋濯雪一个朋友,薄命之人,有今朝没明日,哪还管什么男女,的确是容易动心。
可是金戈银弓伏六孤呢?按照颜无痕所言,不论伏六孤喜欢的是谁,他喜好男人这一点是板上钉钉了。
嗯……当年秋濯雪与他情同兄弟……同进同出,难道秋濯雪一点也不知情?
步天行的事不必多说,谢未闻还想起来了当初九冥候与柴雄截杀宋叔棠一事,据说有剑术大家认出柴雄死在自己的剑法之下,而秋濯雪解去了九冥候所下的毒。
九冥候虽好女色,但是他的妻妾情人却没有一个知道他的毒是如何解法……
柴雄刻薄寡恩,为人狭隘凶残,至今都无传人……
难道这也是巧合?巧合,这天底下无巧不成书,可是巧合太多了,必然就不是巧合了。
男人尚且被迷得找不到北,更不必说是以为遇到梦中情郎的女人了,慕花容、黑凤凰、赤红锦、沈不染……
秋濯雪当真有他看起来这般无辜吗?
女人可以利用美色来驱使男人,男人同样可以。特别是当这个男人拥有足够的手段、名气、容貌、武功的时候,他甚至可以用朋友、知己、情人这三种截然不同的身份来伪装自己。
江湖并不是没有吃过这种亏,上一个做这种事的男人,正是三十年前的玉邪郎!
谢未闻这下不只是略感惊骇,而是彻彻底底的汗流浃背,心惊胆丧了。
秘密固然有趣,可谢未闻同样清楚,没有足够的实力来掌控秘密,自己的性命无疑会变得很危险。
无论秋濯雪是好是坏,一个如此长袖善舞之人,其城府心计,必定深不可测,不可得罪。
等等,他刚刚是不是当着秋濯雪的面,打算给他想睡的男人说媒来着……
谢未闻顿时冷汗如注。
就是在谢未闻浑浑噩噩地又迎接了几波客人之后,忽然听见旁边座位上赤火门门主在说话:“宋贤侄,如今风波已平息,我看不如就此作罢。你如此不依不饶,恐怕不是为了武林正道,而是因百炼铁这一私心吧。”
宋叔棠脸色铁青,还未等他说话,赤红锦淡淡地开了口:“爹爹,这般大事,正道人人有责,还论什么公私?”
赤火门门主本动了退出这场纷争的心思,决定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被女儿一顶撞,脸上略有些挂不住,低吼了一声:“锦儿!”
宋叔棠感激地看了一眼赤红锦。
赤红锦浑然不惧:“他既能骗盗百炼铁,说不准明日也会骗走咱们赤火门与百炼楼的秘法,甚至是其他门派的秘籍。他这般遮遮掩掩,必有内情,眼下暂时没有行动,将来就没有吗?”
三大铸记说得虽是血劫剑,但是谢未闻却不由自主地想到了秋濯雪。
好色是男人的常态,也是天性,秋濯雪这样的人风流再寻常不过,何以这般遮遮掩掩,故作痴情的名头。
总不可能秋濯雪如此苦心隐藏自己,保持名声,就是为了让他风流好色的时候更方便一点,这也太不符合常理了……
如果不是,他又有什么内情……他又有什么行动。
另一头,已经坐在越迷津身旁的秋濯雪忍不住打了几个喷嚏。
作者有话要说:
在他人的想象里走上父亲当年犯罪道路的秋哥:???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一百七十九章
这天结束时, 江湖上的各路英雄总算几乎到齐。
在对江湖开榜之前,谢未闻准备先开一次初榜,因此才召开了这次英雄会。
排榜是一件风险与收益成正比的生意。
所排出的名单, 不单单与武功有关,还跟人情世故相关。
若非如此,谢未闻也不会邀请各路人马来到落花庄共同商议, 只有各家互相制衡,互相认可,才能得出最为公平的英雄榜。
否则他自己一人在自己的群芳小楼里写完发出去, 就如同美人榜那样, 岂不是简单得多。
不过在开初榜之前, 谢未闻准备先约秋濯雪出来夜谈。
还没等谢未闻走到门口,忽然看见房内烛火映出两条身影来, 不知怎么交叠在一起,显然不是依偎在一块儿,就是坐在一起。
房间里传来秋濯雪的声音:“你今天与沈姑娘说了什么?看你很高兴的样子。”
他的声音有些懒洋洋的, 好似调侃,好似打趣, 又像是随口一问, 虽不似女子那般娇媚撒欢,但语气与早上所显露的端庄沉稳亦是大有不同。
越迷津的声音果然响起, 听起来仍旧冷冰冰的, 不解风情, 叫人简直能想到他皱眉的模样, 不为所动:“我高兴了吗?”
秋濯雪忍不住笑了起来, 笑声又轻又柔,充满无奈:“你呀。你高不高兴, 难道我看不出来吗?”
话虽是再正常不过,但只要长了耳朵的人,都能听出其中声音语调之中蕴含着浓浓的情意。
谢未闻:“……”
这绝对不是正常人对朋友说话的方式。
更不可能是因一位共同的亡友而分别七年,好不容易在因缘巧合之下化敌为友的故交说话的方式!
如果谢未闻什么都不知道的话,他也许这时候会觉得奇怪,却不会多想什么。
可现在由不得他不多想。
与此同时,谢未闻意识到自己来得绝对不是时候,任何一个男人都不会希望自己的好事被打扰的,要是之后能成功还好,要是不能成功,打扰的人必然会被迁怒!
就在谢未闻想撤的时候,窗户被推开了。
衣着整齐的秋濯雪就站在窗后,他脸上的警惕在见着谢未闻时,很快就变成了不解:“花主夤夜造访,有何要事?”
对于秋濯雪的警觉性,谢未闻并不吃惊。
如果没有这样的警觉性,按照秋濯雪的风流债来看,只怕早就翻船几百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