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谢未闻看得清清楚楚,房间里的越迷津正在木然着一张脸在擦拭覆水剑,连眼都没抬,看上去虽无老僧入定的修为,但也多少有几分大道无形的出尘。
而秋濯雪的衣裳当然还是整整齐齐的,发带木簪也一根不少,语调从容,与早上没有半分不同。
若非是秋濯雪鬓发微松,眼波含笑,好像刚刚发生的一切都是谢未闻的幻觉。
看来是没成功。
看着秋濯雪迷人多情的笑容,谢未闻眼前一黑,仿佛看到自己通向幽冥的路又骤然缩短了一大半。
他简直想撒腿就跑。
这让谢未闻的脸不自觉发青起来:“不必……不必,其实我这番前来,只是……只是……”
其实谢未闻是想来试探一下秋濯雪的口风,可眼下的情况,怎么看都不适合,一时间编不出话来,背上不觉渗出冷汗来。
在谢未闻最原始的想法之中,秋濯雪当排十大高手里的第五位。
原因很简单。
五是一个平衡的数字,平衡意味着在这个位置上的人,分别决定了前后的上下限。
秋濯雪正好是这个合适的人选。
一来哪怕再多人记不清楚,也无法否认,秋濯雪眼下未至而立,实打实算起来,属于年轻一辈的高手;二来他出名至今,战绩虽然辉煌,但鲜少动辄生死之争,加上几乎什么兵器都用过,极难评估实力的极限;最重要的第三点,他是个君子,还是个江湖人都愿意卖他面子的君子。
年纪、阅历、品性,不论从哪一点来讲,秋濯雪都无可挑剔。
好色并不要紧,好色不影响做君子。可一个人要是裙下之臣众多,还异常讲究自己的名声清白,说明他对名利的渴望与追逐必然远胜过常人。
因此,这意外的发现让谢未闻面对一个最致命的问题,那就是如果秋濯雪不是个君子呢?
第五显然难以满足他的胃口。
要是秋濯雪最大的本事就是美色倒也罢了,麻烦的无非是姘头,本人不过是个吉祥物,倒也不足为惧。
糟糕的是,秋濯雪的本事一点都不小!这就好比考试本就能接近满分的学霸还选择作弊一样,给不给分都让人头大。
如果说谢未闻早上还有犹豫,现在也就没有了。
谢未闻本以为早上秋濯雪看着越迷津的眼神已算得上是明显至极,没想到他在夜间的言语更是全然变了个人。
男人嘛,大家心知肚明,白天晚上两个模样不足为奇。
可奇就奇在,他们二人共同的亡友显然倾心秋濯雪,甚至不惜为他而死。
但凡有点良心,秋濯雪只怕都不忍心对越迷津下手!可现在来看,他根本毫无顾忌!
他果然不是个君子!
谢未闻很确定,要是他现在提出想跟秋濯雪夜谈散心,对方就算笑得再温文儒雅,心情一定会变得非常不好。
秋濯雪看他支支吾吾,似是有难言之隐,干脆拉开了门,笑道:“花主请进,夜深不宜饮茶,不如喝杯水?”
他模样坦荡地好像是真心想请谢未闻进去,仿佛他刚刚并没有打算对越迷津做任何事一样。
谢未闻要是信以为真走进去,无疑是个笨蛋。
于是谢未闻深吸一口气,稍稍冷静下脑袋,才露出个和蔼可亲的笑容道:“啊,不必了,多谢烟波客盛情。谢某只是夜间消食偶然路过,本想找烟波客手谈一局,不过阁下既与越大侠有约,那就不叨扰了。”
还没等秋濯雪叫住,谢未闻人都已经跑没影了。
秋濯雪相信,要是谢未闻一直保持如此水平,他的轻功造诣恐怕能与颜无痕一较高下。
越迷津终于疑惑地抬起头来:“谢未闻来做什么?”
“不知道。”秋濯雪纵然再善解人意,也不是他人肚子里的蛔虫,同样迷惑不解,“不过应当不是多么要紧的事,否则也不会什么都没说就走了。也许果真是一时兴起,来找我下下棋。”
不过转身的时候,秋濯雪又想起了一个可能性。
越迷津眉头微皱: “你们何时这么熟悉了?熟悉到能一起下棋?”
人的感情固然复杂,可是人的交际往往只需要一个理由。
他不提还好,一提秋濯雪就忍不住要开口了,忍俊不禁道:“说起来,还是因为越兄。”
“我?”越迷津更困惑了。
“不错。”秋濯雪重新坐下来,烛火将他的眉眼映得格外生动,也将面容上的狡黠展露无遗,“刚刚花主也许是想来为越兄做媒的。”
一开始秋濯雪并没有想到,不过其实联系一下也不难发现,二人并无深交,谢未闻既来找他,必然是有事交谈。
可是在见到越迷津之后,花主立刻就离开了,此事定然要避讳越迷津。
而他们俩唯一的话题就是越迷津的婚事。
秋濯雪想:想来是白天不方便,或是花主事后想想,觉得当时回答得太仓促了,因此想夜间再说一会儿,只是此事尚未有定音,让越迷津得知未免尴尬,也有碍姑娘的名节,因此又匆忙离去了。
越迷津:“……”
这句话叫越迷津费劲地回忆了一下谢未闻的模样,他依稀记得对方脸上充满了令人厌恶的算计与市侩,对于这种人,他一向没有任何好感。
越迷津想了想,沉吟片刻,说了句极容易让人误会的话:“找你,为我做媒?”
他觉得那人似乎没有这么识相。
秋濯雪哭笑不得:“……是找我商量如何为越兄说媒。”
“这样。”越迷津顿时意兴阑珊,对这个话题失去兴趣,不过他想了想,还是问了一句,“那你怎么回答?”
秋濯雪撑着脸看他:“越兄希望我怎么回答?”
越迷津的回答很干脆利落:“我希望你自荐。”
这让秋濯雪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有时候越迷津的这种直白与坦率会让人感到尴尬跟茫然,可有时候却很讨人喜欢。
现在就是讨人喜欢的时候。
越迷津不解:“怎么了?有什么好笑的地方吗?”
他的眼睛太清澈,清澈得叫秋濯雪几乎都有些不好意思:“不是好笑,是……是我没有想过你会这样说。”
越迷津不置与否:“你还是没回答我,你是如何回答的?”
不知为何,他似乎对这个问题格外好奇,一直纠缠不放。
秋濯雪笑道:“我不如越兄豁达,只好对花主说,姻缘天定,勉强不来。”
越迷津的神情仍然很平静,眼神却很热烈:“我的姻缘已定。”
秋濯雪轻轻慢慢地笑起来:“可惜了。”
越迷津道:“可惜什么?”
秋濯雪含笑:“可惜花主没有问秋某的姻缘如何。”
越迷津问: “什么意思?”
“我也是的意思。”
作者有话要说:
疯狂错位的脑回路X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一百八十章
开榜的日子已到, 落花庄外的擂台上已有几位刚出江湖的少年英雄打出名声。
奇怪的是,一连过去数天,既没听见落花庄传来有人被袭击的消息, 更没有卡拉亚的动静,似乎吃人怪物与这位报仇心切的异邦刀客相约好了,谁也不来落花庄凑热闹。
今日是开榜的日子, 秋濯雪与越迷津又坐在了一起,除了他们两人之外,还有杨青, 也只可能是杨青了。
越迷津淡淡道:“他还没有出手。”
秋濯雪微微笑起来:“也许时机还不到呢?”
桌子上不论什么时候, 都摆满了菜肴, 杨青既没什么要忙的,又跟其他人搭不上话, 大多时候都只是在吃东西,他捧着个碗,迷茫地看着两人:“什么时机?什么出手?”
“卡拉亚与我们说过, 在大沙漠里有个吃人的怪物,随着澹台一起逃到了中原来。”秋濯雪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这吃人怪物最开始只吃普通人, 后来就开始吃武林高手,因此我们猜想, 他应当会到这儿来。”
杨青震惊道:“到这儿来?”
越迷津道:“只是猜测, 倘若他真要吃人, 而且越吃越厉害, 必然是要到这里来的。”
杨青一脸错愕:“感情这个英雄榜……是菜单啊?”
他这话一出, 秋濯雪最先忍不住笑了起来:“菜单?嗯……确实有几分相似,不知道越大侠是要清蒸还是红烧?”
目光一转, 烟波客的眼波已落在了越迷津的脸庞上,细细打量。
越迷津面不改色:“我倒是觉得他不会如此讲究,只怕连片成生脍的功夫都等不了。”
在武侠小说里其实不乏吸血吃人的怪物,大多都是修炼武功走火入魔,或是出了什么岔子。
可是看小说是一回事,自己亲身在其中就是另一回事了。
想到很有可能附近有个食人魔等着,杨青不由得一阵恶寒:“秋大哥,越大哥,你们俩好恶趣味!这样一个吃人的怪物在暗处潜伏,你们都不担心吗?”
“担心何用呢。”秋濯雪轻轻拍了下他的小脑袋,缓缓笑道,“这世上的坏事,要是担心就不发生了,那倒好了。”
这份豁达,实在叫人钦佩,可也实在是寻常人学不来的。
杨青苦着脸:“道理是这么说,不过……”
越迷津忽然打断了他:“没有什么不过,你这般弱小,至多不过是……嗯,好比这桌饭菜上装点的菜叶,按照他的情况来看,吃谁都有可能,唯独不会吃你的。”
要不是心宽体胖,吃得太好,杨青觉得自己简直要效仿林妹妹口吐朱红了:“……越大哥,你说话可以委婉一点吗?”
越迷津淡淡道:“我看不出委婉的必要。”
连一盘菜都算不上的杨青神色有些复杂,越迷津想了想,又问道:“血劫剑的事,步渊停怎么说?”
“还是没有线索。”秋濯雪的脸色严肃无比,摇了摇头,“在我们前往墨戎的时候,他们虽查到几条线索,但最后都断了开来,之后就再没听见什么风声了。”
越迷津道:“如此说来,这两人倒是很谨慎。”
“我倒是认为……”秋濯雪轻轻叹了口气,“是其中一人就在我们身边。”
这样一来,也能解释当时白天南的神态。
话音才落,杨青已如受惊的兔子一般贴了过来,他下意识左顾右盼起来,只觉得人人脸上似乎都写着用心险恶。
杨青道:“这个澹台到底有几个小伙伴啊,他是个HR吗?!那你们有没有觉得谁看起来比较可疑?或者比较面生?”
虽然秋濯雪听不懂HR是什么,但是他大概意会到杨青的意思应当是在说澹台很会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