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烟波客却说,血劫剑与风波门灭门乃是同一幕后黑手谋划。”唐轩缓声道,“这听起来似乎有些自相矛盾。”
秋濯雪苦笑道:“确实有些矛盾。”
唐轩又道:“更加矛盾的是,这个消息就连与你一路同行的越大侠,还有共同经历风波门灭门惨案的萧锦瑟萧少侠都全然不知情,这岂不是很可疑?”
步天行的脸忽然有些发白,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到底没有说出来,他没有去看秋濯雪。
秋濯雪淡淡道:“听起来的确有些可疑。”
唐轩看向他:“你难道不辩驳?”
“倒也不必辩驳。”秋濯雪微微一笑,“秋某说出这消息,自然是信得过对方,诸位要是信不过秋某,也可以选择不信。”
“秋某既答应过不说出此事的来源,自当信守诺言,江湖上谁人不曾为他人保守过秘密,要是这一点就能要了我的命,只怕众位英雄也不答应。”
群雄点头道:“不错!”
唐轩目光一沉:“好!说得好!你隐瞒消息,固然可疑,可要就此怀疑你,却实难服众。”
秋濯雪用扇子轻轻敲了敲掌心。
唐轩又道:“当日临江会面,不染与你提起玉邪郎一事时,阁下年岁尚轻,却对玉邪郎异常了解€€€€”
这时候房梁上忽然灰尘簌簌抖落,有人忍不住惊呼一声,打断了唐轩的话,众人抬头上看,只见房梁上倒挂下来一个颜无痕。
群雄:“……”
“嘿嘿,不好意思,这上头太多灰了。”
颜无痕冲着无辜遭殃的人摆了摆手,又转过身来,倒挂着对唐轩说话:“唐门主,前面看你说得还有鼻子有眼的,到了这儿,这话我就不爱听了!”
唐轩一时无语,片刻后才冷冷道:“……如何?”
颜无痕更是愤愤不平:“博学也有错啊?那我谁家的秘密都听说过一些,岂非是天底下所有阴谋的始作俑者了?”
步渊停忙站起身来:“原来是颜侠士,还请下来。”
“不了不了,你们底下没我的座,我这地方挺凉快的,就不下去碍眼了。”颜无痕赶忙拒绝,又翻身坐了回去,抓着自己满是灰尘的下摆,讪笑道,“再说也怕有人打我。”
步渊停有些无奈。
颜无痕出现得虽是突然,但等众人回过神来,看他灰头土脸的模样,仍是不由觉得有趣,一时间不少人笑出声来。
天尘道人则朗声道:“此人虽行状无理,但言语却有理。玉邪郎纵然沉寂近三十年,可有心之人想要探听,倒也不难,总不能因烟波客知道此人,就说他有嫌疑,未免过于牵强。”
“倒难怪阁下练得一手好轻功。”唐轩微微一笑,“若非是如此的性急,只怕也练不出这样的腿脚。”
他虽话中未带半点讥讽,但颜无痕听起来却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心中暗暗憋气,想道:“我倒是看看你能说出什么话来。”
唐轩又道:“他一个尘世俗人倒也罢了,天尘道兄乃是出家之人,怎么也将清修尽丢了。”
这下天尘道人也不由得咳嗽了一声,厅内本颇为嘈杂,此刻也都鸦雀无声。
“三十年固然长久,可总还有不少人记得当年往事,这当然不叫人惊讶。”唐轩缓缓道,“真正叫人惊讶的是,烟波客言谈之中颇为留心,似乎并不认为此事是玉邪郎所为,每每提起,总是说幕后黑手乃是自称玉邪郎。”
“我等或是厌恶、或是恐惧、或是不希望玉邪郎死而复生,大多不愿承认,却不知烟波客如此咬文嚼字,又是为了什么?”
秋濯雪不得不佩服唐轩的细心,叹了口气:“也许秋某只是谨慎。”
他顿了顿,又道:“此事尚未盖棺定论,不明之处还有许多,纵然玉邪郎是个恶人,也不应该将无关他的罪责强加在此人身上。”
“谨慎,不错。”唐轩赞许之色更浓,“一个年轻人有你这般谨慎,实在难能可贵,难怪你会闯出这般大的名头。”
秋濯雪:“……”
颜无痕生怕唐轩胡搅蛮缠,赶忙截口:“烟波客向来公正严明,这会儿证据不足,他要是信口就说是玉邪郎了,那才叫奇怪呢!”
若非知道颜无痕并无坏心眼,秋濯雪简直以为他是在故意捧杀自己。
因此秋濯雪叹了口气道:“还是听唐门主接下去的话吧。”
唐轩说起话来仍是不紧不慢,全无半分被打扰的意思:“也许的确是如此,又或者,烟波客更希望众人往另一个方向去想。”
“另一个方向?”天尘道人眉头紧皱,“什么意思?”
“当然是内斗。”唐轩淡淡道,“不管是风波门也好,墨戎也罢,都有人证在场,撒不得半句谎言。只不过,真话未必就不能骗人,甚至有时候真话最能骗人。”
颜无痕摸了摸头:“啊?真话还能骗人啊?那要怎么骗?说半截留半截吗?”
唐轩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我还以为你对此事应当颇有见地的。”
“呃……这……”颜无痕望着唐轩的眼睛,不知怎么,忽然心虚起来,“什……什么意思?”
唐轩淡淡道:“难道你没有想到过,倘若有人知晓你的所在,却佯装不知情,特意说一些希望你传出去的假话。而你自负轻功了得,信以为真,当真谣传出去吗?你所听所闻是真,这岂不就是真话骗人?”
秋濯雪:“……”
虽然唐轩没有指名道姓,但是作为少数能发现颜无痕且被“造过谣”的人,秋濯雪忽然感觉自己有被含沙射影到。
颜无痕呆住了,他挠了挠脑袋:“这……这倒是的确,你说得有点道理。”
群雄面面相觑,均是恍然大悟,只不过有人一笑了之,有人却琢磨出意思来,下意识看了一眼秋濯雪。
之前在大厅之中,似乎只有秋濯雪一人抓住了颜无痕……
唐轩啜饮了一口茶水,润润嗓子,又很快继续下去:“且不论血劫剑与玉邪郎到底是不是同一个幕后黑手,风波门灭门一事,虽抓不到人,但我们倒也不难得知几点,灭门之人必来自于一个极庞大的组织,且神通广大,能够立刻找到人解决麻烦。”
天尘道人沉声道:“不错,调配人手如此方便迅捷,其组织定然不容小觑。”
群雄也不由得骇然。
唐轩笑道:“天尘道兄也是一派之主,不妨说一说,这样的组织需要什么呢?”
“此势力非但要在中原扎根已久,而且要知晓三十年前的旧事。”天尘道人皱了皱眉头,沉吟片刻,又道,“还得拥有巨大的财力、人力、物力,来实施这个可怕的计划,要是加上素心师太之死,那么就如秋大侠所言,此人还在我们其中。”
“不错。”唐轩笑道,“我就是这个意思。”
秋濯雪已经听明白了,他的脸色骤然严峻了起来。
颜无痕又嚷起来:“这个意思?这是什么意思啊?我可听不懂。”
他虽插科打诨了数次,但脾气不佳的唐轩竟意外地很心平气和,甚至很耐心地一一解答:“方才天尘道人所说的这些条件加起来,颜侠士会想到什么?”
颜无痕干巴巴道:“嗯……想到你?唐门暗器天下皆知,唐门弟子来无影去无踪,各路都有生意……或者是别的大门大派。”
他有些犹豫。
唐轩放下茶杯,杯盏磕碰之间,只听“当啷”一声,激得众人皮惊肉跳。
他笑意深深。
“不错,世人绝不会想到颇有桃花却孑然一身的侠客,是吗?”
秋濯雪:“……”
唐轩在桃花两个字上的重音应该不是他的错觉吧。
作者有话要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一百九十章
天尘道人微微眯了一下眼睛, 看向唐轩,手搭在椅子上。
唐轩任由打量,又看了一眼仍然沉稳端坐着的秋濯雪, 简直有点佩服了。
愤怒是这个世界上最容易冲昏头脑的情绪,不论方才的言论是真是假,它都具有一定的煽动性。
被冤枉也好, 被说中也罢,盛怒之下,再冷静的人也会失去理智, 露出破绽, 更甚者口不择言。
这才是唐轩真正做出判断的时机。
从很多年前, 唐轩就很擅长利用情绪这个人人都具备的弱点,他的“老师”实在教得太好, 好到刻骨铭心,难以忘怀。
秋濯雪却好像什么都没听出来一样,仍旧八风不动, 稳坐如山,一点破绽都没露出。
唐轩很确定在自己在这个年纪时, 做得绝不会比秋濯雪更好, 因此他转过脸来,语调甚是轻快:“不知是唐某脸上哪儿长出花来了, 天尘道兄是在看什么?”
“看来打禅语, 道机锋, 唐门主倒是要比我这个出家人熟练得多。”天尘道人冷哼了一声, “我听出来你是意有所指, 不过我仍然不太明白。”
唐轩微笑道:“不敢,不知道兄是何处不明白?”
“方才你所说种种, 我都听在耳中。”天尘道人不自觉地皱起眉头来,“你分明是说……”
他仍不住看了一眼秋濯雪,稍稍咳嗽了声,没有说下去,而是另起话头。
“但是你这两段话岂非是自相矛盾,烟波客形单影只,我们所查却是个训练有素的大组织,这足以证明他起码与风波门灭门一案无关,我不明白你为什么怀疑他。”
唐轩正想开口,天尘道人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又忙补充道:“等等!你可不要来那套暗示明讲!”
“此言何意?”唐轩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天尘道人眉头紧蹙:“你刚刚说这么一长串,不就是在说烟波客有嫌疑,这一点我还是听得懂的。眼下情况紧急,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吧。”
天尘道人嫉恶如仇,刚烈直率的性子在江湖上也算出了名,这些年做了掌派人,加上清修多时,较为耐得住脾气了,可说起话来,还与年轻时一模一样。
倘若不是眼下气氛严肃,情况紧要,几乎就有人忍不住笑出声来了。
越迷津忍不住看了一眼天尘道人,只觉这中年道人面生得很,听他言语,似乎与秋濯雪也无半分旧情。
之前出声袒护秋濯雪的几人,大多都有过交情,与他不太相熟的,则都袖手旁观,静看局势变化。
这也是人之常情。
正因是人之常情,才显出天尘道人的耿直来。
越迷津心中暗暗想道:“这老道倒是个厚道人,倘若等会说不拢,真的动起手来,我倒注意着他一点,免得伤着他。”
他知晓这些事上,自己远不如秋濯雪能说会道,更何况唐轩此人伶牙俐齿,要是自己情急之下说漏嘴,将真正的秘密道出,反倒不美,因此心中欢喜也不开口。
唐轩并无意跟天尘道人纠缠,他知道这道人一腔正气,既没半点心眼,也没什么高人一等的架子,这种性子有好当然也有坏€€€€
比如说,主不可以怒而兴师,将不可以愠而致战,这样能屈能伸的道理是一点都不懂的。
这道人讲究顺势而为,心从自然,要是真将他惹恼气急,管是天皇老子都要斗过一场。
因此唐轩只是懒洋洋地笑起来:“我是想说,倒不怪天尘道兄听不懂,此事€€出家人而言,特别是像道兄这样持戒守规的出家人,因心不染尘,一时半会儿倒的确是较难理解。”
他这话说起来,竟十分诚恳,好像是真心的。
天尘道人大皱眉头,怀疑地看了一眼唐轩:“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你尽管说你的话就是了,不必拿好话哄我。”
唐轩微微一笑:“你心中所想,无非是觉得烟波客不过孑然一身,再如何有本事,也是独来独往,一下子找不到许多人手,当然是不可能灭风波门的口。”
“不错。”天尘道人沉声道,“有什么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