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云何耸耸肩,望着虞钦:“虞公子,能否赏脸同在下谈谈?”
赵仪很想说你算什么东西,虞钦为何要跟你谈。但很快他便想到,宴云何再混账,也是永安侯之子。
他们这些时日小动作虽然不少,但也不敢太过分。宴云何自己身正不怕影子斜,他们自然抓不住把柄。
奈何此人实在过分,竟以清谈名义聚集了一帮子人在宿舍里斗蛐蛐。
这事一报上去,听说先生都为了这事闹到院长周重华那里了。
本以为第二日肯定见不到宴云何,哪曾想到,对方依然准时出现在学堂。
赵仪怒视宴云何,恨不得张开双臂,化作母鸡将虞钦保护起来。
但是虞钦有自己的想法,他不但答应了宴云何,还同对方走了出去。
宴云何跟在虞钦身后,竟还回过头来,冲他们眨眼微笑,那副得意嘴脸,气得赵仪差点一个后仰。
挑衅完赵仪,宴云何随虞钦来到了书院的静心亭上。此地凉风习习,是避暑的好去处。
一入亭内,宴云何便抢先求饶:“虞公子,你大人不记小人过,是我的错,不该喊你美人,不该给你取外号,都是我不对,你看我们能不能点到为止,就此休战呢?”
不是宴云何怂,而是再闹下去,家中老父怕是真要杀到东林书院,将他就地正法了。
宴家是严父慈母,偏生永安侯惧内,生平最拿宴夫人没办法。
所以在教育儿子这事上,只要宴夫人护着宴云何,永安侯不敢对他如何。
但这一次,连他母亲都恼了他,责怪他不该这般荒唐。
本以为这事应该很容易了结,他不招惹虞钦,虞钦不可能分丝毫注意力给他这种纨绔子弟。
何况,这不是虞公的孙子吗,虞公这般大义之人,孙子应该差不到哪去吧。
怎知下一秒,听到虞钦的回答,宴云何怀疑自己耳朵是不是坏了,可能眼睛也坏了。
因为虞钦竟然对他笑了,那双向来冷情的双眼微微弯起,唇角浮现并不明显的弧度。
他的笑意比湖泊波光还要浅淡,仿若风吹便能散去。
他说:“为何?”
宴云何皱起眉头:“什么?”
虞钦笑意褪去,露出几分凉薄:“我为何要同你休战。”
宴云何眉稍微挑,好啊,他本以为赵仪那些人是自己找他麻烦,没想到竟都是虞钦默许的。
想来也是,赵仪他们整他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虞钦怎么可能不知道,
好一招借刀杀人,好一个狠心美人。
第四章
虞钦虽是虞长恩之孙,性格却不像祖父。若是相像,怕也活不到现在。
宴云何在东林书院同这人初次交道 ,便知其是个睚眦必报的性子。
他在周府前将此人狠狠得罪,也预料到可能会被打击报复。
宋文说的不错,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他等着虞钦出招。
三日后,有御史上书弹劾宴云何在军中饮酒作乐,目无法纪,如何统领军队。
当天,宴云何被传唤入宫。
宴云何比成景帝大八岁,血缘上他是陛下的表哥。成景帝年幼之时,二人感情甚佳。
但在登基之后,他们之间便不再是儿时玩伴,而是君臣。
宴云何正思考着待会该如何应对,严公公见着他,主动道:“陛下宣大人在御花园觐见。”
宴云何垂首道:“多谢公公。”
他猜想成景帝还有心情在御花园赏花,事情应该不大。
步入御花园,年仅十八的成景帝坐在湖边,手中执竿,竟在钓鱼。
不用看也知道,荷花池底下应该早有小太监潜了下去,为成景帝的鱼钩上挂上活鱼。
年轻的帝王长着一张英俊的脸,放松地靠在椅上时,毫无仪态可言,忽略那身龙袍,比当年的宴云何还像一个纨绔子弟。
但谁也不会因此就小看这个帝王,所有轻视他的人都为此付出了代价,包括太后。
“爱卿来了。”成景帝用愉悦的语气,唤宴云何上前。
宴云何跪下行礼,成景帝却并未令其平身。
“陛下!”宴云何刚要说话,成景帝便束起手指,轻轻地嘘了声:“小声点,你把朕的鱼儿都吓跑了。”
直到钓上鱼,宴云何跪出了一身汗,成景帝这才不紧不慢道:“宫中最近新进了一批新的火铳,你陪朕去试上一试。”
来到靶场,成景帝端起火铳,点燃引线,比划着不远处的靶心:“张正前不久刚入狱,今日爱卿就被御使弹劾。”话音刚落,一声巨响,靶心处被炸得焦黑。
“淮阳。”成景帝放下火铳:“朕对你寄予厚望,才将神机营交到你手中。”
“臣罪该万死!”宴云何再次跪倒在地。
他额头重重磕在地上,这会却没跪多久,成景帝伸手将他扶起:“朕知你为难,我突然命你为神机营提督,军中那些老将领未必服你。”
“但收拢人心,需得徐徐图之,爱卿操之过急了。”成景帝摇头道。
话虽如此,可军中那些将领,哪个是好收服的。宴云何空降神机营,不与那些老将领打好关系,怎么管理军队?
他为了此事,陪着那些老将领险些喝吐了血,就这还被御使参了一本。
虽说文官武官彼此相轻,但军中之事,那些书呆子又从何得知,不用想也知道,定是锦衣卫搜集了情报,送到了想要打击他的文官手中。
成景帝放下火铳,颇有些意兴阑珊:“淮阳,不要再让朕失望了。”
这话说得极重,宴云何脸色泛白。
敲打过宴云何后,成景帝才将今日召他前来的目的告知:“工部侍郎赵祥失踪,朕命大理寺严查。”
说罢,他讽刺一笑:“负责此案的大理寺正被锦衣卫查出贪污受贿,抄录案件的主簿深夜亡于家中。”
“去查吧,皇城司随你调用。”成景帝望了宴云何一眼。
宴云何深深叩首,跪谢龙恩。
他心知成景帝现在还没罢去他神机营提督之职,是在给他机会。
如果赵祥这个案子办得好,军中饮酒这事的风头一过,他依然能回到神机营。
如果不成,那怕是得回边疆吃风喝沙了。
从御花园出来,宴云何额头青肿€€血,是刚才磕头磕的。可身后又跟着一群内侍,抬着数个大箱,是成景帝赏的。
宫人们看着宴云何那副模样,一时之间,竟不知他究竟是被罚还是被赏。
不过宴云何并未因此而失了圣心,倒是肉眼可知的事实。
宴云何看似面无表情,实则心里五味陈杂。
他即便知道,他与虞钦早已不是东林书院的少年郎了,但也想不到虞钦竟这般不顾以往同窗之情,下手如此狠辣,一出手便是将他往死里整。
令他不仅被陛下恼了,还叫全宫的人都看见他这幅狼狈模样。
想什么来什么,宴云何于宫道上,与罪魁祸首虞钦狭路相逢。
虞钦今日一身正红官袍,腰佩金刀,身旁无下属相伴,而由宫中侍女相送。看其来的方向,正是太后所在的慈宁宫。
虞钦并不如往常那般漠视宴云何,而是在他的额头上着重落了两眼。
宴云何差点气笑了,他知道在虞钦严眼中,他额上的伤口不是伤,是对方成功的勋章,怕是回去了想到这事,都要洋洋得意许久。
宫中人来人往,两人在短暂的对视过后,交错而过。
虞钦从宫中当值归来,已是子时。
家中老仆给他开门,简单地给他端了碗素面,便下去休息。
虞府不大,佣人更少。
大名鼎鼎的锦衣卫指挥使竟住这般寒酸的地方,也被朝中官员所诟病,说他装模作样,真以为维持虞公在时的做派,便不是奸佞之辈,走狗鹰犬了吗?
虞钦声名狼藉,早已不在乎这些唾骂。
他拿起筷子,安静吃面。下一瞬,面前的烛火轻晃,腰间金刀迅速飞出,化作残影,直面袭向不知何时出现在房中的另一人。
电光火石之间,只听金戈声响,金刀被击飞空中,虞钦旋身而上,握住长刀,尚未发起二次攻击,便停住所有攻势。
无他,来者手握火铳,刚才那声金属响声,便是金刀与火铳相击,碰出的动静。
宴云何摸着火铳上的划痕,啧声道:“此乃御赐圣物,虞大人,好大的胆子。”
烛火被罡风袭中,竭力摇晃数下后,不甘熄灭。
虞钦持刀立于昏暗之处,府中节俭,竟是连烛火都只有一盏,不过这倒成了绝佳藏身暗处的机会。
宴云何轻声一笑,不慌不忙地点燃火铳,耳朵微动数下,便缓缓将枪口对准了虞钦所在的方向。
“虞大人,我们不妨赌一赌,是你的刀快,还是我的枪快?”
第五章
火铳点燃射击后,装弹且重新点燃需要一定时间,战场上为了更好运作火铳,测试了不少阵法。
在单打独斗时,火铳不适合充作武器。
但被刀砍了不一定死,让火铳打伤,会死得很难看。
黑暗中破空声响,宴云何将火铳双手平举,挡住袭来金刀。
虞钦不知从哪学来的功法,阴毒狠辣,一招一式异常刁钻。
宴云何师承正派,却在战场上学会了对危机的判断。即便在全黑的环境中,也凭借敏锐的直觉挡开致命数刀。
二人交手不到数回合,燃线已到尽头,宴云何清晰地听到了虞钦急促的呼吸声。
面临死亡时,虞钦究竟在想什么,宴云何不知道。
就在这时,一道苍老的声音在屋外响起,虞家的老仆听到动静,在屋外喊了声少爷。
战场上时刻都是生死攸关,宴云何那野兽般的直觉,令他捕捉到无数次敌人迟疑的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