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心不净 第10章

进入庙中,只见破败的神像蛛网密布,但瞧着是有猎户曾在此过夜,地上铺着厚厚的稻草,角落还有一个架起来的小锅。

宴云何熟练地找来枯枝生起火堆,用从包裹里取出肉馕,简单地烤了一下,递给虞钦。

虞钦大概没想到宴云何竟然主动示好,接过肉馕时有些犹疑。

“吃饱了好守夜,你守上半场,我守下半场。”宴云何道。

虞钦咬了口肉馕,皮香肉厚,很是可口:“你就这般信我?”

“难不成你还要夜袭我?”宴云何双手抱胸,做作道:“虞大人,何必夜袭,只需你说一声,在下完全可以投怀送抱。”

虞钦吃着饼,不想理会他。宴云何拿出水袋,殷勤地递了过去:“光吃饼多干啊,喝点水润润喉咙。”

虞钦本以为是水,哪曾想竟是烈酒,一口下去,被辣得呛咳出声。直呛得面红耳赤,双目微润。

他惊怒地望向宴云何,对方却无辜耸肩道:“这么冷的天气,当然是要喝酒了。虞大人,这烧刀子的滋味够正吧,是不是一口下去浑身都暖了?”

虞钦抿住辣得通红的唇,把水囊扔回了宴云何怀里。

宴云何一开始本来还在乐,但乐着乐着,看到虞钦通红的眼尾,竟一时间笑不出来了。

他无措地移开目光,呆了半晌才记起正题,宴云何问道:“虞大人可听过赵祥此人?”

“工部侍郎赵祥?”虞钦回道。

宴云何点头:“正是。”

虞钦:“赵祥贪污受贿,凭借掌管军器监,走私火铳三百,畏罪自尽。这事宴大人不是最清楚吗,为何问我?”

宴云何捡起树枝拨了拨火:“赵祥一案本该由大理寺正王永在审,为什么审案前锦衣卫就将其抓入大牢?”

虞钦道:“监察百官乃锦衣卫之职,既查到王永受贿,自然依照大晋律典将其定罪。”

宴云何将火堆挑得噼啪作响:“这般巧吗,张正上书弹劾获罪,王永准备查案获罪,我在军中饮酒也获罪。”

虞钦寸步不让道:“宴大人,莫要偷换概念。”

宴云何猛地抬起了被烧得通红的枯枝,指向虞钦,只需再往前近上一寸,便能烫那张脸。

可他到底停了下来,缓慢地收了手:“也是,我怎么会觉得和你能有话聊。”

宴云何扔了树枝,随意地将包裹往脑后一枕,躺了下来。

山中寂静,隐闻虫鸣。

宴云何背对着虞钦躺着,看着那高大的佛像,佛像表情悲鸣,仿佛怜爱世人。

他从不信神佛,在战场的尸山血海中活下来,也全凭信念。

那信念一开始只是少年人的意气,对局势无能为力的愤怒,以及一些宴云何从未正视过的情愫。

他开始想得很好,总觉得凭借着一身武艺,很快便能战功赫赫。

然而现实狠狠抽了他一耳光,他在边疆足足呆了八年,靠祁将军的提拔才站稳脚跟。

用一身血肉博来的军功,在京城这种地方,依然不堪一击。

这些年在边疆,他并非对京城的情况一无所知,只是他总以为他能及时回来,他能从天而降成为英雄。

然而实际上,他成不了谁的英雄。

京里也没人在等他成为英雄,不过是他自作多情。

身后传来衣服的摩擦声,一丝肉馕的香气传了过来。虞钦捏着剩了半个的肉馕,递到他身旁。

虽然没有说话,却意思很明显,他留给他吃。

若在平时,宴云何肯定受宠若惊。只是此刻想到虞钦,以及其做出来的选择,他就觉得自己是个笑话,连心情也变得暴躁起来。

他一把打开了虞钦的手,肉馕滚了出去,在角落停了下来,沾了满地尘土。

宴云何坐起身,盯着那个馕,低声道:“脏了的东西,我不要。”

第十四章

宴云何说完那句话后,本不想去看虞钦的表情。可是他没能忍住,从那僵住的手,缓缓抬至对方的脸颊。

虞钦的表情有几分空茫,好似没能够立即理解宴云何言语里的意思。

堂堂锦衣卫指挥使,又怎么会理解不了这一语双关的讽刺。虞钦自然不是蠢货,他只是没能及时作出反应。

不多时,虞钦便收回了手,他平静得过份,甚至不似在宫里那次,面对赵仪羞辱的失态。

更无抽出金刀,如前几次宴云何出言不逊时,对其动手。

只是这份安静,在这破败的寺庙中,竟露出几分寂寥。仿佛他早已听惯了这种话,亦或者是刚才那主动递给他的肉馕,让他懒得再同宴云何起冲突。

无论如何,虞钦都没对宴云何那句脏了有任何回应。

他只是起身捡起那沾了尘土的肉馕,用手轻轻拍打上面的尘土。

宴云何看着那素白的指尖沾了灰,胸口沉闷感愈发鲜明比,倒不如真对他动手,他还好受些。

“你在做什么?”宴云何扬声道。

虞钦沉默地将脏掉的部分掰去,扔到了火堆里:“祖训有言,不可浪费。”

宴云何虽没听过虞家祖训,但也能猜得到,虞钦在朝中的所作所为,怕是处处有违祖训。

虞长恩是有名的忠臣,极其效忠先皇。而虞钦如今不仅成为佞臣,更是处处与陛下作对。

既然早已背道而驰,又何必在无用之事上讲究!

宴云何太阳穴嗡嗡直跳,一把抢过了虞钦手里的肉馕,三下五除二地把它吃完,又狠狠灌了口酒。

烧刀子一路辣到喉咙,拂过他那好似被棉花堵塞住的胸腔,宴云何被酒熏得双目通红,他粗暴地用袖子抹了下唇角:“我先睡,你守夜。”

说罢再次背过身去,用包袱枕住脑袋。

宴云何脸皮再厚,这种时候也觉得丢人。

上一刻气势汹汹地说,脏了的东西他不要。下一瞬便怕这人真吃了那在地上滚了圈的肉馕,只能抢过来吃。

早知道这肉馕最终还是要进他的肚子,何必意气用事。

他紧紧闭着眼,努力酝酿睡意,即将陷入深眠时,他好像听见了一声低笑,不明显,轻得恍惚像场梦,直到醒来换人守夜时,宴云何也没分清到底是现实,还是他的错觉。

虞钦没有躺下来睡觉,而是抱着刀靠在一旁供桌上,合上双眼。

守夜本就无聊,他又没带什么解乏的话本,庙中看来看去,也没甚好看的,最好看的就在他面前,正闭眼睡觉。

宴云何刚开始还不敢过于明目张胆,后来便是肆无忌惮。

虞钦睡觉的时候很安静,连呼吸声都没有,靠在那处若没有胸口起伏,瞧着就像是尊过于精美的雕像。

他想到当年在东林书院,不少人为虞钦作诗作画作文章,简直花招百出。

一时间都令宴云何怀疑,东林书院里的男学子到底怎么了,怎么个个如此风骚,还只对着一个男人骚。

还有更过分的,宴云何曾经从游良那里得了个本子,里面是虞钦的画册。

头几页还算正常,穿着学士服的虞钦他已经见过。

再翻几页,画手竟然胆大妄为地画了虞钦身着女装的模样,吓得他险些把那画册丢出去。

当时他满脸感慨地同游良说:“周院长不应该把这些学子关这么久,都关疯了。”

游良偷笑道:“你还别说,就数这本卖得最贵。”

“真的,卖多少?”宴云何好奇道。

游良比划了个数额,令宴云何不由咋舌:“竟然卖得这般贵!”

“这画得传神,自然很贵。”游良说道。

他们那时在书院廊上聊天,虞钦正好从先生那处归来,宴云何一见到虞钦,就觉得手上的画本似烫手山芋,他手忙脚乱想往怀里塞,却还是手滑掉了出去。

虞钦没留意,甚至没去看他,是随在他身旁的赵仪先发现了那本画册的不对。

至此以后,东林书院便开始流传永安侯府的浪子宴云何,竟敢对虞钦抱有不堪心思,实在下作的流言。

简直冤枉,分明这画册绘者不是他,买方也不是他,怎么就他声名狼藉,那些暗地里将这画册流传起来的人,才是真正的图谋不轨吧。

宴云何那段时间甚至都开始躲着虞钦,太丢人了,他都不愿去想虞钦看见这本画册的时候,是什么表情,又是如何想他的。

回忆起往事,宴云何仍觉得头皮发紧。

一晚上丢人的次数过多,反倒麻木了。在虞钦睁开眼,凉凉地同他对视时,宴云何还坦然回道:“怎么还不睡,明日若是没精神赶路,我可不会停下来等你。”

虞钦道:“宴大人可否收一收目光。”

宴云何理直气壮道:“漫漫长夜过于无聊,我总要找点事情打发时间。”

虞钦不再多言,学着宴云何那般转身枕在包袱上,背对着他入眠。

宴云何撇了撇嘴,只觉其无趣。

一夜过去,无事发生。之后赶路,宴云何也不再注重食宿,一切以快为主。

他在路途中买了两件裘衣,品相不如宫里御赐之物华美,但也厚实保暖。

他把那裘衣递给虞钦时,虞钦仍然回他一句,记在账上。

宴云何都听腻了这句话,也没放在心上,这一路给虞钦买了不少东西,都是顺手。

宴公子为人大方,当年同一帮纨绔子弟交好时,几乎都是他在花钱。

但那时的感觉远不如现在,现在的竟有种诡异的满足感。尤其是虞钦本就极为好看,那毛茸茸的裘衣领子拢在他脸颊旁,显得愈发美貌。

还招来了些登徒子,被宴云何打得满地找牙。

弄得宴云何不耐烦了,从街边小贩处买了个狐狸面具,递给虞钦:“戴上吧,这没完没了的,别还没到云洲,咱们就得因为当街闹事,被官府捉了去。”

虞钦看着那狐狸面具,竟皱眉嫌弃。不但侧脸避开,还牵着马远离宴云何。

宴云何拿着面具追了过去,街道上人多,他们拉着马亦走得不快。

他握着面具,嘴里还没好话:“戴上吧虞公子,算我求你了,谁让你长得这般招蜂引蝶。”

就在这时,一方香巾从天而降,险些糊住了宴云何的脸。

他一把抓住,抬头望去,只看到一张娇笑妩媚的脸,不过那女子是挽着妇人头的。

大晋允许女子入朝为官,亦允许女子休夫另嫁。宴云何在边疆时,就异常受镇子上的妇人欢迎。

有人分析过宴云何受妇人喜欢的原因,是因他肩宽腰窄,瞧着“本事”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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