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语调变得十分下流:“他是不是晚上也和这个沈娘子一样,陪了赵仪他们很多晚,才让他们这么死心塌地啊?”
说这话的人,正是东林书院的学生杨业,他父亲曾被虞长恩当朝训斥过首鼠两端,自那以后官声尽毁,一蹶不振。
他相当厌恶虞钦,这才口出恶言。
周遭的人听了他这话,个个露出遐思的表情,好似真在幻想,杨业不免有些厌恶。
这时包厢门被人猛地踹开,众人大惊失色。
杨业一眼望见站在门口的宴云何,先是惊慌,而后又冷静下来。
宴云何跟他们一样是偷溜出书院来逛万花楼,想来也没资格跟先生告状。
况且只要和他一样讨厌虞钦的人,对杨业来说,都是朋友。
“宴兄,今晚怎么有……”雅兴还没说出口,一记窝心脚就临到门前。
杨业整个被踢飞了出去,撞翻了桌子。
他胸口剧痛,哇啦一声,将喝下的酒,吃过的饭食尽数吐出。
还未爬起来,宴云何就像黑白无常般出现在他眼前,一脚将他再次踩在了地上。
这还不够,还俯下身来,将胳膊压在膝盖上,那重量几乎要让杨业感觉自己的胸骨马上就要断了。
宴云何轻笑道:“说啊,怎么不说了?”
杨业抓住宴云何的脚踝,艰难地挣扎着,一张脸扭曲着变了形。
宴云何仍是笑得满面春风,实际脚下又加重了三分力道:“这么脏的舌头,我帮你割了可好?”
第二十九章
杨业直到那时才明白,为什么书院里的人都叫宴云何混世魔王了,这个人虽然笑着说话,但眼神是认真的。
他真的会割了自己的舌头,杨业痛得要命,转头向同行的学子们求助。
那些人都害怕地往后退,对他的求助视而不见。
杨业恨得咬牙,他忍着喉头的血腥味:“宴云何,别以为你有个当侯爷的爹,你就能为所欲为!”
宴云何脸上的笑容敛去,那一刻他的神情,跟虞钦是那么的相像。
杨业恨虞钦,不仅仅是因为父亲跟虞长恩有旧怨。
而是虞钦就是这么看他的,好似他是蝼蚁,不……虞钦甚至从未正眼看过他。
同在率性堂,虞钦永远都是魁首,杨业在其光芒下,再难出头。
他根本不知道东林有杨业这个人,只是杨业自顾自地恨着他,像个洋相百出的小丑。
那时虞钦初入东林书院,人人都在谈论这个新生,杨业的朋友也非要去正义堂瞧一瞧。
还是新生的虞钦坐在临窗的位置,竹制的窗栏像个画框,虞钦身处其中就成了景。
杨业虽然因为家中之事对虞钦抱有偏见,却依然在见到虞钦的第一面,同其他人一样成了呆子。
后来虞钦和宴云何的恩怨,杨业一直都有关注。
那些勋贵子弟都以宴云何为首,不止因为宴云何背后的权势,还因为他足够会玩,为人仗义,容貌出众。
得知宴云何和虞钦不合,两人是对头之时,杨业很难说清心里的激动。
在书院里,他从来不敢真的对虞钦做些什么,但宴云何敢。
骑射课那日,杨业没有骑马,坐在距离虞钦书桌的不远处,亲眼看着宴云何将箭射向虞钦,随即纵马而来,身负长弓,乌发飞扬,何等的肆意。
宴云何将桃花抛到虞钦怀里时,杨业清晰地看见虞钦错愕的神情。
有什么变了,自那天开始。
那个目中无人的虞钦,终于有了看进眼里的人。
而那个人……
杨业抓着踏在他胸前好似巨石的脚,目光猩红地注视着宴云何:“你不但殴打同窗,偷逃出书院,来万花楼押妓,一桩桩一件件,我都会告知周院长。”
宴云何歪了歪脑袋,仿佛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难道你不是吗?”
他转头看向房间里的其他人,个个对上他视线的人,都紧张地转过头去:“这个房间的所有人,不都是同犯?”
杨业牙都要咬碎了,宴云何重新弯下腰:“你知道吗,就算我真把你舌头割了,我也不会有任何事,可你就不一样了。”
说罢宴云何一把抽出藏在靴里的刀,刀身折射着屋里的灯光,倒映入杨业的眼,他目眦欲裂。
宴云何转着手里的小刀,冰冷的刃一下又一下地滑过杨业的脸,仿佛随时便要捅进他的嘴里,搅烂他的舌头。
杨业再也受不住,因为他知道宴云何说的是真的,杨家早已失势,就算宴云何不碰他的舌头,只需要用这把刀在他脸上划一下,他也前途尽毁。
大晋官场有不成文的规矩,破相者不用,免污圣人眼,虽这规矩对武将并不适用,但杨业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走武官的路子!
他愤怒至极,几乎冲昏了头脑:“宴云何,你是不是疯了?!我只是在说虞钦,又不是在说你!他需要你出头吗?你以为你自己是谁!”
宴云何双眸一冷,这时背后伸来一双胳膊,是游良:“淮阳你别冲动,为这样的人不值当。”
游良哪里会不知道宴云何那些话不过是虚张声势,永安侯嫉恶如仇,要是宴云何今晚真在万花楼惹了事,永安侯只会亲自把人押入大理寺。
宴云何却将手扬起,在众人的惊呼声中把刀重重刺下。
杨业惊恐至极地闭上眼,浑身瑟瑟发抖。
游良差点一口气没上来,在看清刀落下的位置后,总算松了口气。
宴云何将那把刀深深扎入了杨业的脸侧,距离极近,木屑都溅到了杨业脸上。
他缓慢起身,顺势拔出刀:“算了,懒得弄脏我的刀。”
说罢,宴云何面带戾气地扫向一旁的所有人:“今夜之事若有传出……”
那些人立刻猛摇头,表明自己绝对不会说出去。
宴云何这才楼着游良的肩膀,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回去吧。”
游良被宴云何吓得早已没了看姑娘的心思:“走走走,你下次能不能别冲动!”
待他们走后,终于有人扶起地上的杨业,却被杨业狠狠搡开。
杨业面色阴沉地看着宴云何离开的方向,无视掉房中的其他人,一瘸一拐地离开了。
宴云何跟游良回到书院时,已是亥时。
游良出门时有多兴高采烈,此刻就有多虚脱,被宴云何给吓的。
“我说你下次要发疯,能不能提前招呼一声,要是你真被院长逐出去了,我岂不是成了罪魁祸首?”游良心有戚戚然道。
宴云何拍了拍游良:“放心,我心里有数,不会真的下狠手的。”
“什么狠手?”一旁传来道幽幽的声音,把游良吓得猛地抱住宴云何,惊恐地望向声音的来源。
他们走的是小路,不然身上没穿学士服,一眼就能发现偷跑出去了。
看清那人是谁后,游良翻了个白眼:“方知州,你躲在那里不声不响地做什么!”
方知州手里拿着个扇子慢悠悠地摇着:“首先我没有躲,其次,我站在这里很久了,是你们鬼鬼祟祟,做贼心虚。”
游良还要再说,方知州便转头对宴云何说:“你们今晚去哪了。”
方知州和游良不同,游良是个直肠子,方知州颇有城府,虽然宴云何跟他也是好友,但宴云何是绝对不想跟此人作对的。
他立刻举起双手投降:“游良非要去看万花楼的娘子,不关我事,你们慢慢聊,我先走了。”
说完宴云何脚下抹油地跑了,丢下了战友游良。
回寝路上,他看到虞钦的身影越过长廊,往后院的方向走。
很奇怪,在那么多人之中,宴云何总是能一眼认出虞钦,哪怕只是个背影。
宴云何立刻跟了上去,他很好奇,已经到休息时间,虞钦深夜出来做什么?
直到跟人到了膳食馆,宴云何才茫然地望着膳食馆的招牌:“这是半夜饿了?”
他等在外面,不多时虞钦便提着一个食盒走了出来。
虽然膳食馆从不给学子们开小灶,但如果你打点得当,花些银子,还是能在不合规的时间里,吃到想吃的东西。
不过像虞钦这样的,看起来一穷二白,哪来的钱打点?
虞钦刚走下楼梯,看到候在那处的宴云何,下意识皱了皱眉。
宴云何莫名就觉得有股邪火烧了起来,虽然他知道,虞钦如今对他的态度,大半都是他自己作的孽。
虞钦警惕地看着宴云何,目光落在他那明显外出过的红袍上,立刻露出了了然神色:“让开。”
宴云何不但不让,还逼了上去:“是什么好吃的,分我一点呗?”
说罢他还随意地往兜里摸了摸:“我拿这个跟你换。”
他记得他怀里放了个玉佩,成色不错。
本来想与虞钦缓和一下关系,省得下次为其出头,还要被人质疑。
虞钦看着宴云何手里的东西,缓缓望向宴云何。
宴云何只觉得面皮一紧,感觉对方的目光突然变得有些可怕。
他望着自己的手心,瓷白的罐子,是昭华阁的胭脂。
胭红晕在瓷罐上,同样弄红了宴云何的掌心。
“先是桃花。”虞钦轻声道:“后是胭脂。”
“宴云何,捉弄我好玩吗?”
第三十章
手里的胭脂变得非常烫手,宴云何面带尴尬地笑了笑:“如果我说拿错了,你信吗?”
夜风起,宴云何袖袍拂动,一股甜腻脂香带着酒气,送到虞钦鼻尖。
“才从外面回来?”虞钦好似话家常般,用一种平和的语气问。
宴云何既然没穿学子服,自然也不会觉得虞钦连这点都看不出来。
虞钦此刻故意这般问,分明是在警告宴云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