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心不净 第27章

方知州沉声道:“现在姜尚玩了手釜底抽薪,将一切罪责都背在自己身上,即便真查出了走私涉及谋逆,也只是罪及他一人,与太后无关。”

“甚至他的罪名也最多不过是御下不严,没有及时察觉工部发生的贪污之事。”方知州说:“这下我们就变得被动了。”

本是一招绝杀,若是他们先将牌打出去,脏水自然能成功泼到太后身上。

他们自然知道,太后只要不蠢,就不会想要换个皇帝。

但成景帝不考虑太后到底与此事有没干系,他需要的是,太后必须与此事有关。

陛下十岁登基,姜太后垂帘听政至今,若是能借此事逼太后交出权柄,退居后宫,才不会浪费这天赐良机。

宴云何揉着太阳穴:“那这些时日我们的努力,全部都白费了。”

方知州拍了拍他的肩膀:“不必这么悲观,陛下还是很欣慰你能查出这件事,他说等此事一了,你便能回神机营重新任职你的提督之位了。”

宴云何苦笑道:“你说要是我现在死而复生,跑到陛下面前状告虞钦谋害朝廷命官,还有用吗?”

方知州叹气道:“走私案都撼动不了太后的位置,就算你拉下一百个虞钦,太后也会找到新的人来替代,说不定太后还要转过头来感谢你,替她除掉虞钦。”

宴云何趴在桌上,气得捶桌:“虞钦是不是蠢,明知道那毒妇让他做这样的事,就是挖坑让他跳,他还跳得那么痛快!”

方知州摸了摸这人的脑袋,宴云何变成少年郎的模样,让他十分新鲜,忍不住伸手逗弄:“这次好歹也拉下了一个工部尚书,陛下还是很满意的。”

成景帝在退朝后,将方知州传到了御书房。

他没有方知州所想的那般气急,反而有种早有预料的冷静。甚至还有闲心问方知州,最近自己画的画如何。

方知州刚奉承了几句,一只通体漆黑的乌鸦从屋里飞了出来,轻轻地落在成景帝肩膀。

成景帝摸了摸乌鸦的尾羽:“这一次终于可以清楚地看到,母后在朕的朝堂上,到底埋了多少钉子。”

“不着急,来日方长。”成景帝轻笑道。

……

走私案转交给皇城司,成景帝命他好生歇息,意思应该是让宴云何别这么快死而复生。

虽然不知成景帝安排的用意,但宴云何斗胆猜测,这可能是要秋后一起算账。

又或者虞钦到底是虞公之孙,哪怕虞钦名声再多不堪,成景帝也不想轻易动他。

宴云何自然都是听陛下的,左右他也没死,陛下到底要不要追究,也是陛下做决定。

距离祭天大典,还有一日。

没恢复身份之前,宴云何一直住在方府里。

方知州为了预防祭天大典出事,已经忙到几日没出现过。

他没想到,游良竟然在方知州不在府中之时,找上门来。

游良显然是来惯了方府,都没遇到多少阻拦,进来便瞧见宴云何,大吃一惊:“你跟宴云何是什么关系?”

宴云何被他这野兽般的直觉骇了一跳:“谁?不认识。”

游良指着他的脸:“那你怎么长得跟他那么像,难道你是永安侯的私生子吗?”

宴云何忍不住问:“哪像了!”

游良:“头发卷卷的,还有那个眼珠子,我认识的人里就宴云何那斯有这样一双奇特的招子。”

宴云何竟一时间难以反驳。

游良是个自来熟的性子,竟就这么跟他攀谈起来。

提到自己的好友,游良又目露忧愁:“不知道淮阳怎么样了,我托好多朋友在云洲打听,都没能打探到他的消息。”

宴云何怕继续跟游良待下去,就要露陷了,于是趁仆人来上茶的工夫,转身溜出府中,躲避风头。

今年风调雨顺,又早早便开始下起瑞雪,百姓对即将到来的祭天大典也非常期待。

街上热闹,灯笼高挂,宴云何身着披风,随意地在街上闲逛。

他从边疆回来,便马不停蹄地进了神机营,诸事繁忙,此刻倒难得清闲。

街边摊贩卖起了汤圆,香甜气味扑鼻,宴云何当即落座,要了一碗。

汤圆上得很快,白软的皮咬下去,香甜的芝麻馅便溢在唇齿间,宴云何被烫得小口吸气,忽觉眉梢一冷。

他抬起头,竟下雪了。

漫天白雪飘飘而下,冬至降至,举家团圆。

宴云何无法归家,亦不能见友,甚至没法用真面目示人,这漫漫冬夜,冷得寂寥。

原来这种不再与人有任何联系的感觉,是这般孤寂的。

虞钦是否时常有这种感觉,从宫中回来,独自一人吃下素面时,跟他现下的心情,又是否相似。

不过这些都是虞钦自己的选择,那是宴云何无法干涉,也没立场干涉的事。

宴云何看着碗里的汤圆,小声叹了口气。

雪忽然停了,宴云何抬起头,一面伞撑在了他的上方,顺着执伞人的手,他望向那人。

“好巧。”虞钦将伞轻侧:“又见面了。”

宴云何回他一记浅笑:“巧吗?我怎么觉得大人是故意跟踪我,好与我偶遇?”

虞钦望着他那双浅色双瞳:“小公子与我认识的故人一般,喜欢自作多情。”

宴云何:“句句不离故人,可是寒初心上人?”

“知何想知道?”虞钦念起游知何的名字时,声调放得很轻,有种模糊的暧昧。

宴云何撑着下巴,用勺子拨弄碗中汤圆:“我猜不是。”

“我观大人面相薄情,怎会有心上人。”

“便是有,也早死了。”

第三十五章

他这话一出,虞钦执伞的手轻轻一颤,雪花漫漫,落地无声。

虞钦今日长发半束而起,漆黑的发浸过雪,湿润地垂于胸前。

宴云何瞧着那发,是他曾握过的细软,那个夜里,诱人下坠的温柔梦。

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看虞钦这幅模样,好像还真有心上人。

什么时候的事,是他在边疆时候发生的事吗,是谁?难不成是赵仪?不可能吧,赵仪不配,虞钦不至于眼光这么差,难道是他对虞钦的消息掌握得不够全面?

或许回去以后,得和方知州要一份记录的卷宗,看看虞钦这些年在京城究竟做了什么,好好翻一翻,查出到底是谁。

他陷入思绪,以至于虞钦的声音传入他耳中时,他没听清对方说了什么。

“你说什么?”宴云何回道。

虞钦静静望着他:“我说,没有这样的人。”

撒谎,宴云何心想。

但转念又想,虞钦或许没有说谎,虞钦这样的人,又怎么会爱上别人呢。

他们对视着,时间仿佛凝滞了,直至周遭的喧嚣再次袭来,宴云何才收回了目光。

摊贩的老板支起了防雪的棚子,路上有母亲吆喝着孩子归家。

虞钦收伞,抖落上边雪花。他坐在了宴云何对面,同老板也要了一份汤圆。

宴云何问:“大人怎么这般清闲,明日就是祭祀大典,应该很忙吧。”

“忙里偷闲。”虞钦简单回道。

现在的虞钦在宴云何眼里,一举一动皆有目的。只是他想不通,游知何还有哪里能引起锦衣卫指挥使的注意。

难道虞钦已经发现,藏在这个皮子下的人,是他宴云何?

游良都能够一眼就认定现在这个身份和他有关,靠的是卷发和瞳色。那虞钦这种多智近妖的人,怎会没有怀疑。

说不定就是心存疑虑,才会一直接近,反复试探。

宴云何念头一转,行随心动:“大人,既然我们这般有缘,一会要不要一起去喝点暖身的好酒?”

虞钦用茶水简单地冲了下勺子,吃了一口汤圆,面上没什么表情,但看起来不喜欢这汤圆的味道。

听到宴云何的话,虞钦回道:“在哪喝,南风馆?”

宴云何脸上的笑容僵了僵:“你想去那喝?”

“不想。”虞钦回得挺快,也很直白。

宴云何的假笑收回了些许:“我也不大想。”

虞钦不喜甜,面前的游知何倒吃得很快,瞧着嗜甜如命,咬一口汤圆,眉眼都舒展开了。看着就像小孩,一点甜就能满足。

虞钦用帕子擦了擦手:“再来一碗?”

宴云何瞅他碗里,还剩了大半,虞钦只吃了一个。他用勺子碰了碰虞钦的碗,这是个很失礼的行为,但宴云何不在乎:“大人也太浪费了。”

虞钦颔首道:“确实。”

宴云何毫不讲究地拿起虞钦那碗,将汤圆尽数拨到自己碗里,他晚饭没吃,两碗汤圆下去,也没觉得多撑。

雪停得很快,等他们从摊子步出,路上也因这场雪冷清不少。宴云何要去的酒家仍在营业,宴云何轻车熟路地带人进店。

那店面狭小,酒香扑鼻,店内没什么人,小二靠在柜台打盹。

听到有人进店的动静,才懒洋洋地站起身来,问客官想喝什么酒。

今日宴云何同虞钦都是一身常服,看不出身份,不过气质与外貌都不似常人,小二醒了醒神,殷勤地开始介绍起店里的美酒。

然而这两位客官,看着是富贵人家,一个点了最便宜的果酒,另一位则点了度数极低的桃花酒。

果酒味甜,宴云何爱喝。在边疆时他没那么喜欢烧刀子,只觉得那味道太冲太辣,但是地方寒冷,实在没办法。

回到京城以后,便无需再委屈自己。

不过虞钦点的酒,倒让他没想到:“大人好风雅,与其来这种地方喝花酒,倒不如去南风馆喝。”

此花酒非彼花酒,宴云何心眼坏,不放过一丝调戏虞钦的机会。

在温暖的店内,虞钦解开了身上的裘衣,叠好放置一旁:“去南风馆的话,小公子会亲手给我倒酒吗?”

这是在内涵那晚宴云何装作小倌,故意倒酒逼虞钦饮下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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