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心不净 第28章

宴云何剥了颗花生,扔进嘴里:“大人怎么还没喝就醉了。”

虞钦笑而不语,令宴云何有点气闷,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还不如别招惹虞钦。

酒上得很快,饮下数杯后,街上突然传来一阵骚乱。有盔甲刀具碰撞的声音,也有马蹄踏过石板路的动静。

有门被粗暴踢开,东西被乱翻乱砸,有女人惊慌失措,孩儿啼哭连连。

小二立刻缩到了柜台后面,宴云何起身要去街上看,肩膀却被对面的虞钦一按。

“街上太乱,小公子还是不要出去最好。”

看着虞钦那镇定的神情,宴云何按着桌角:“你早就知道了?”

凝神静听动静,宴云何问道:“是官府在拿人?拿的是谁?”

虞钦头也不抬:“明日小公子就知道了。”

宴云何不悦他的故作玄虚,但按在肩上的手迟迟没有松开,叫他动弹不得。

并非真的无法动弹,只是硬是要动,怕又要在这打起来。若是砸坏了桌椅板凳,需要赔偿,那虞大人本就清贫的日子,更会雪上加霜了。

他说虞钦怎么会无事出现在街上,果然是知道了即将会发生的事吗?

这条街上住着哪些朝中重臣,宴云何飞速地在脑海里列过了许多人的名字,最后停在了最不可能,也是最有可能的人身上。

刚回京的吴王!

为什么会抓吴王,难道说……走私火药案,与吴王有关?!

不可能,吴王只是一个闲散王爷,成日吃喝玩乐,当年谋逆案后,也有朝中之臣推举吴王,但显然吴王的年纪太大,不符合姜太后以及元阁老的期望。

吴王那段时间更是装病不出,谁也不见,用实际行动证明了自己根本没有争权夺利之心。

成景帝登基后,吴王便去了藩地,这些年亦老老实实的,什么事都没敢闹。

怎么会是吴王呢!为何偏偏是吴王!

宴云何焦虑的并不是吴王到底有没有做谋反之事,而是若吴王真的谋反,那牵连之人只会比想象中要更多。

吴王少年时也曾随军打仗,小有胜绩。

但这点功绩在太子佑仪的光芒下,并不引人瞩目。

不过这些经历也令吴王也有了些人脉积累,如今镇守边疆的祁少连,他的师父,就是吴王的故交。

宴云何满腹疑虑,只想立刻回方府,问一问方知州。

他想到那夜方知州看过账本时,面上流露的神情,是否方知州那时便已猜测到,账本上所勾画之人,会涉及吴王。

为何成景帝会让他不要这么快恢复身份,是因为若吴王真反,祁少连很有可能会被召回京城,边疆不可没有祁少连!他得见陛下!

宴云何坐不下去了,他推开了虞钦的手,脚步匆匆地往外走。

街上灯火通明,士兵的铠甲折射着冰冷的光,不知出动了多少人,队伍长得没有尽头。

行人纷纷退散,本该祭祀的前一日,却将阵仗闹得这般大。

士兵驱赶着行人,宴云何站在街边,立得显眼,就是队伍路过时,也没让开。

有人见他挡路,毫不客气抬起刀背,往他头上砸。

宴云何刚想抬手挡,后颈衣服一紧,刀鞘擦过他的脸颊,留下微痛,他被虞钦拖住,强硬地拉到了酒家一旁的巷道中。

“小公子,不要命了吗?”虞钦语调轻松,一双眼却幽幽地望向外边那位动手的士兵。

将对方的容貌记于心中后,虞钦低下头说:“就算你看见了要抓的是谁,又有什么用呢?”

宴云何知道虞钦是故意扣下他,但他不知道虞钦是真怕他冲动行事,还是单纯想要拖延他,好达到其目的。

他现在不想猜,懒得猜。

“大人,我得回家了。”宴云何说。

虞钦看着宴云何脸上的那块淤红:“我们的酒还未喝完。”

“下次吧。”宴云何随口道。

虞钦伸手撑在墙壁,拦了宴云何的去路,他目光深深:“你真觉得还有下次吗?”

宴云何心尖一颤,些许酸涩涌了上来,确实没有下次。

不管虞钦知不知道游知何的真实身份,他们应该都没有下次了。

再也不会像今日这样,随意说着闲话,吃同一碗汤圆,在冬至佳节,对坐饮酒。

游知何可以跟虞钦这样平和的来往,宴云何不行。

他抬眼,巷道昏暗静寂,路上士兵的声响都仿佛远去。呼吸声清晰可闻,虞钦出来的急,裘衣未能穿上,以至于那手炉中的淡淡沁香,都愈发清晰可闻。

宴云何抬手握住了虞钦胸前的发,刚才落了雪的地方,已经干透了。他伸手勾住了虞钦的脖子,莽撞地往前一凑。

果香与桃花交织,青涩淡苦,宴云何舔过那双薄唇,仿佛品到了些许药味。

他虎牙磨过含在嘴里的唇,使劲一咬,虞钦吃痛,下唇破皮,血液涌了出来。

宴云何手指藏的细针,也在他咬的那一刻,扎入了虞钦的穴位。

他往后退,微笑着舔过嘴角的鲜血,看着动弹不得的虞钦:“再见了,虞大人。”

第三十六章

细针不过半刻就能用内力逼出,宴云何看着动弹不得的虞钦,这声再见,是游知何说给虞钦听,亦有可能是他对虞钦说。

祁少连出事,他不可能坐视不理。

要因此得罪成景帝,失了圣心,说不准就此要退回永安侯府,当个闲散勋贵。

若真告别朝堂,以后也难以见面了。

宴云何步步后退,巷口冷风灌入,他看着虞钦,对方脸上没有被暗算后的恼怒,只是直直地望着宴云何,目光是宴云何看不明白的复杂。

他叹了口气,取下身上的披风,拢在了虞钦身上。

随后,宴云何毫无留恋地飞身而去,踏着夜风和屋檐,一路疾驰,回到方府。

刚落地院中,宴云何就使用内力,粗暴地将骨头回归原位。

随着一步一走,令人牙酸的骨节活动声中,月下的身型逐渐变高,路过老仆时,宴云何已成了原来模样。

他顺手接过对方手里端着的茶水,对惊讶的老仆说:“你家公子回府了吗?”

声音已从少年的清朗,回到了曾经的低沉。

老仆颔首,宴云何端着托盘进了堂屋,方知州已经位于椅上,手里正在查看信件,抬眸看见恢复身形的宴云何,并没有露出丝毫意外神色。

“易容师就快回来了,怎么不等等?”方知州将手里的信件翻了一张,说道。

“等不及了。”宴云何将托盘放下,给方知州斟了杯茶:“杯子有两个,总不会是给我准备的,今夜谁要来?”

方知州靠着椅背:“隐娘。”

“隐娘一直在云洲待得好好的,现在突然回来,看来是因为走私案。”宴云何说。

方知州没有否认,宴云何也坐了下来:“所以现在我是被彻底排除在外了?就因为这背后之人有可能是吴王?”

“淮阳,你去云洲的目的不就是为了从回神机营吗?”方知州语气平静道:“在回神机营前的这段时间里,你可以好好休息。”

宴云何嘴唇轻勾,眼里却没有丝毫笑意:“是休息还是罢黜?”

方知州放下信件,面露严肃:“你怎么会这么想,陛下从没想过放弃你。”

宴云何给另一个杯子也倒了茶,一饮而尽:“是没想放弃,但也不打算见我了是吗?”

方知州说:“你也知道,现在不是合适时机,等时机一到,你自然能回来。”

宴云何知道方知州向来会打官腔,但没想到有一日这官腔会耍到他身上。

他单刀直入:“就算吴王真的谋逆,祁少连也不会反,虽说这几年北部还算平定,那也是因为祁少连在,边境离他不得。”

方知州见他打开天窗说亮话,也直白道:“这不是件好事。”

宴云何面色微变:“什么意思,陛下竟疑心师父?”

方知州叹息道:“你看,这就是为什么这个案子你不能出面的原因,你的立场决定了你无法做到客观。”

宴云何握着扶手,手背泛白,青筋毕露:“将士沙场战死,求的是盛世太平,为的是保家卫国!”

“祁少连镇守边境这些年,战功累累不假。他的家人因此于京城享荣华富贵,朝廷对他从来不薄。”方知州语调一沉:“陛下三召其归京,抗旨不尊的是他祁少连。”

宴云何深扎边境多年,听到这话便忍不住反驳:“那时战况如何陛下并不清楚,虽有小胜,但鞑靼只是暂时撤退,随时会卷土重来,要真以此为胜,奉命回京,敌军趁机进攻,我们拼尽数年才夺回的城池,救下的百姓该怎么办!”

“你是想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方知州道。

不知何时,这句话早已成了将领的催命符,源于帝王的疑心。

“边境重兵把守,驻扎多年,军需年年压在户部,掏空国库,这是局势稳定所需,户部从来不敢耽误,就是全京上下节衣缩食,苦了百姓,也不敢短了军需。”方知州冷笑道:“但现在谁人不知,驻扎边境的朝廷兵马,早已变成了大名鼎鼎的祁家军。”

宴云何回以讽笑:“欲加之罪,何患无词!”

二人对视间,气氛尖锐,针锋相对。

正是一触即发,有敲门声传来,他们望去,隐娘仍是一袭青衣,靠在门栏,抄手望着他们:“行了,都老大不小的人了,还吵架。”

方知州收敛了神色,缓和了语气:“我们没在吵。”

隐娘踱步进来:“是吗,我还以为你们要打起来了。”

方知州轻笑道:“要真打起来,我怕是在淮阳手下过不了三招。”

宴云何勉强地稳定了情绪,冲隐娘点头以作招呼,准备离开。

隐娘一把拉住他:“你脸上那些易容还不卸了?”

半晌后,客房中,隐娘往水里倒了些药物,最后用帕子打湿了,轻轻往宴云何脸上擦拭:“其实你也不用想这么多,祁将军有多重要,陛下是清楚的。”

宴云何闭着眼,没有说话。

隐娘笑了笑:“你是不是觉得我心仪陛下,也是为陛下说好话?”

宴云何无奈道:“我知道,其实陛下心中自有决断。”

隐娘重新洗了一道帕子:“成景三年,鞑靼来犯,边境大乱。镇守的卢将军大败,将边陲三城拱手让人。姜太后斩了卢英,换了姜岩,姜岩同样不敌,又让二城。”

这段历史宴云何自然清楚,他甚至亲自经历了那段混乱的时局。

“是陛下立排众议,任命当时还名不经传的祁将军。”隐娘柔声道:“那时祁将军初战惨败,朝中议论纷纷,是陛下顶住了压力,给了祁将军第二次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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