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走出暗门,忽然感到一阵眩晕,有气无力地晕倒在地上,听到高檀惊恐地喊了他一声,失去意识前,看见有人影冲进来,随后被抱了起来,温热的胸膛让他无意识依偎过去,昏昏沉沉地闭上了眼睛。
半梦半醒间,又是苦到发麻的药水往嘴里灌,他并没有咽下去,反抗地别过脑袋,将药吐了出来。
“大人,你别乱动。”高檀着急费心地摆正他的头。
“我来吧。”燕明庭拿起帕子擦了擦他的嘴角,然后捏住他的鼻子。
片刻后,赵夜阑张开嘴呼吸,察觉到药又灌进了嘴里,他抗拒得很,嗓子眼被呛到,彻底清醒地坐起来,一直咳嗽。
燕明庭拍了拍他的背,说:“你要是再不喝,我就只能嘴对嘴喂你了。”
赵夜阑咳了半天,侧头睨他,嘴唇嗫嚅了一下,低声说了一句话,随后一把夺过药碗,皱着眉头一口气喝光,将碗摔了出去:“都出去!”
下人们马上收拾好碎片告退,高檀跟在燕明庭身后,走到外面后才小声问:“将军,刚刚大人跟你说了什么呀?”
燕明庭:“不要脸。”
高檀:“……你怎么还骂我呢。”
“是骂我。”燕明庭笑道。
赵夜阑一直在屋里躺着,在天黑后勉强被伺候着用了顿饭,就又蔫蔫的躺下了。
晚上,燕明庭轻手轻脚地回房,拿起枕头,在地上铺上一层褥子,就席地而睡,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忽然间,一声尖叫打破了他的梦。
“不要——!”
燕明庭敏捷地抓剑坐起身,侧头望过去,见床上弹坐起一道身影,剧烈的喘息声在夜里显得有几分沉重。他点燃蜡烛,走到床边仔细瞧了一眼,赵夜阑坐在床上,一只手捂着胸口,双眼放空,鬓边的几缕发丝微微湿润,脸色过于苍白。
“怎么了?做噩梦了?”燕明庭拍了拍他的后背,才发觉整个后背都已经被汗水浸湿。
赵夜阑呼吸随着他拍打的频率渐渐平缓下来,眼神重新聚焦,漠然地看了他一眼,就翻身重新躺回去。
片刻后,手腕被人捏了一下,他侧抬起头,看见燕明庭不知从哪摸出一个红色软绳,缠绕在自己的手腕上。
“你干什么?”声音有些哑。
“放心,这次还是活结,你要是觉得手腕不舒服,就随时解开。”燕明庭给他展示了一下绳结,然后又将另一端绕在自己手腕上,重新躺回地上,“如果又做噩梦,或者睡不着的话,你扯一下绳子,我就会醒了。”
赵夜阑沉默地看着他。
房间复又回归到沉静黑暗,许是白日里睡多了,这会赵夜阑无论怎么样都难以入睡,在黑暗中望着屋顶良久,然后拉扯了一下绳子。
“这么快就又做噩梦了?”
马上响起燕明庭的声音,只是细听的话,能分辨出这声音里有一丝软绵,看来是刚从睡梦中醒来。
“我睡不着。”
“那怎么办?”
“你把我打晕吧。”
“我从未听过这种要求。”
“快点,明日还要上朝。”赵夜阑说,“这次我不报复你就是了。”
“那也不能啊,你这身子还真不一定能承受我一击,万一打出个好歹来,我不就成杀人凶手了?”燕明庭笑了笑,“要不,我给你讲故事吧?小时候我睡不着,我娘就会给我讲故事。”
“幼稚。”赵夜阑嗤之以鼻。
一刻钟后,赵夜阑又扯了扯燕明庭的绳子,冷声道:“故事呢?”
燕明庭无奈睁开眼,清了清嗓子:“江南有一王姓家人,富可敌国,可唯一的儿子迟迟没有成婚,让老夫人很是头疼,特意挑了几个适配的女子,有知书达理的知府之女,还有从小习武的青梅,偏偏王公子看上了家里的烧火丫头。”
“为什么会看上她?”赵夜阑不解。
“因为那女子不畏强权,虽出身贫贱,但貌美如花,也是唯一敢在他身上放火的人,这火烧在他身,也烧在他心。”
“……”赵夜阑扯起枕头就砸了过去,“你行军打仗还不忘揣点话本子看?”
燕明庭笑出了声:“你不想知道结局吗?”
“无非就是不顾家人阻拦,世俗的眼光,执意迎娶了出身卑微的烧火丫头。”
“错,王公子他……被烧死了。倒是那知府小姐和青梅惺惺相惜,互生怜爱之心,一起去游历江湖了。”燕明庭乐呵呵地说。
“……”
赵夜阑翻身睡觉,手腕上绷着一点力,他摸了摸绳子,没有去解开,闭上眼时竟没有再见到梦中的场景。
但后半夜依然做了个噩梦,梦到了那个公子被烧死的模样。
第13章
天色还未亮,听见门外有脚步声,赵夜阑就醒了,本就睡得不踏实,一点声音就能轻易将他吵醒,起来后第一件事就是一脚踩在燕明庭身上去:“滚起来。”
燕明庭三两下站起来,身形矫健地到了门口,问道:“谁?”
“是我,小高。”高檀敲了敲门,“大人,今天去上朝吗?”
“去。”赵夜阑应了一声。
已经接连好多日没去早朝,若是再不去,那些人只怕是以为他死了。
高檀推门进来为他穿朝服,紫色官服妥帖上身,特地被熏香缭过后有留下一股淡淡的香气,衣袍上绣有展翅欲飞的仙鹤,金玉带勾勒出腰线,腰间再挂上金鱼袋。
燕明庭在回京后也曾上过几次早朝,但是放眼望去,满朝文武,竟无一人能将朝服穿出这般凛然出尘的气质。
他不禁多看了几眼,然后才去换自己的衣服。
燕明庭和赵夜阑的官服极为相似,同样是象征尊贵荣华的紫色,只是武将的衣袍上绣的是猛虎,可以带佩剑上朝,寻常武将只能佩戴一把,但大将军却是可以佩两把的。
他随意挑选了两把剑佩上,出门的时候跟赵夜阑感慨道:“可惜了我那把好剑,竟然被你输在赌坊了。”
赵夜阑扯了扯嘴角,坐进轿子,燕明庭却站外面劝道:“这么点路程,就走过去吧,正好练练你的身子骨。”
“起轿。”赵夜阑无情地放下帘子,任他自己在外面刮着冷风独自行走。
到了宫门外,碰见了不少同僚,有热情的主动寒暄道:“大将军几日不见,越发精神了。”
燕明庭与他笑了笑。
一旁的轿子停下,赵夜阑面无表情地走出来,看也不看他们一眼,径自往殿门内走去。
那同僚尴尬了一瞬,马上找了个借口告辞,灰溜溜地从另一边进去。
“刚刚那人是谁呀?”燕明庭快步追上赵夜阑,低声问了一句。
“内寺伯,区区七品。”赵夜阑不咸不淡地说,“擅溜须拍马。”
燕明庭低声笑了笑:“那赵大人你呢,擅什么?”
赵夜阑侧头看着他,冷声道:“你想知道的话,大可来试试。”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燕明庭忽然抬手。
赵夜阑下意识想格挡,谁知对方的手却是放在自己肩上,将自己往里面的位子拉了一些,险些靠在他的身上。
“你做什么!”赵夜阑咬牙道。
“有人在看着我们。”燕明庭目视前方道,他才回朝没多久,很多人都还没认全,但来自四面八方的视线却还是能察觉到的。
赵夜阑环视一周,见同僚们都在偷偷打量他们二人,不远处的御史更是明目张胆的盯着看,他拍开燕明庭的手,低声说:“不想惹火上身,就离我远点。”
很快,燕明庭便领会到了他的话中深意。
文武百官有序地立在大殿中,左右二相分立两边,身后是各色朝服的官员们。燕明庭同样位高权重,没有固定站位,便站在了赵夜阑身侧。
不多时,皇上就前来主持朝会了。
首要内容便是询问泰山震动的情况,待当地官员汇报完情况后,皇上才稍加宽心,安排人手去主持善后工作。
其次便是吏部尚书余钧良逝世,职位空缺,该选派何人上任,一时间朝堂上吵吵闹闹,各有举荐。
陈昊义如同热锅上的蚂蚁,看见几个对手都有人举荐,慌忙看向赵夜阑,盼着他能做到答应过的事。
赵夜阑给他了一个安抚的眼神,然后拱手道:“臣认为吏部左侍郎堪当重任,他在位多年,吏部的政务他再熟悉不过。”
陈昊义松了口气。
但是马上就有人反对:“那右侍郎阚川也同样熟悉政务呢,而且他年轻力壮,更有心力去为皇上办事。陈昊义在位多年,有做出什么政绩么?不过是仗着年纪倚老卖老罢了,依我看,赵大人你这分明是和陈大人串通好的吧?”
赵夜阑不答,陈昊义却先急了:“你说谁串通好的呢!赵大人刚正不阿,你分明就是嫉妒!”
赵夜阑暗自摇了摇头,本以为这人有几分悟性,没想到实在是扶不上墙的烂泥。
他这一番反驳,恰恰坐实了串通的事实,赵暄本就在防止赵夜阑结党营私,现下是几乎不可能给陈昊义任何的机会了。偏偏陈昊义还沾沾自喜,以为赵夜阑帮自己说了话,就能稳操胜券。
朝会上商议的事多又杂,大到国家大事,小到官员纳妾,官员时不时就要互相辩驳上几句。
燕明庭只觉无趣,几度昏昏欲睡,他下意识看了眼赵夜阑,对方却兴致勃勃地旁听着御史弹劾某某官员纳了个青楼女子为妾的事。
争执不休,皇上听了半天,垂眸看向站在第一排的几人,问:“右相,此事你怎么看?”
右相年逾五十,平素最大的爱好便是吟诗作赋,也就因为他三代为臣的资历而稀里糊涂坐到了右相之位。但若是谈起政事来,他是能躲就躲。
“回陛下,臣以为,此事应当……交由赵夜阑赵大人来评判。”
文武百官:“……”
是以赵夜阑权势滔天,还有这部分原因,右相之位形同虚设。
赵夜阑不慌不忙地拱手,看了眼那被弹劾的官员,道:“方大人这件事臣略有耳闻,那名女子原是良家妇女,不慎被人拐骗,才哄去了青楼。方大人此举乃是救人于水火之中,并非作风不良。”
方大人连连点头:“正是如此,皇上明鉴呐!”
一时半会也不可能去调查女子是否真是被人拐骗,也懒得去理会官员的家务事,赵暄摆摆手:“罢了,此事就此作罢。”
御史见折子被驳回,懊丧地回头,看见那方大人正在冲赵夜阑使眼色,摆明了是沆瀣一气,他当即双膝下跪:“陛下,臣还有一事启奏!”
“说。”
“左相既已嫁给燕大将军,按照规矩,后宅之人,不可参与朝堂之事。”
百官交头接耳起来,赵夜阑的同党纷纷站出来为他说话,但他平时在朝堂树敌众多,此时表示反对的人就更多了。
燕明庭没有表态,只是侧头看向赵夜阑,见他云淡风轻地听着众人吵架,却在皇上看过来时,面色微动,一副忠心耿耿恨不得以死明志的样子,恭敬地行礼:“臣对陛下绝无二心,更不会与将军谋不轨之事,此心天地可鉴。”
这时,吏部右侍郎阚川站出来说话了,他扑通一声跪下,行了大礼:“陛下,臣恳请废除赵夜阑左相一职。赵夜阑行事放荡,与大将军在皇宫内举止亲密;欺上瞒下,私自对余尚书行刑;结党营私,勾结官员谋私利。皇上,请三思啊!”
一时间所有人都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