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陛下 第6章

忽然他听到一阵很轻的脚步声,有人来了!

这一瞬间,让人惊悚的颤栗顺着背脊窜到头顶,吓得他几乎心脏骤停。他一把推开正吻得投入的夏司言,撑着身子坐起来。

原来是那条白色的小狗,那狗脚步轻盈地跑了过来,汪汪叫了两声,吐着舌头朝他摇尾巴。

他松了一口气,心脏还在胸腔里重重地砸着。这一吓使他清醒了,嘴唇还留着夏司言给他的强烈触感,但心里那道防线也渐渐重新建立了起来。

夏司言突然被他推开,也并不像以前那样发脾气,而是又从后面抱了上来,在他脖子上拱着,撒娇地叫他:“先生。”

韩佑捉住夏司言不老实的手,柔声道:“陛下,到此为止吧。”

“先生,”夏司言耍赖地吻他的脖子,语调又软又可怜,“朕好喜欢、好喜欢你。”

韩佑心软得乱七八糟,抵抗也不怎么认真了,刚刚建立起来的那道防线在寸寸溃败,身心也跟着渐渐沦陷,然后他听到夏司言说:“从今以后,朕让你呼风唤雨,让你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这句话突然惊醒了沉醉的梦中人,韩佑抓住皇帝的手,强硬推开:“陛下,真的……到此为止了。”

夏司言正上头,又被打断,有些恼火,“又怎么了?”

韩佑坐直了,胸口起伏地发了一会儿怔。夏司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不妙,脸色也蓦地变了,皱眉问他:“这是什么意思?”

“臣……”韩佑抬眸看向夏司言,一字一顿地说:“臣罪孽深重。”

夏司言脸色冷下来:“你想说什么?又要来不合礼数那一套吗?”

韩佑沉默不语,夏司言突然掐住他的脖子,在他耳朵边上说:“有时候朕真的想把你关起来,把你捆起来,折断你的筋骨,让你在这宫里跟朕一起做孤家寡人。”

小狗摇着尾巴,想让韩佑跟它一起玩儿,它搞不懂那个脾气很坏的新主人在对它的旧主人做什么,还一个劲儿地往韩佑腿上扑。夏司言骨子里的残暴又上来了,手里下了力气。韩佑看起来很难受,但还是一言不发,也不挣扎。

夏司言到底不舍得真的杀了他,最后一把将人推开,吼道:“你到底要什么?!”

小狗吓了一跳,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夹着尾巴躲到了书案下面。

夏司言随手拿起被撞翻的大瓷碗,扬手摔在地上,崩裂的碎瓷片在光可鉴人的地板上跳跃,小狗夹着尾巴跑得更远了。

第10章 纠正

韩佑被推得倒在一边,伏在御榻的扶手上咳嗽,咳得眼泪沾了满脸。他在朦胧中看到皇帝踩着满地碎片的地板走了出去,厚重的殿门打开,又重重关上。

殿内在暴风骤雨后突然安静下来,冯可探头探脑地在门口看了一眼,立即被里头的惨状吓住。赶紧小跑着上前,将韩佑扶起来,“韩侍郎,这……这是怎么了?”

韩佑喉咙很痛,说不出话来,只摇头,用袖子掩面,擦掉脸上咳出来的眼泪。

冯可看到他脖子上触目惊心的指印,联想到刚才皇帝走出门去的脸色,大概猜到他们发生了什么。手脚麻利地收拾了乱成一团的御榻,又给韩佑倒上一杯温茶,在旁边站了一会儿,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地劝道:“哎,韩侍郎,您这是何苦呢?”

见韩佑不说话,他又道:“陛下还是个孩子,您何必跟他置气。这么多年了,您还不了解他啊?忍让一下就过去了。”

韩佑摇摇头,指了指喉咙表示自己现在没办法开口,请冯公公见谅,又喝了一口水,把杯子放在一边,站起身准备离开。

冯可见他脖子上的指印红得吓人,拉住他让他等一等,然后在旁边的架子上取下一个红木方盒,打开来,从里面拿出一个青釉弦纹的小瓷瓶递给他:“侍郎大人用一点伤药吧。”

韩佑伸手在脖子上触了触,碰一下都觉得疼,便接过瓶子,用口型说:“多谢。”

冯可扶着他,小心翼翼地绕开地上的碎瓷片,走到门口又停下来看了看天色。此时还未过申时,天色尚早,冯可想了一下,躬身对韩佑说:“大人等一下,我去安排个马车送您回府。”

冯可是宫里的老人了,知道韩佑这个样子从宫中出去,若是被有心人看到,不知道会在京中传成什么样子。而韩佑也明白这个道理,立刻会意地点点头,用口型说:“冯公公费心了。”

韩佑等在门口的这么一小会儿,几个内侍悄无声息地进了殿,轻手轻脚地收拾被弄得一团糟的御榻和地面。长乐宫里的人都听到了刚才皇帝摔东西的声音,以及那一声带着雷霆之怒的吼声,各自战战兢兢不敢大声出气,更不敢抬头看韩侍郎一眼,埋着头做完事情又埋着头悄悄走了。韩佑往里看了一眼,殿内又恢复了平日的洁净规整,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冯可很快回来。车是他亲自找来的,直接停在了长乐宫门口。他把韩佑送上车,小声道:“等陛下气消了,老奴就让人去府上给大人递个话,大人再进宫来跟陛下服个软哄一哄吧!”

韩佑和皇帝从前也闹过不愉快,冯可以为他们和以前一样,只不过这一次吵得严重一点罢了。但是韩佑知道,这一次不一样了。

衣服已经被浸得全部湿透了,凉凉地贴在背上。刚才还不觉得,现在只感到背后也疼得厉害,可能是摔在矮几上的时候磕伤了。他很少把自己弄得这样狼狈,今天确实从身到心都是狼狈不堪的。他不想回想刚才发生的事情,他觉得自己既不够勇敢,又不够坦荡,甚至开始厌恶这样的自己。

马车用的是冯可的牌子,一路畅通无阻出了宫,快得让韩佑感到了一点落荒而逃的悲哀。

他坐在昏暗的马车里想,韩景略啊韩景略,你又想要好名声,又想要皇帝喜欢你;又要去争夺那个高位,又要让世人说你赢得光明正大。怎么会有那么好的事?你太贪心了。

回府的路上,韩佑做了一个决定。如今已经不可能和皇帝回到过去的关系,摆在他面前的选择只有两个:要么坦坦荡荡地做一个佞臣,要么快刀斩乱麻和皇帝割断这层联系。

这个决定对他来说并不艰难,他可以忽略掉心里那点酸楚。可是夏司言……韩佑犹豫了一瞬,又在心里说服自己,陛下也总会长大的,这点少年荒唐的事,对皇帝来说,很快就会过去。

马车把韩佑送进了府,停在轿厅里。韩三立刻迎上来,满面笑容地给驾车的内侍和随车的护卫打赏了银子。

韩佑从马车上下来,韩三看到他的样子吓了一跳,伸出手去扶。有外人在,他不敢多问,扶着韩佑进了后院才道:“先生这是怎么了?”

韩佑休息了一会儿嗓子,现在勉强可以开口说话,只是声音非常嘶哑,他说:“我和陛下吵了一架。”

韩三觑着他的脸色,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扶着他进了屋,帮他把衣服脱下来,看到他背上竟然也伤了一大片。

“怎么弄成这样?”韩三又是心疼又是气愤,“进宫去给皇帝讲个学,回来就一身的伤,也不知道是去讲学的还是去受气的。咱们家先生是为国家干大事的,还要受这些委屈。”

韩佑冷着脸,隔空用食指点了点他,沙哑道:“慎言。”

韩三多的不敢再说,只道:“先生到床上去趴着吧,小的给您上药。”

韩佑从怀里摸出冯可给他的伤药,递给韩三,“用这个吧,冯公公给的。”

韩三心不甘情不愿地接过来,又忍不住抱怨,“冯公公给的,还不是陛下把您给伤成这样的。打伤了给瓶药就好了吗?哪有这样的。”

韩佑有些生气了,警告地看他一眼:“够了。”

韩三还犹自小声嘀咕:“陛下这样对您,您还维护他。”

“好了,”韩佑在床上趴下,疲惫地说:“给我上药吧,不要再说话了,我休息一会儿。”

韩三给他上好药,见他闭着眼睛呼吸均匀像是睡着了,便替他拉上被子,轻手轻脚地出去了。

韩佑并没有睡着,他只是闭着眼睛在整理思绪。冷静下来以后,他机谋巧算的那一面又占了上风,开始权衡利弊、计较得失。

陛下说得对,现在除了他,陛下没有别的大臣可用,而韩佑相信自己完全有能力做到成为大昭国的股肱之臣,他做官为的就是这个,他为此准备了十几年。

从大局出发,陛下不可能为了这一点儿女情长的隔阂而完全舍弃自己。从私情来讲,大概也是因为这么多年,只有他陪伴在陛下身边,他们才会产生这种过分依恋的关系。只要他们两个都站到正确的位置,一切就能够回到正轨了。

思量清楚各个细枝末节,韩佑从床上爬起来,决定写一封奏折来纠正他们错位的君臣关系。

他早已在腹中打好草稿,此时下笔如飞,有理有据条理清晰地陈明情况,说自己才学有限,已经没有什么可以教皇帝的了,再加上吏部事务繁忙,他有些力不从心,担心讲学不精误导了皇帝,请陛下让内阁重新安排一名大学士去做侍讲。

写完之后他不也敢多看,立刻就让韩三送到通政司,走正式题本的流程报呈给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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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佑:我只想做CEO,老板却想和我谈恋爱。

第11章 病休

韩佑告了三天病假在家里休息,对外说是染了风寒,会传人,谁来都不见。

到了第三天的下午,他在书房中写字,韩三来问他:“先生,之前订了今天晚上在醉东风的包间,要退了吗?”

韩佑搁下笔,欣赏了一会儿自己写的瘦金体,觉得怎么写都不如夏司言写得好,走了一下神,但马上又把思绪拉回来,道:“不退,我请的是周奎,要去见一下。”

周奎是兵部尚书,和吴闻茨关系匪浅。韩佑通过老师认识了他,两人意趣相投,便结成忘年交,私底下也会经常见面喝酒。

前几日韩佑请周奎用兵部的特殊通道,派人火速赶往甘州,要在张自良等人销毁证据之前将他们拿下。算着日子,派的人应该已经到甘州了,再过个两三天就会从甘州传回消息,他们需要商量一下之后的战术。

脖子上的红印已经消下去很多,不仔细看是看不出来的,但周奎不是普通人,还是谨慎一点为好。出门前,韩佑穿了一件领口有点高的衣服,勉强能盖住脖子,若是周奎问起,也可以找借口糊弄过去。

低调地了出门,韩三安排一顶女轿将韩佑送到醉东风。他到得早,酒楼里人还不多,没想到周奎到得更早,已经坐在包间里头等他了。

周奎见他来了,忙站起身把他拉进来,伸出脑袋四下看看,才谨慎地关上了门。

“景略,”周奎露出焦急的表情,劈头就问:“你跟陛下是怎么回事?”

韩佑吃了一惊,心头升起一股紧张直逼嗓子眼。他第一反应是那天他和夏司言做的事情被人看到了。

宫里有朝中的眼线并不奇怪,宫中发生的事情传到朝堂是常有的事。他心里砰砰跳着,脑子里飞快思索应对之辞,面上却很好地保持了波澜不惊,语气从容地说:“我跟陛下?什么怎么回事?”

周奎小声说:“是通政司传出来的消息,说是你主动请辞,不再做皇帝的侍讲了?”

原来是这件事。

韩佑在心里长舒一口气,“是,是我递的折子。 ”

周奎脸色凝重,皱纹看起来越加深了:“为什么啊?”

韩佑笑道:“通政司不是都看到了吗?消息都传出来了,没传我请辞的原因?”

周奎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那眼神像是要看穿他的故作镇定,韩佑下意识地微微颔首,想隐藏脖子上的痕迹。但周奎似乎并没有注意到他的脖子,半晌之后开口道:“真的是那个原因吗?”

韩佑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又给周奎的杯子满上,知道那个理由搪塞得了别人,但搪塞不过周奎和老师,这多半是老师让周奎来问的。

“其实……”韩佑叹气道:“其实我老早就想辞掉侍讲的差事了。一来,这么多年我肚子里的货该倒都倒完了,确实教不了陛下什么了;二来,宫中朝中俱是一体,都是为陛下分忧,我在朝中能为陛下做更多事情。”

周奎显然对这个回答不怎么满意,“这里就你跟我两个人,你就别说这些虚的了。陛下脾气不好,做事随意、难伺候,这些我们都知道,可你这么多年,好不容易走到今天,何必这个时候辞呢?怎么着也得入了阁再说嘛!”

韩佑无法跟他解释自己矛盾的心情,只说:“在朝中为陛下做事也是一样的。”

“哎,”周奎叹气,“你这件事还是太欠考虑了。”

话说到这里,正好店里的伙计敲门进来送酒菜。两壶酒、几样精致的小菜摆上桌,韩佑等到伙计出去了之后,又说:“反正折子都已经递上去了,事情已经这样了,咱们还是先喝酒吧。”

周奎略作思忖,对他说道:“不过,我听说折子递进宫里之后,陛下那边一直没动静,也没发给内阁。”

韩佑倒酒的手顿了一下,“迟早会有动静的,这件事内阁也早有安排,只是之前陛下一直不同意。”

周奎叹一口气说:“陛下这样依赖你,本是你的大好机会,你却如此草率地放弃了,可惜、可惜!”

韩佑笑着摇摇头,转移话题道:“甘州那边最近有什么消息吗?”

“我们派的人恐怕才刚到,这会儿还没有邸报传回来,且耐心等吧。”

“我总觉得这个事情不会那么顺利,”韩佑给他倒酒,“高擎那边这几天什么动静也没有,很奇怪。”

“嗯,能瞒报这么多年的粮荒,可见甘州地方上早已是铁板一块,官官相护,我们在京中根本看不到真相。要不是镇西将军因为军粮的事情偶然间发现了端倪,恐怕现在我们都还被蒙在鼓里。镇西将军的邸报还没送进京,高擎就主动要求撤换甘州巡抚,说他没有提前得到消息,我是不信的。”

韩佑端起杯子跟他碰了碰,“若是能顺利抓回张自良,我相信胡其敏就会毫不犹豫地转换阵营到我们这边,后头的审问交给他就好了,刑部尚书胡大人手段卓绝,定能问出我们想问的话。”

推杯换盏中,又商议了些公事、聊了些京中官员的八卦,到了亥时,周府和韩府的轿子分别来接,于是两人告别,各自乘轿离开。

韩佑有些喝多了,回家以后觉得头晕,洗了个澡早早地睡了。

韩三服侍韩佑睡下,又叫厨房煮了醒酒汤备着,怕韩佑半夜醒来头疼。刚安排妥当,就见门房火烧屁股似的来报,说宫里的冯公公来了。

韩三这几天正对宫里的人满肚子气,不满道:“大晚上的,大呼小叫干什么?来了就来了,就说我们先生病了,会传染,谁也不见!更不能进宫!没得给陛下传染了。”

“不是,”门房苦着脸说,“冯公公已经跑进去了,拦都拦不住啊!”

韩三皱眉:“跑进哪里去了?”

“往先生的卧房去了!”

韩三头都要气炸了,忙推开门房往庭院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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