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周奎笑了起来,双手举杯朝韩佑敬道:“景略,恭喜了。”
韩佑也双手举杯和他碰了碰,两人以茶代酒干了一杯,各自心照不宣。
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把什么都赌进去了,自然没有弃局离场的道理。黑的也好白的也好,反正都搅烂了、打碎了。扯掉自尊做了皇帝的宠臣,就试试看能走多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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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新局
随着张自良的死讯传回京城,甘州谎报粮荒的事情也大白于天下,朝堂震动。
而正好在这事儿发生的两天前,高擎悄无声息地告了病,深居府中休养,拒不见客。很多人便把这两件事联系在一起,一时间京中风云四起。
这天韩佑下了衙,跟周奎、詹宇一起去吴府拜访老师。
高擎告病后,吴闻茨的病也就好了起来,他亲自吩咐下人在府中的花园里摆了筵席招待韩佑三人,吴世杰也陪坐在一旁。
“陛下这一手实在令人佩服,”吴闻茨入座后一直没动筷子,但是气色看起来不错,话也多了起来,“隐忍这么多年,骗过了我们所有人。我看哪,咱们这位小皇帝,恐怕要胜过他的爷爷和父亲了。”
詹宇附和道:“对,真是没想到。原来还以为咱们陛下一直被高擎压着,结果,是高擎被陛下拿得死死的。”
周奎点了点桌子,笑着说:“景略那天来跟我商量,说要抢在前头把张自良抓回京城审问,我们的人才到甘州,景略就从陛下那里得到消息,说张自良已经畏罪自杀了。”
詹宇还是刚知道这个细节,便挑眉对韩佑说:“陛下连这个底都透给你了,看来你入阁指日可待啊。”
这个话韩佑已经是听第二个人说了,好像身边的人都在不断地提醒他,他是个只能依靠皇帝垂怜才能走上高位的人。
笑意淡了,他端起酒杯抿了一口,道:“借士铎兄吉言。”
吴闻茨敏锐地看了他一眼,“景略怎么兴致不高?最近憔悴不少,部衙里很忙吗?”
韩佑恢复了一点笑容挂在嘴角,点头道:“甘州大案一出,是有些忙不过来,我们都盼着老师您回来主持大局呢。”
吴闻茨听了这话很受用,哈哈大笑道:“我这把老骨头熬不了几年了,还是要指望你们哪!”
饭桌上活跃起来,大家都举杯恭维吴闻茨老当益壮,盼着他回朝。虽然这一次他们没能扳倒高擎,多少有些失望,但借着甘州的案子,正好可以大手大脚地动一动朝中人事。
朝廷派了钦差到甘州去详查,为了避免三年前税务官客死甘州的事情再度发生,陛下还特意拨了一千禁军同去,声势浩大,免不了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众人知道韩佑是陛下身边最得宠的人,虽然不知道他们发生了什么,为何韩佑会突然辞了文华殿侍讲,但是看皇帝掌权以来的表现,还是非常重视这位吏部左侍郎的。席间大家对韩佑多有恭维,韩佑表现得很淡然,令众人又是一番交口称赞。
有道是会做官不如会选队友,能做到他们这个位置的,都是科场上的高手、更是官场上的精英。做官谁都会做,选队友有时候就全凭运气了。在三天之前,高擎的人还在京中横着走,如今,却是人人自危。不少过去偏向高擎的人,这几天都在向韩佑和吴闻茨师生二人示好。
韩佑在不熟的人面前都十分冷淡,特别是官场上的交际,他一向爱惜羽毛,在京中是出了名的难以接触,那些人怕讨不到好,一般不会直接去找他。而吴闻茨又深居简出,更加难以接近,唯有吴世杰是他们师徒的最佳突破口。
待到散了席,韩佑三人离开,吴世杰也站起身准备走,吴闻茨厉声道:“你给我站住!”
吴世杰脚步一顿,又坐回去,“爹,怎么了?”
吴闻茨不错眼地盯着他,“你要去哪里?”
“约了两个朋友出去喝酒,”吴世杰显得有些不耐烦,补充道:“都是些正经朋友。”
吴闻茨冷笑:“正经朋友?正经朋友带你去喝花酒?嫖、宿妓馆?”
吴世杰脸色难看起来,“爹你又听谁胡说八道了?”
“爹告诉你,不要去接触那些乱七八糟的人,趁着这个时候好好干出点政绩来,高党那些人马空出来的位置,爹总会为你觅一个好的。”
吴世杰听了这话立马喜上眉梢,“真的啊爹?有些什么位置让我选?能升一品不?”
“你这样还想升一品?”吴闻茨恨铁不成钢地说:“官员嫖、宿可是犯法,被言官参一本够你喝一壶的!早跟你说了要低调行事,你怎么不能学学韩佑呢?”
吴世杰最恨他爹把他跟韩佑比,脸色顿时冷了下来:“韩佑韩佑!上次那个事情我还没跟他算账呢,竟敢当众打我的脸,让我成了个笑话!最可气的是爹你还帮他!”
“我那是帮他吗?”吴闻茨气得拍桌子,“我那是帮你!牌子钱的事本来睁只眼闭只眼就过去了,你还让人去当街打人。你这是往你爹我的脸上抹黑你知道吗?你怎么不动动你的狗脑子!还找韩佑算账,你有什么本事找韩佑算账?!”
吴世杰被他爹骂得满脸通红,他跟韩佑同岁,韩佑考中进士那一年他靠着萌荫混了一个官当,跟韩佑差距不大。可是再往后几年,韩佑的升官速度就是他望尘莫及了。这些年一直被他爹跟韩佑比,他对韩佑早就恨之入骨了。
“是啊,”他点点头,“我哪里都比不上韩佑,我不配当你的儿子,你让韩佑当你儿子好了!”
说完他转身就走,吴闻茨在后面气得直哆嗦,骂道:“孽子!孽子!”
吴世杰走到了门厅,又顿住,回头道:“爹,您也别气坏了身子,回头还是得我照顾您。您那宝贝学生那么得陛下的宠,说不定哪天就爬到您头上去了。”
“你!”吴闻茨想掀桌子,掀了一下没掀动,又气得把旁边的凳子踢倒在地。
吴世杰看了一眼,确认他爹还没被气出毛病,转身走了。
韩佑这边,因为喝不太惯吴府自家酿的酒,但是又不好拂了老师的面子,硬着头皮喝了几杯,这时感到很不舒服。韩三在轿厅接到他,就见他脸色不大对劲,平常白是白,但今天看着是白里透青的。
“先生您喝多了?”韩三扶着他往里走,边走边说:“我让厨房给您煮醒酒汤?”
韩佑摇摇头,捂着上腹部艰难道:“不多,就喝了两三杯。我胃有点痛,帮我请个大夫来。”
韩三应了,让侍女把韩佑扶到床上去休息,自己跑着出门去请大夫。
韩佑躺在床上就想吐,侍女给他捧了唾盂来,他又吐不出来,只觉得胃像是被人当做毛巾在绞,疼得直不起腰。
侍女扶着他,帮他拍背顺气,端了温水来让他漱口。折腾了一会儿,觉得好些了,他又头晕目眩地躺回去,对侍女挥手道:“好了,你先出去吧,大夫来了再叫我。”
“是。”
侍女福了福身,出去了。韩佑才闭上眼睛,那侍女又敲门道:“先生,宫里来人了。”
韩佑虚弱地问,“什么事?”
侍女道:“说是派了人来接先生进宫。”
韩佑没有说话,侍女又问:“要跟宫里的人说先生病了么?”
韩佑想了一会儿,还是撑着身子坐起来,“不,我去。”
侍女担忧道:“可是管家去叫的大夫还没来,先生您……”
韩佑披上外衣走过来,拉开门,对侍女说:“你跟韩三说一声,今天晚上我可能不回来了。”
第18章 急症
韩佑是硬撑着到宫里的。
他到的时候时辰还早,一轮圆月斜斜地挂在天边,跟长乐宫的灯火交相辉映。
冯可引着他往东偏殿走,一路上碰见的宫女太监都向他们行礼。韩佑不确定这些宫女太监是否也知道了他和皇帝发生的事,总觉得他们看向他的眼神都带着点别的意思,这让他感到胃部更加不适了。
冯可见他面色苍白憔悴,心里叹气,这是多少人想要都要不来的福分,韩佑却把自己逼成这样,有些不忍,安慰道:“陛下刚刚亲政,这一阵子实在忙得脚不沾地,今儿好不容易得了点空闲,就想请侍郎进宫来说说话。”他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回头看韩佑的脸色,见他没什么反应,又压低声音笑着说:“陛下每天跟二哥儿一起用膳,都会提起侍郎大人呢。”
韩佑点点头,皱眉强忍身体的不适。
冯可走路的时候小碎步迈得又急又快,平时还不觉得,这个时候韩佑感觉自己光是跟上他的速度都有些力不从心,更不要说聊天了。深呼吸压住腹部的绞痛,从嗓子里憋出点力气,嗯了一声表示回应。
冯可以为他心里实在是勉强,也不再说话,脚下加快了步子往前走。
东偏殿中,夏司言斜靠在御榻上,看小满带着几个舞姬跳他们新编的乐曲,时不时还要打断指点几句,让小满按照他的意思排舞。他像是对红色有什么执念,每次都让舞姬们穿着不同款式的红裙。只不过这次的红裙很长很保守,从脖子到脚跟都包裹得严严实实。花瓣形状的领子高高耸立,遮盖住半个下巴,看起来十分古怪,但是又有一种奇异的美感,让人不禁联想到含苞待放的石榴花。
韩佑没有心情欣赏美色,目不斜视地走进殿中,在御榻正前方端正跪下,叩头行了个大礼。
皇帝从他迈进殿门,目光就一直跟在他身上,看他皱着眉头一脸十分不愿意的样子,心下就有些不大高兴了。
那天做完之后,夏司言心里其实非常矛盾。按理说吃到想了好久的人,应该感到很满足,可是从头到尾他都只觉得不够,还远远不够。
不应当是这样的。
韩佑眼睛里没有他,跟他接吻的时候满是抗拒,在他身下辗转的时候也不够投入,直到最后在他怀里累得沉沉睡去,也满是防备,丝毫没有泄露出一点爱意。
韩佑不爱他,韩佑对他的喜欢是基于他的身份。
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一点,让夏司言挫败到想要发疯。所以那天他不等韩佑醒来就走了,因为他知道就算等到韩佑醒过来,他们也不会有片刻温存。
他不想看到韩佑那副倍受逼迫的样子。
此时夏司言坐在御榻上,看韩佑叩完头久久不起,又生出了些恶劣的念头。
他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赤脚走到韩佑跟前,弯下腰把韩佑拉起来,跟从前一样亲昵地说:“都说了先生不用多礼,以后进宫来见朕,就不用行礼了。”
韩佑没有立即回答,有些没有反应过来似的任由皇帝牵着他的手。
皇帝跟他靠得很近,几乎贴在他身上。韩佑察觉到舞姬们在朝这边看,于是便从皇帝手中挣脱出来,退开半步恭敬道:“陛下召臣前来,可有什么吩咐?”
夏司言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然抬手捏住他的下巴,左右看看,讽道:“先生怎么一脸不耐烦,就这么不想见我吗?”
韩佑仍不答,夏司言看他这个样子就特别想当众对他做点什么,冷笑一下,附到他耳边,故意拖长了调子,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说:“先生还是被我gan的时候,脸上的表情最好看。”
韩佑先是愣了一下,似乎不敢相信夏司言会说出这种难以入耳的话,随即面色铁青,咬牙道:“陛下叫我进宫来,就是为了说这个吗?”
夏司言别有深意地看他一眼,又回到御榻上坐下,支着胳膊看舞蹈,过了半晌才慢悠悠地说:“当然不是了,甘州的案子……还有些事情,想跟先生商量一下。”
夏司言知道吏部这些天一直在跟甘州的案子,韩佑想把一些将要空缺出来的要害职位安插上自己人。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事情总归要有人来做,夏司言乐于为他心爱的先生行个小小的方便。
但前提是他心爱的先生要自己开口跟他要。
韩佑张了张口要说话,又被腹部一阵绞痛给憋了回去,刚才走得太急,此时已经感觉到胃疼得有些冒冷汗了。夏司言见他没什么反应,挑眉看向他,戏谑道:“怎么?先生不关心这件事儿了?”
皇帝看向他的眼睛清澈又无辜,而韩佑只能浑身坍塌地站着。他感觉到腹部的疼痛顺着食道蔓延到口腔,又从口腔发散开来,眼耳口鼻都承受着尖锐的刺痛,让他无从思考。
自从那个下午跟夏司言发生了关系,他就没有再进宫来了。朝廷允了他辞掉侍讲,他自然也没有什么理由主动觐见。连着十几天没有见到夏司言,这在他过去十年的生活中是从未发生过的。
他也不知道他在不安什么,明明是很不想进宫的。
那个事之后的第一天,他打定主意,要是皇帝召他,他就说他病了,但好几天宫里都没有派人来找过他。
之后病休结束回吏部上值,他又听说皇帝在内阁夸韩侍郎工作勤勉、要加以重用,但宫中仍然没有任何消息。
他开始感到不安,有些轻微的焦虑。
上朝的时候,他远远地看到夏司言穿着朝服坐在御座上,跟那天在长乐宫的游廊上看到的一样,但是又好像变了一个人。御座太高太远了,他只能仰视。以前好像没有觉得御座有那么高,他甚至怀疑皇极殿的台阶是不是悄悄多加了几层。
脑袋很痛,很多想法混在那种磨人的疼痛里,让他没办法开口说话。
而他的沉默落在夏司言眼里,就是一种无声的拒绝,再一次让夏司言感到挫败。
皇帝转开视线,冷淡道:“朕说过,要什么就自己跟朕开口,不开口,朕就当你不想要了。”
不是我想要,韩佑在心里急急地说,户部和甘州地方官多年来相互包庇遮掩、中饱私囊,侵蚀的是昭国的国祚……还有,还有不止甘州,西北四州中,菖州、茂州、吴州这几个地方地势气候跟甘州相近,粮食收成应该是差不多的,这些年整个西北的税收和灾情是否属实,也需要好好查一查……
他在心里说了许多话,嗓子里却一点儿声音也发不出来。腹部的疼痛裹挟着他,使他站立不稳。皇帝又说了一句什么,他听不清了,殿中的乐曲好吵。
他觉得天旋地转,终于支撑不住了,一头向地板栽倒下去。
坠入黑暗之前他听到夏司言叫他,不是叫的先生,也不是叫的韩佑。
他听到夏司言叫他,景略、景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