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佑听到北昌人三个字,心中一凛。
北昌是昭国的邻国,多年来摩擦不断,听这两人的意思,这次爆炸竟是北昌人搞的鬼!
“操,真醒了!”公鸭嗓踢了韩佑一脚,骂道:“你他妈的还装!”
刚才听到北昌的时候,韩佑无意识地皱了一下眉,被公鸭嗓看到了。
他缓缓睁开眼睛,入眼的是两个布衣短打的中年男人。一个黑而壮,长了一对三角眼,尖嘴猴腮,坐得离他很近,应当是刚才踢他的公鸭嗓。另一个人中等个头,四方脸,眉毛淡得几乎看不见,坐在离他稍远一点的地方。
韩佑不动声色地观察四周的环境。
这是一个很小的房间,充斥着经年的霉味儿,桌上一盏冒着黑烟的油灯。烟很直,说明房间里没有一丝风。一扇小窗被木板钉得严严实实,看不见外面是什么情况。但从刚才两人的对话来看,他们应当还在京城里。
“怎么办?”四方脸说,“要不再给他一棒?”
“好。”公鸭嗓起身去找棍子。
“等等,”韩佑艰难地撑着身子坐起来,说:“放我走,我给你们钱。”
公鸭嗓脚步一顿,回头骂道:“你他妈当我们傻?现在全城戒严了,你一出去不就把我们给卖了?”
韩佑盯着公鸭嗓的眼睛说:“全城戒严我也能把你们送出去,我爹是城防军总指挥使。”
那公鸭嗓从靴子里拔出一把短刀按在韩佑脖子上,凑近了看韩佑的脸,道:“这京城还真他妈是个好地方,随便在街上抓一个人都能抓到城防军总指挥的儿子。”
四方脸也走过来,蹲在地上说:“我们怎么知道你是不是骗我们的?”
韩佑瞥了一眼刀刃,“你们可以把这个东西架在我脖子上出去,我爹很疼我,他会放了你们的。”
两个男人对视一眼,公鸭嗓说:“把那个药给他吃。”
四方脸露出有点肉疼的表情:“啊?那个药很贵的。”
公鸭嗓拿刀柄给了四方脸脑袋一下,骂道:“你他妈是不是蠢,先给他吃了,叫他回家拿钱来,再把我们送出去!如果他骗我们,他自己也是一个死!”
四方脸想想觉得有道理,从怀中掏出一个黑色的瓷瓶子,倒了一颗药丸出来,道:“这个药吃下去活不过半个时辰,如果你拿了钱回来再把我们安全送出京,我们就给你解药。如果你耍花招,最多我们同归于尽,懂了吗?”
韩佑点点头,从四方脸手中接过药丸,说:“水。”
公鸭嗓掐着他的下巴把药扔进他喉咙,再迅速地在他下颌上打了一下,韩佑被迫把药丸吞了进去。公鸭嗓还不放心,又掐住他的下巴,伸了一根手指进去在他嘴里掏了一圈,确定药丸已经吃进去了。
那人手上有一股浓烈的硫磺气味,韩佑想起棋盘街废墟里的断肢残臂,胃里翻江倒海,忍不住干呕起来。
公鸭嗓抬手给了他一巴掌,“少他妈耍花招,这药吃进去吐不出来的。”
韩佑被打得脸一偏,咳嗽着说:“没想吐出来,我可以走了吗?”
四方脸伸出五根手指,道:“我们要五百两,现银。你有没有?”
韩佑点点头,“好,给你们五百两黄金,你们等我回来。”
“操,一个城防军总指挥这么有钱!当官的都他妈不是好东西!”公鸭嗓掐着韩佑的脸,恶狠狠道:“只有半个时辰,你他妈自己抓紧了,能不能活全看你腿脚多快了。”
韩佑站起来,只觉得头昏眼花,后脑勺尤其痛。站了好一会儿才熬过那一阵晕眩,慢慢走到门口,打开门闩出去了。
他认出来这里是棋盘街背后的一条小巷子,离皇宫不远,但是他已经没有时间进宫了。
外面一个人都没有,小巷子里一排简陋的民房,他记住了他出来的这间屋子是从巷子口数过来的第七个。
走出巷子来到大街上,也没有看到一个人。各家各户都门窗紧闭。他刚才听到那两个人说京城戒严,没想到是这种级别的戒严。
夏司言也察觉到事情不对了吗?
必须尽早把消息传出去,北昌竟然已经把手伸到我昭国国都来了,这是个非常危险的信号。
他们选择的时间也很巧妙。八月十四节日庆典正式开始,棋盘街就会有城防军巡逻,守卫森严、反应迅速。他们挑在八月十三的夜晚引发爆炸,明显是对京城的情况十分熟悉,故意冲着守卫薄弱的时间来的。
种种迹象都表明京城有北昌的细作!
韩佑在心里默算,被抓的时候应该是八月十四的清晨,接着他昏迷了很长时间。看天色,这应该已经是八月十五的上午了。
走了一段,觉得胃里绞痛得厉害,不知是旧疾复发了还是那个药的作用,疼得他浑身发抖。
他走不快,但是时间不多了,要是能跑起来就好了。
韩佑感觉冷汗已经打湿了后背,身体的力气和温度也在跟着那汗液流失。模模糊糊地想起他和夏司言那天晚上牵手,夏司言问他,能不能一直走下去,他回答前面就要走到头了。
真是太不吉利了。
有些后悔当时说的这个话。哪怕哄小皇帝高兴呢,说两句好听的,看他再笑一笑多好。
韩佑喘着气,远远地看到有一队身着软甲的城防兵在巡逻,他抱着自己的腹部,慢慢朝那队士兵走过去。
队伍最前面的骑兵发现了他,打马过来。马蹄声嗒嗒嗒地在空旷寂静的大街上回响。韩佑站着不动。
那士兵走近了,用长枪指着他的额头问他:“你是什么人?现在全城戒严,所有人不得出户!”
韩佑抓着马鬃,缓了一会儿,忍耐着锥心的疼痛,沉着地说:“我是韩佑,带我去见你们总指挥使。”
第32章 解药
骑兵拿出韩佑的画像看了一眼,确定面前的人没有说谎,便立刻下马把他扶了上去,一路跟着马匹狂奔,把韩佑安全送到了总指挥使罗东灵的值房。
这个时候距离韩佑服下毒药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他强自打起精神把重要的信息告诉了罗东灵。
“快派人去抓,人还在棋盘街后巷的民房里……他们是受北昌人的指使……一定要查出……城中……城中有……北昌细作……”
断断续续地说出这些话已经是费了很大的力气,他抓着罗东灵的手臂,突然感觉眼睛上像是蒙了一层血红的纸,眼前的所有事物都变成了红色。
他看到罗东灵一脸惊慌地对他喊:“韩大人!你的眼睛怎么了?”
韩佑眨了眨眼,世界已然变成一片血红。耳边的呼喊声渐渐远去,身体的疼痛也渐渐抽离。再要说什么已经说不出来了,终于闭上眼睛坠入了那一片血红之中。
午时一刻,长乐宫。
时值中秋,京城依然十分炎热,燥得人心烦意乱。长乐宫中一片死寂,人人面带愁容,连呼吸都不敢大声。
御榻之上,韩佑已经气息十分羸弱。
袁征一眼看出这是中毒之症,便立刻用银针控制住了毒性的蔓延。他轻轻拨开韩佑的眼皮,只见韩佑双眼瞳仁已经全部变成了红色。
事情有些棘手,袁征思忖片刻,向坐在御榻之侧的皇帝禀告:“陛下,韩大人所中之毒……恐怕有些难解。”
“难解?”夏司言蓦然起身,一直保持的沉着冷静就要层层碎裂,他厉声道:“这世上还有你难解的毒?!”
面对皇帝的盛怒,袁征跪地叩首请罪道:“引起瞳孔变红的毒药有好几种,每种对应的解药又都是剧毒之物,单从脉象无法分辨,一旦错用,就是必死无疑。老臣没有见到毒药,不知其成分,不敢配置解药。”
夏司言第一次见到袁征这样跪在地上以额触地地请罪。
他曾见识过很多次这位毒圣的高超手段,便以为这世上所有的毒他都能解。所以在知道韩佑是中毒的时候,他心里并不慌乱。
这时袁征的话使夏司言睁大眼睛呆立了一瞬,竟有些不知所措。从见到昏迷不醒的韩佑起就一直保持的理智已经岌岌可危,他突然被一种巨大的恐惧包围,甚至不敢回头看榻上之人。
袁征恳切道:“陛下,臣的银针还可以将毒性暂时制住。当务之急,是尽早寻到解药!”
夏司言双目赤红犹如也中了那毒一般,绕过袁征大步向外走去,喊道:“冯可!备马!”
城防军早已把躲在陋巷民居中的两名嫌犯抓回了大牢里,狱吏抽着鞭子审问过一轮,外头有人喊:“皇帝陛下驾道!”
从监牢大门到刑房内,一路的番役刀兵皆跪地行礼,齐声呼喊:“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身着紧袖的金边黑袍,踏着牢房地面上经年累月被血迹侵染得发黑的地砖,快步走了进来。
刑房内阴暗逼仄,没有窗户,阳光照不到这里来,大白天也只能点着松明火把。无法散去的血腥味混杂着腐朽的气息,令人几欲作呕。房间正中央是两个血迹累累的木架,四方脸和公鸭嗓就扒光了衣服绑在那上面,已经被打得皮开肉绽。
夏司言皱眉适应了一会儿房中的光线和气味,目光阴鸷地问:“就是他们?”
跟着一起进来的罗东灵立即回答:“是,棋盘街爆炸案他们已经认了。他们承认是受北昌人指使,但是他们说不知道北昌人的藏身之所。搜了身,身上也什么都没有。”顿了顿又补充道:“他们抓韩大人,似乎确实是巧合,他们并不清楚韩大人的身份。”
夏司言径直走过去,抬脚狠狠地踹在四方脸胸口。
四方脸闷咳两声,奄奄一息地看向皇帝,含糊不清地求饶道:“我们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夏司言面色骇人,吼道:“你们给他用的毒药是什么?解药呢”
四方脸嗬嗬地抽了一会儿气,说:“是……是北昌的毒药……”
夏司言又是一脚踹在他腹部,“说!解药在哪里!”
四方脸似乎已经说不出话,公鸭嗓在那边笑:“那是什么人?能让皇帝陛下如此上心……临死拉上这么一个垫背的,运气还真他妈不错。”
夏司言反手拔出罗东灵的佩刀,猛地砍向公鸭嗓右边手臂。手起刀落,公鸭嗓右手被齐根斩断,顿时扯着沙哑的喉咙惨叫起来。
温热的血溅到夏司言脸上,那张极度愤怒的脸在火光的映照下犹如修罗。他慢慢把刀尖捅进断臂的伤口里搅动,公鸭嗓发出更加撕心裂肺的呼喊。
罗东灵有些吃惊,他没想到皇帝会亲自来动刑,而且为的是韩大人的解药。他早就听说过韩佑是皇帝面前最得宠的大臣,只是没想到居然能让皇帝在意到这种程度。
公鸭嗓的惨叫声充斥着牢房,四方脸浑身颤抖,流着泪喊:“六弟!”
夏司言手上用力往他血肉里捅,刀刃刮着骨头发出咯吱的响声,“朕再说一遍,交出解药!”
公鸭嗓痛到极致,狂笑不止:“反正都是死!要杀就杀!”
夏司言拔出刀,又把刀尖插进他的眼睛里,硬生生把他的一颗眼珠子给挑了出来,公鸭嗓撕肝裂胆的叫喊声又一次响起。
等惨叫声停了,夏司言阴沉道:“朕有的是办法让你们生不如死。”
刚才审问的人只是用鞭子抽打他们,四方脸没想到这看起来还是个少年的皇帝竟如此凶狠,他被这血腥的阵仗吓得尿了裤子,哆哆嗦嗦地哭:“真的不知道……那……那药是北昌人给我们的……一人一颗……说是如果被抓住,就叫我们吞药自尽。”
公鸭嗓瞪着仅剩的一只眼睛,狠道:“哥,你把药吞了,我后头下去见你!”
旁边一个机灵的狱吏闻言立刻去卡四方脸的脖子,掰着他的下巴往他嘴里掏。
四方脸呜呜呜地挣扎:“我刚才已经吞了,对不住了六弟,要留你受苦了。”
夏司言像突然泄了力似的,将刀扔在地上,喊道:“罗东灵!”
“臣在!”
“军中可有刀法娴熟之人?”
“有!”
罗东灵立刻叫了几个人上来。
四方脸哭喊不止:“你再折磨我们也没用,我们真的没有解药。”
夏司言脸上挂着血,狞笑一下,朝四方脸摆摆下巴:“给他开膛破肚,把他吞进去的那颗药找出来。”
饶是杀人如麻的罗东灵听到这个命令也愣了一下:“陛下……”
“快动手!”夏司言朝他吼,“找出来立刻送到袁征那里去!他有办法配解药!”
这原本是不可能的事,但夏司言一句谁先找出来就奖励谁黄金千两,令在场的所有人都一拥而上,仿佛那一滩不是人的血肉而是淘金的沙子。
一盏茶功夫,那颗已经有些的残缺药丸就送到了袁征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