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佑把握在手里的几根银针并排摆在桌上,“陛下这针都取了,怎的还没好呢?”
夏司言心中一沉,暗骂冯可做事不仔细,定是早晨换衣服的时候取下来忘了收拾。他在心中迅速编织理由,“这是因为我……”
“陛下!”韩佑打断他,“您不能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这种致人高热的药用了是有害的。我不知道陛下是怎么说动袁征陪您演这场戏的,但是以后请一定不要再这样了!”
“对不起,”夏司言马上抱住韩佑认错,“我希望我是真的病了,这样你就能留下来陪我。”
韩佑闻到他身上有酒味,周身的疲惫也作不了伪。别人春假可以休息,但是皇帝不能,这段时间有很多祭祀和典礼要举行,还有很多人要见,可能会比平时还要忙一点。
很心疼他,韩佑拍拍他的背,温言道:“陛下,您的健康关系到万民福祉,从今以后您要多保重啊。”
这话说得像道别,夏司言握着韩佑的肩膀拉开一点距离,眼泪顿时涌出眼眶,哑声道:“不要。”
韩佑露出一点笑意,认真地看着夏司言,“陛下,我很爱你,但我们还是分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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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皇帝不知道该怎么办才能留住心爱的人,他把他认为最诱人的东西都一一摆在韩佑面前。
可是亲妈真的想摇晃他的脑袋大喊:你家先生在意的不是这些东西啊!!你醒醒!!!!
两个崽都要反思和成长一段时间了。
分开的不舍越刻骨铭心,重逢的甜蜜才越值得期待啊!
第64章 分离
夏司言没有发脾气,也没有大吵大闹,只是反复摇着头说:“不可以,我不同意。”
“陛下,”韩佑也红了眼眶,“我们只是不在一起了,臣还在啊。”
夏司言抽着气,艰难地说:“不在一起了……那我怎么办呢?”
他看起来太难过了,韩佑不忍心再看了,再看下去就会心软了。韩佑闭上眼睛,额头抵在夏司言胸口,轻声说:“您还是我的陛下啊。”
夏司言胸口起伏,眼泪像山泉一般奔涌,“我不要。”
“陛下,”韩佑也终于忍不住哭起来,“臣韩佑,感陛下圣恩,必当……肝脑涂地……效死以报……”
新年的爆竹声盖过了分离的悲泣,通宵不眠的灯火映红半边天幕。
又一年过去了。
昭暄九年正月初一。
文武百官天还未亮就来到皇极殿,整齐列队准备参加贺岁大典。随着太阳升起,惠极门上鸣钟击鼓,迎接新年的礼乐响彻天际。
韩佑站在百官列队里,看到皇帝身着玄色衮服,头戴十二旒冕,坐在皇极殿御座之上。
哭得红肿的眼睛已经用冰袋敷好,丝毫看不出来昨夜狼狈的痕迹。他面无表情地看着丹墀之下跪拜的文武官员,不用仔细分辨就能一眼认出来哪个是韩佑。可是当他看向韩佑的时候韩佑低着头,当韩佑望向他的时候,他又看向了别处。直到整个典礼结束,他们也未有目光交集。
下了朝,有些皇帝亲近的大员留下来单独进献贺表,内阁大臣皆在其列,唯有韩佑提前离开了。
韩佑去了吴府。
吴闻茨已经完全不认识人了,似乎也失去了过往的一切记忆。但不知怎的,他从昨天晚上听到爆竹声响就一直吵着要换上官服进宫贺岁。
他手里握着根结实的黄梨木拐杖,谁拦他就打谁,整个吴府被他弄得鸡飞狗跳,直到韩佑的到来安抚了他。
牢狱中的吴世杰做梦都想不到他爹已经不记得他了,还盼着当朝大员的爹来救他。
皇帝打了招呼,把他单独关在重刑犯的牢房里,不允许探望也不允许他跟任何人接触,一天三顿饭保证他活着,甚至连提审他的人都没有。这样的日子过了快一个月,他已经有些精神失常了。
吴夫人花了大笔的银子到牢里传递消息,有个胆子大、要钱不要命的狱卒帮她带了话给吴世杰。然而没想到吴世杰知道父亲变得痴傻后,心中无望,竟然在狱中企图自杀。
情况报到胡其敏那里,胡其敏说,陛下有命,一定要保证吴世杰活着。于是狱中加派了人手严加看管,好让吴世杰能一直这样活下去。
吴闻茨还记得吴世杰这个名字,但却总是把韩佑认作吴世杰,韩佑只好耐着性子跟他反复说自己是韩景略。
吴夫人拿自己痴傻的丈夫没有任何办法,再加上一直见不到儿子,在新年的第一天也病倒了。曾经到了年节便门庭若市的百顺街吴府,今年第一次这样冷清。
反倒是从初二开始,就一直有人排着队到韩府拜访送礼。韩三从未应付过这样的大场面,被吓得手忙脚乱,幸好有芸娘帮忙才没有出什么乱子。
皇帝有意立夏司逸为太子并授韩佑太傅之职的消息悄悄在京中流传,舆情又一次把韩佑推到了风口浪尖。而他并不作解释,任由人们背后去说。
到了上辛日那一天,韩佑才又见到了夏司言。
正月上辛日祈谷,是一年中最要的祭祀。韩佑还在宫里的时候就看到皇帝一直在为这件事情作准备,当时夏司言还跟他开玩笑说祭天大典前三天要斋戒禁房事,让韩佑先跟他把那三天的份给做了。
这些过往的细节悄悄埋在记忆里,时不时就要冒出来刺痛一下他,他来不及防御,也无处躲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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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坛太高太远,典礼的流程又极其繁琐复杂,韩佑和其他官员一起站在大祀殿外的广场上,根本看不清皇帝的脸。
太常寺根据典礼流程奏响乐章,人人面容虔诚,持心致洁,行礼合宜,以求上格神明,保佑来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然而跪在神位前的夏司言却在离经叛道地想,这个时候若是向上天祈求让韩佑回到他身边,不知愿望能否实现。
今天太忙,而且人又很多,礼部和太常寺的官员一直围着他,他连在人群中远远地看一眼韩佑的机会都没有。
已经六天了,这一次他真切地感受到了什么叫度日如年。
“留在京里”是韩佑作出的最后的让步。夏司言原本想着只要韩佑还在他身边,他就有办法把人哄回来。但是韩佑这段时间实在是太冷静了,冷静得让夏司言觉得自己真的已经失去他了。
祭祀大典之后,除了元宵节宫宴之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日子€€€€正月十二是夏司言的生辰,也就是万寿节。
景帝时期曾经由于国家财政困难,下令废除了百官进献寿礼和大摆宫宴的传统,但是生辰前几天官员都要递祝寿的折子进宫以表心意。
韩佑的折子是在正月十一才交到皇帝手上的,皇帝知道韩佑不会写什么其他的话在里面,内容一定端正严肃、格式一定精确严谨,可以拿去当贺表的范本。但他还是从到尾仔细看了,好像能从那一笔一划中回溯出韩佑写它们的样子。
之后的日子,韩佑都如这封贺表一般端正严谨。元宵宫宴上向夏司言敬酒的时候,从目光到语气都是恭敬而陌生的。
冯可去传话,说陛下请他宴会后到暖阁坐坐,他说自己身体不适,还未等到宴会结束就走了。
但身体不适并不是借口。
跟夏司言说话的时候从胃部发生的钝痛,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慢慢加深,最后痛到他直不起身,是被李恬扶着回到家的。
袁征受命来韩府看他,他问袁征有没有什么药可以缓解思念之苦,袁征说皇帝也问过这个问题,但相思无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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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他们还没来得及从分离的煎熬中回过神来,北边发回的战报就让他们无暇顾及自身的痛苦了。
十五日前,北昌秘密向百洄称臣,百洄出兵帮北昌攻打昭国。上辛日那天,百洄凌晨突袭,北征军惨败,俞嗣献的大儿子战死沙场,菖州三县失守。
夏司言准备用来跟百洄平等对话的巨炮尚未建成,百洄已经兵临城下。
正月十九的例朝上,主战派和主和派吵得不可开交。主战派认为百洄多年来盘踞北方虎视眈眈,正是因为有他们撑腰北昌才敢屡屡进犯。百洄把北昌国当作投石问路的石头,探清楚了虚实终于自己下场。
而主和派则认为百洄国攻打昭国是因为昭国在与北昌的作战中过于激进,使北昌面临亡国之危。本来北昌作为百洄和昭国之间的缓冲带,多年来夹在两个大国之间维持了微妙的平衡,但是昭国的猛攻打破了这一平衡,使百洄感到威胁。
百洄国不论国土面积还是军事实力都超过昭国很多不假,但长线作战始终是百洄军绕不过去的困境,也正是因为如此,他们才没有乘胜追击,而是收兵扎营,给昭国以喘息的机会,主和派认为这是可以用温和的外交手段解决争端的信号。
然而一开始北征军赢得太顺,这次的失败被人们归咎于百洄的狡猾突袭和俞嗣献的偶然失误,再加上数以万计的昭国士兵折损战场,复仇的情绪在民间高涨,主战派最后赢得了这场辩论。
二月初,镇西将军章舟翰率军二十万赶去北境支援。
三月中旬,工匠们日夜不休赶制出来的第一批巨炮通过陆路运往北境。
因为战争,第一季度财政开支已经超过了全年总预算的六成,开放经商收回来的税银根本是杯水车薪。眼看着赤字的窟窿越来越大,韩佑跟夏司言在廷议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大吵过几次。
每一次吵完架夏司言都会叫他韩爱卿,韩佑有时候也会回答“是,陛下”。
四月底,北军粮草告急,开始动用附近几个州的常平仓。
五月中旬,昭国十二个州发生大面积干旱,老百姓抢在庄稼枯萎之前完成了夏收,但是直到七月仍未下一滴雨,夏种的时间已经完全错过。
秋冬会有粮荒的传闻在民间引起恐慌,粮价飞涨。
韩佑砍掉除了军费以外的其他一切开支力保民生,到了九月,朝廷连官员的俸薪都发不出来。夏司言缩减皇室开支,解散钟鼓司、停止一切娱乐、宫内用度减半,连雪球都扣掉了一餐牛肉。
饶是如此,也只是勉强坚持到十月。从十月中旬开始,各地灾民饿死的人数每隔五日报送一次京城,数字次次都在攀升。
北征军和百洄拉锯了大半年,俞嗣献和章舟翰兵分两路,把百洄赶出昭国的国土,两军在北境菖州城外对峙。
百洄得知昭国国内灾荒的情况,表示愿意和谈,希望昭国拿出足够的诚意。
他们开出的条件是在菖州开放一个通商口岸,以他们要求的定价向百洄出售昭国特有的茶叶、酒、瓷器和丝绸。
这个条件近似抢劫,但昭国的经济已经被战争拖垮,国本动摇,再拖下去只怕会民乱四起,朝廷准备派出一位有分量的大臣前去谈判。
十一月十五,韩佑在内阁值夜,他把地方上报的灾荒死亡人数抄在一张纸上,全国饿死的百姓已经超过五十万人,比战场上死去的士兵还多。
伏案到子时,他觉得胃很痛,想让杂役倒点热水给他。撑着桌子站起来,眼前突然一片漆黑,天旋地转,耳朵里嗡嗡作响,摇晃了几下没有站稳,晕了过去。
不知睡了多久,他睡得很暖和,很舒服,令人安心的气味笼在他周围,让他很想沉溺在这个梦里不愿醒来。他伸手摸到丝滑的绸缎被面,才猛然反应过来这不是他自己的被子,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长乐宫寝殿的床上。
夏司言坐在床边上看着他,像以前一样,轻声问:“你醒了,感觉好点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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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章写得我好难过哦,我一定要在他们重逢以后写一个超级大甜甜!到时候会发在@二师叔啊
聪明的小伙伴猜猜看下一章韩大人要去哪里~
第65章 离京
韩佑转头四下看看,这里还是熟悉的陈设,他恍惚了一会儿,好像回到了去年的这个时候。
他们已经快要有一整年没有单独在一起过了。
这一年里,他们见面的地方除了皇极殿就是内阁,每当夏司言想靠近的时候,韩佑就向后退缩。夏司言走一步,他退三步,退到夏司言不敢再向前。
四目相对片刻,韩佑收起懵懂的酸楚,掀开被子要起来行礼。
夏司言按住他,没话找话地说:“你晕倒了,内阁的人去找袁征,袁征正好在朕这里……”解释了半句又觉得多余,沉默了一会儿,最终站起身说:“你好好休息吧,朕去西暖阁。”
“陛下!”韩佑叫住他,恳切道:“派臣去吧。”
这几个字没头没脑的,但夏司言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事情,便没有回头,背对着他说:“朕已经决定让礼部左侍郎去,你不用再说了。”
“陛下,”韩佑有点着急,掀开被子下了床,走到皇帝面前,“您知道最合适的人选是臣。通商口岸怎么开、货品的价格怎么定,刘侍郎他完全不懂。我们禁榷名录里有二十种茶叶、十七种酒、十三种丝绸和十六种瓷器,他们分别是什么价格,臣最清楚不过。臣知道怎么跟他们谈可以把我们的损失降到最低,还请陛下让臣去吧。”
夏司言转过身负手站了一会儿,眼睛看向别处,“他不知道的,让他跟你学,学会再走。朕有那么多可用之人,为何非要你去!”
韩佑撩开衣摆端正跪下,伏身以额触地,恭声道:“臣恳请陛下派臣前往北境与百洄和谈。”
夏司言低头看他躬起背时,单薄的衣衫显出脊骨凸起的痕迹。才几个月没好好看着他,他就把自己熬成这样了,让人怎么放心派他去那么远的地方?
两天前的例朝上韩佑主动出列要求前往北疆,夏司言没同意,两人在廷议上差点吵起来。这些日子韩佑屡屡触犯圣怒,现在京中都在传言他已经失宠,被派去边疆只是早晚的问题。
韩佑跪在地上一动不动,好像皇帝不同意,他就永远不会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