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佑回头看他,“讨厌我了?觉得我恶心?”
韩三忙摇头,“当然不是!怎么可能?”
“那你是不是觉得我是一个以色侍君、谄媚事主的人?”
“不是!”韩三梗着脖子说,“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绝不会这样想先生。”
韩佑叹了口气,“三哥,我们还是以你我相称吧,你多少年没有叫过我名字了?”
韩三喉头一酸,“那是我小时候没规矩,对少爷直呼其名。现在您是朝廷重臣,是我们韩家的当家人,我不敢叫您的名字。”
韩佑转过身看向他:“你心里在骂我吧?”
“我没有。”
“我知道这件事我做得不对,你骂出来,别憋在心里。”
“是要骂,”韩三有些哽咽,红着眼睛说:“但该骂的不是先生!
韩佑看到他红了眼,自己也有点难受,皱眉叫了一声:“三哥。”
韩三吸了吸鼻子:“这么多年,你为他夏家的江山付出了多少,把自己身体都熬成什么样了,可他们夏家是怎么对你的?要你劳心劳力宵衣旰食不够,还要你……”韩三虽然是个粗人,但是这么多年跟在韩佑身边耳濡目染,对着韩佑说不出来那么粗鄙淫邪的话,一时又找不出别的词来形容,自己堵得自己眼睛又红了一圈。
“科举做官是我自己愿意的,为夏家江山劳心劳力也是我自己愿意的,”韩佑转头看向廊外,沉默片刻,接着说:“跟陛下花前月下耳鬓厮磨,也一样是我自己愿意的。”
韩三咬牙忍了一会儿,一个人高马大的七尺男儿竟然双手捂着脸哭了起来,“当初我就应该拼死拼活逼你娶一门亲,否则今天也不会搞成这样!”
韩佑很轻地笑了一下,“我不愿意的事,谁又能逼得了我呢?别哭,不是你的错。”
韩三哭了一会儿,扯着衣袖擦眼泪,“先生对那小皇帝是真心的?”
“是。”
韩三露出有些茫然的神情,吸着鼻子说:“我听别人讲伴君如伴虎。若是别的男人也就罢了,只要先生喜欢,我韩三绝无二话,要纳回府我第一个去抬轿子!可皇帝不是一般人,现在是好,以后怎么办呢?哪个皇帝没有三宫六院?他要是不喜欢你了,你还能在朝堂里得下去吗?努力这么多年,都走到今天了,若是有朝一日被皇帝厌弃,一切付之流水,先生甘心吗?”
韩佑垂眸,“就算有那么一天,我也还是昭国的官,也还是陛下的臣。陛下要我到哪里去,我就到哪里去。”
“先生!”韩三胸口起伏,脱口喊道:“小时候我们学史书,我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是您押着我读的。我还记得史书上是怎么写邓通的,难道您也想被写成那样吗!”
€€€€无他能,不能有所荐士,独自谨其身以媚上而已。
韩三喊完,心里觉得痛苦难当,忍不住抬起手臂捂住眼睛,又呜呜地哭起来。
他这是在为韩佑不值,韩佑明明可以做一番经邦济世的伟业,明明可以做一个万古流芳的名臣。
从古自今,文臣有多在意清誉,那是宁可粉身碎骨也要留得清白的一群人,韩佑自己怎么可能真的不在乎。
他只是刻意不去想罢了。
“三哥,”韩佑说,“我和皇帝将来可能会有一个了断,我也会为我自己所做的事情付出代价,但是现在只能这样了。”
“为何?大不了不做京官了,以先生的本事,做一方封疆大吏也不是不行!先生说自己是昭国的官,昭国之大,难道没有可以去的地方吗?”
“我们马上要和北昌开战了,”雨好像小了些,韩佑伸出手接雨,细细密密的水珠凝在他手上,他搓了搓手指,慢慢道:“你知道打仗一年要花多少银子吗?”
韩三不明白他为何突然说这个,老实摇头,“我不知道。”
“三百四十万两银子,这是景帝时我们一年的军费。”韩佑深深地吸了口气,“我昭国十二个州,一年的田赋全部加起来,都供养不起一场战争。如今我朝仕宦风气江河日下,京中大僚尸位素餐,财政疲敝艰难。看着京中一派繁华,实则陛下从高擎手中接过来的这个天下已经是强弩之末。眼下只有开放经商这一条路可以走,三哥,我们韩家三代经商,你是知道这里头的利有多大,也亲眼看到了官有多贪,这件事交给别人来做我不放心,我要亲手把这条路给他铺平。”
“先生,”韩三担忧地看着他,“既是为了国家,您这又是何苦?”
“不苦,”韩佑笑得温柔,“我不是为了新政才跟皇帝好的,我是真心喜欢他。新政也是我真心想做的,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了,我想把这两件事都做好再说。”
“可是……”
韩佑干脆伸长胳膊像小时候一样哥俩好地抱着韩三的臂膀说:“我这三十年都在做正确的事,这一次让我做一件我想做的事吧。我喜欢他,不管以后怎么样,我都不后悔的。”
话已至此,韩三就算是有再多担心也是徒劳,心里像是压了一块大石头,抽着气道:“反正先生在哪里,我就在哪里,刀山火海都跟着先生。”
韩佑叹了口气,拍拍韩三的肩膀,感激的话终究是没能说出来。
第46章 入阁
待到十一月初,韩佑正式入阁,李恬和王文思帮忙把他的一应文书笔墨搬进了皇宫内东南角的内阁小院里。
进小院大门是一个庭院,庭院中种着兰草修竹,寓意阁臣每日自省,用如兰如竹的品行要求自己。正对大门的一栋三层小楼,就是阁臣们办公的地方。
说是小楼但其实足够宏敞富丽,一楼正中间是一个大堂,大堂两侧便是阁臣的值房。韩佑的值房在大堂东侧第二间,跟吴闻茨的值房挨着。
值房一套一进两重,文书房、会客房、休息间一应俱全,因为要方便阁臣夜里值班,在休息间里还有一个小小的浴房。遇到非常时期,阁臣一连在宫里住上几个月也是有的。
收拾停当后,内阁杂役进来给三人上了茶,韩佑在硕大的红木案桌前坐下,对李恬和王文思道:“多谢了,你们俩坐会儿再走。”
李恬第一次进内阁院子,稀奇地东看看西瞧瞧,把里头的几个房间都转了个遍,感叹道:“这里也太宽敞了,比我家都大。”
王文思官职比李恬高,曾经来过内阁好几次了,这时就淡定得多,坐在韩佑对面端了茶杯细细地品,“朝廷采购的茶叶果然把最好的都送进内阁了,我们在部衙就喝不到这么好的大红袍。”
韩佑笑,“你喜欢待会儿我让人给你装一盒带回去。”
王文思一本正经地站起身揖了揖,“那下官就先谢过韩阁老了。”
三人闲聊了一会儿,一名眼熟的小内侍进来禀告,说皇帝陛下召韩尚书觐见。
吴闻茨知道今天韩佑要进内阁,一早便坐在值房等着,却一直等到中午也不见韩佑来拜见他。吏员敲门进来请他去厅堂用午膳,他随口问了一句,才知道韩佑已经被皇帝召去了。
几位阁臣在厅堂的花梨木餐桌前落座,周奎问:“等韩佑回来一起吃吗?”
一旁侍立的杂役道:“长乐宫那边传了话过来,说韩大人在陛下那里用午膳,几位阁老不用等他。”
“韩佑现在是真忙,我要见他一面都得提前打招呼,”詹宇说,“他给我安排的抽分竹木场,让我们工部派员设点,这段时间弄得我焦头烂额,眼下总算是理清楚了。今天下午说什么也得堵住他,让他把京斛运河清淤的款子给我拨了。”
詹宇所说的抽分竹木场就是工关商税的一部分,在主要交通要道设点,对商客贩运的竹子、木材、薪炭等,课以二十抽一的税。韩佑主张专项税收专项用途,这个税就是专用于缮造船舶河道疏通的,所以让工部去收。
这时在长乐宫西暖殿中,韩佑拿在手里看的,正是工部送过来的课税点图册。
今年天气反常,入了冬月竟然又有些回暖,韩佑穿的冬季官服稍微厚了一点,用过午膳之后便觉得热,脱了鞋斜靠在御榻上,露出一截纤细漂亮的脚踝。
因为商税推行迫在眉睫,他接连几天工作到很晚,这时有些疲倦,声音懒懒地说:“詹尚书做事靠得住,短短十天时间就把点设好了。”
夏司言去换了衣服,也脱了鞋躺到榻上,从后面把人抱住,下巴搁在他的颈窝里,“嗯,你让他自己收了税自己花,他当然积极了。”
“也不是让他收了就自己花,还是得户部来统筹,只是这部分额度给他留着,要不然就乱套了。”韩佑打个哈欠,按住夏司言不老实的手,轻轻推开,“臣这些天太累了,陛下体恤一下臣吧。”
夏司言一口咬在他颈侧的软肉上,呐呐地抱怨:“我都好些日子没抱到你了,天天比我都忙。要不是今天派人去内阁抓你,你还要等到什么时候才想得起我来?”
“想不起你来了,”韩佑眼睛看着图册,指尖在纸面上划过,轻轻翻过一页,“商税布置好马上就是官营的事,那事儿更麻烦,扯皮的事情一大堆,陛下的廷议上说不定都要吵起来。”
夏司言眼睛跟着他的手指在图册上移动,心思却没在图册上。双手被韩佑按住了,又拿脚趾去勾他的裤脚,顺着他露出来的脚踝往上滑。韩佑翻书的手顿住,回头道:“陛下这样臣只好回内阁去了。”
夏司言把脚收回去,老实承认错误,“嗯,朕不动了,韩爱卿动吧。”
韩佑假装没听懂他的调情,又翻过一页,道:“过税暂时就这样,能预先想到的地方都想到了,推行后发现纰漏再补吧。”
“朕以为已经很好了,”夏司言嘴上占便宜,到底心疼他最近辛苦,换了个姿势让他在自己怀里窝得舒服一点,说:“你跟詹宇商量一下,工关税和户关税的课税点能设在一起的就不要分设,不用派那么多人手,人越多越容易出问题,给你找麻烦。”
“臣也是这么想的,”韩佑在夏司言怀里躺得太舒服,忍不住昏昏欲睡了,闭着眼睛说:“我想了个法子可以解决重复课征的问题,就是总找不到合适的材料。”
夏司言亲他的脸,用唇蹭他的耳廓,含混不清地问:“什么法子?”
“陛下知道咱们的商税分为两种,”韩佑被蹭得很痒,躲了躲,微微睁开眼,打起精神解释道,“刚才说的过税是向行商贩运货物征收的,住税呢,就是按坐商进出货数额征收的。有的货物运送的时候通关卡收了一次税,在市面上售卖又要征一次税,这就重复了。”
“嗯,这个问题你在朝会的时候提过,当时不是说制定不同的税收标准吗?”
“那样太麻烦了,会弄得下面的税务官都搞不清楚哪种货该抽多少税,”韩佑回头看皇帝,狡黠地笑了一下,“臣有更好的办法。”
夏司言看他的笑看得着了迷,自从他生日那天他们真正的交融之后,韩佑就偶尔会像这样露出从前很少见的生动表情,好像在他端正严肃的外壳下面真的藏了一个勾魂摄魄的妖,只露出一点端倪,就足够让昭国年轻的皇帝为他痴狂。
这个时候就算韩佑说自己要当天下之主,夏司言都会毫不犹豫地把皇位交给他。
“臣就想啊,”韩佑轻声说,“要是可以发给商户一种凭证,让他们在交过税的时候记录下缴了多少数额,这样下次再课税就可以抵扣了。”
“很好啊。”夏司言应着,摸到韩佑领子上微微有些出汗,便帮他把领口的扣子解开。
韩佑配合地仰起头,继续道:“可是这个东西就很难控制商户造假,抵扣的可是现银,若是有人伪造过税凭证,那就相当于直接从国库里偷银子。如果能够找到一种可以加印密文的纸,使民间无法伪造就好了。”
“用前朝印纸币那种褚皮纸?”
“褚皮纸虽贵,但大的行商也不是买不起,毕竟他们走一趟货下来也有上百两的过税。”
夏司言解掉他四颗扣子,目光落在他好看的锁骨上,“我有一个办法。”
“什么?”
“先生还记不记得我曾命人烧制过斛州温窑?”夏司言说着在他腰上掐了一把,“先生还因为这个事情跟我吵架。”
韩佑握住他的手,跟他十指相扣,“记得。”
“当时一个工匠用少量的莹月石粉末掺入黏土,烧出了一种可以遇光变色的瓷器,用墨汁在那上面写字作画可以遇水不退。”
韩佑挑眉,“用莹月石烧的瓷器?那成本也太高了。”
“只需要少量的莹月石,”夏司言解释道,“那工匠是宫里的老人,信得过,朕明日宣他过来细细问一问。”
韩佑立刻就有了兴趣:“不如现在就叫他……”
夏司言把他搂紧了,探过身子吻他,将他整个人揉进怀里,恶狠狠地说:“好不容易跟你抱一会儿你还想见别的男人?”
韩佑被逗笑了,抬手捧住夏司言的脸,一字一顿地叫皇帝的名字:“夏司言。”
皇帝嗯了一声,韩佑又叫:“夏司言。”这一次是情动时的语调,尾音有些上扬的颤动,瞳仁里也染上了红。
皇帝被他叫得忍不住了。
韩佑感觉到那个地方抵着自己,轻声笑了一下,软软地用气声说:“我好喜欢你啊。”
夏司言眼神变得凶狠,呼吸渐渐加重,是猛兽准备发起进攻的样子。韩佑知道今天是逃不过了,坦坦荡荡地曲腿勾夏司言的腰,哑声道:“臣太累了,不想动了,陛下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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禁欲小韩欲起来的时候,小皇帝就绷不住了~~~~
最近三次元太忙了,更新有点慢,下周争取回到更二休一的状态哈!
第47章 值夜
高擎做首辅的时候为了只手遮天,废掉了朔帝时制定的内阁坐班制。阁臣们平日里都各自在部衙上值,有事才会受召入阁会揖。直到夏司言掌权,内阁才又恢复了辰进申出,所有阁臣须轮流值夜以防突然有要事发生。
冬月十六正好是韩佑值班,今天他要在内阁院子里呆一整天。
这些日子商税进行得还算顺利,他也可以稍稍清闲一下。申时一过,其他阁臣都陆陆续续离宫了,他便独自出了小院,往钟鼓司走去。
他让人问过,钟鼓司只有小满一个人的名字里有满字,而且小满也曾经在禹州生活过一段时间,很大可能就是芸娘所说的陶满。
认真答应过别人的事,韩佑都会尽力做好,为了避免弄错,他决定亲自过去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