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容,你已经长大了,要自己关心自己,还要学着关心需要关心的人,不能老是像小时候那样依赖我的照顾。”
“印容,不要再任性了,也不要再想些不该想的,那么多的佛经,你都念到哪里去了?你不要再这样,我不喜欢你这样,我会很失望。”
“印容,这里是佛门清净之地,你不可以生出这种心思。”
“道不同不相为谋,如此,施主请便。”
……
玄度的话语和声音一直盘旋在印容的脑海中,他的温柔双眼,他的抚摸,他的每一次微笑,快速在脑海中不停的闪烁。
回忆如巨浪翻涌,在脑中撞击、拍打,太阳穴和心脏剧烈的跳,震耳欲聋。
印容双手抱住头,发出痛苦的低吼。
“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
“印容是个很好的人,心和莲花一样美丽,若能绽放自己,便能获得更多智慧和美好了。印容,让自己的心接纳更多的人和物吧。”
“这里有花有树,有鱼有鸟,我希望,印容在这里能平静快乐。”
印容抱着头,双脚在床上蹬踢,不一会儿,铺盖全都被踢下床,他的额上青筋现行,眼泪随着他左右翻滚四处横流。
”啊!!!!!”印容双手抓住床板用力大喊了一声,脑中景象和声音化作黑白麻点渐渐模糊,震耳欲聋的声音也小了下来,可是不等他喘几口气,黑白麻点渐渐褪去,玄度的笑脸和冷漠的神情又交替出现在眼前。
印容蹬直双腿,双手又深又重的抓挠床板。
咯€€€€吱€€€€咯€€€€吱€€€€
不一会儿,指尖指甲破裂涌出鲜血,剧烈的连心之痛席卷全身,黑白麻点终于又渐渐掩盖了玄度的脸……
东林方丈和东明大师中途又来过几次,可是每次印容都闭门不见。
东林方丈和东明大师轮流隔着门数次苦口婆心的劝说,有几次甚至听到印容在房间里的哭声,然而他就是不开门与他们相见。
但是好在,从第四天开始,印容开始吃饭了。
这天,清依又去给印容送饭了。
清依走到门前,先放下了晚饭,却发现中午的食盒不见了。
他想了想,敲了敲门,“印容师兄,我来收食盒了。”
没有任何回应,但是房中隐约有声音。
清依将耳朵贴了过去,听见了一道模糊的人声:
“这个字不是这样写吗?”
“嗯……花开了……开满了。”
“游来游去的……”
“种种颠倒,犹如迷人……”
清依有些无措,又敲了敲门,“印容师兄?”
房屋里忽然没了声音。
清依又往前凑了凑,冷不防,一道声音在耳边响起:“走开!”
清依吓了一大跳,一下子跑开老远,他拍着胸口,又看了看房门,连忙出了院子。
又过了几天,清依去送饭的时候,忽然听到印容在房间里大笑。
那笑声毫无愉悦,反而凄凉尖厉,清依被吓得脸发白,放下食盒就跑了出去。
下午,清依去送晚饭的时候,意外的发现印容竟然出了房间。
他披散着头发,面色惨白,眼下乌青,他弯腰站在池塘中,仿佛正在水里捞着什么。
“印容师兄,你终于出来啦,大家都很担心€€€€”清依的话还没说完就猛然顿住了,他惊恐的发现岸边的草地上躺着数条奄奄一息的鲤鱼,那些鲤鱼明显都是被摔死的,好看的鱼鳞、鱼鳍摔得到处都是,草地上一片鲜血淋漓。
哐当一下,清依手中的食盒落了地。
他看见印容手里捉着一条鲤鱼上了岸,他高高举起,用力的砸向地面,鲤鱼扑腾起来,印容又捉了起来,再次用力砸向地面,鲤鱼挣扎着,力道越来越弱。
印容喘息着哭道:“我把你的鱼摔死了!我把你的鱼摔死了!你还不回来超度它们吗!”说完,他又扑通一下跳进塘里继续去捉四处逃窜的鲤鱼。
清依跑了出去,一路跑回了禅院,告诉了几个师兄弟。
“啊?印容是疯了吗?”
“怎么会这样?”
“天呐,玄度师兄走了,他怎么就成这样了啊。”
“我们去看看吧!”
清依和几个师兄弟又跑去了玄度的院落,刚走近,就听到印容的房屋里传来巨大的声响。
砰一下,半张椅子砸碎了窗户挂在窗沿上,碎屑四溅。
几个弟子惊呆了,驻足不敢再往前。
“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我究竟做错了什么?”
“全都是骗人的!”
……
清依探着脑袋往破碎的窗户里看了一眼,看到印容状若癫狂,在房间里猛砸猛锤,桌椅板凳被他砸得七零八落。
“快去禀告执事!快去禀告执事!他疯了,他疯了!”
清依和几个师兄弟跑回禅院告诉了执事。
“有这等事?”执事很是惊讶。
“是真的!我们都瞧见了!”几个弟子七嘴八舌道。
“走,去看看。”
弟子们连忙跟上执事。
然而才走了一段,他们就听见下面的弟子吵嚷起来。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执事连忙跑过去问道。
“玄度的院子着火了!印容在里面放火呢!”
大家赶到小院的时候,简直被院中的景象给惊呆了。
印容披散着头发,又哭又笑,在院中四处奔走到处点火。
“它再也不会高兴了,再也不会高兴了……哈哈哈哈!它再也不会开花了!”印容举着火把疯狂的点燃那株梅红树,不一会儿,红梅树的半边都着了火。
“它再也不会高兴了!”印容笑着笑着忽然又大声痛哭起来。
“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打水灭火啊!”执事叫道。
“你们走!都走!”印容看到他们,突然疯狂大叫着跑过来,扬起手中的火把,似乎想掷到人群中。
弟子们吓得四散逃开,有几个跑去了方丈禅院。
“印容,你别乱来!把火把放下!”执事着急道。
然而印容仿佛听不见一般,仍然到处点火。
不一会儿,整个院子都成了火海,花草树木烧得劈里啪啦作响。
印容丢了火把,在院中张着手仰着头,闭着眼转着圈,眼泪从眼角不停的滑落。
东林方丈和东明大师带着十几名弟子赶了过来,看到院中景象也是吃了一惊,然后赶紧吩咐弟子灭火。
十几名弟子赶紧从井里打水上来泼水灭火。
印容跌跌撞撞的走回了房里。
东林方丈和东明大师一起跟了进去。
房间里一片狼藉,除了床几乎没有一件完整的家具。
印容坐在床上,双手撑在床沿,指尖一片破损血污。
“印容?”东林方丈看着他如今的样子,简直有些不敢置信。
“印容,你怎么了?何至于此?”东明大师也惊痛道。
东林方丈看着印容,缓声道:“印容,你怎么这样偏执?玄度只是外出云游了,你为什么要这个样子?”
印容的身子轻颤了一下,脸上露出嘲讽:
“他把我从深渊带出,又把我推下地狱……”
“印容,他把你带出,已经很好,接下来的路你该自己走下去,没有人能够牵着你走一辈子的。”东林方丈道。
“如果是这样,何苦来管我!!!”印容大声叫道,双目赤红,“就让我一直待在深渊里好了,为什么将我拉到阳光下,为什么给我看那许多美好,他走了,春花秋月夏雨冬雪都随他走了,我只剩恨了……哈哈哈哈哈!我只剩恨了呀。”
东明大师看着印容,双手合十,“阿弥陀佛……”
“孩子,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哪一种不是苦,你若一直这样执迷不悟下去,难脱苦海,你为何就不能放下呢?玄度是离开了,可是四季美好仍在这里,并未随他离去啊。”东林方丈再次劝说道。
“印容,你不该这样,玄度的离去或许不是偶然,我想,假使他没有离去,一直待在这里,你仍然会有痛苦,我说的对不对?”东明大师道。
印容望着地面许久,忽然道:“不错……我仍然会痛苦,所以,我必须要去做完我该做的事……”
东林方丈顿住,和东明大师对望了一眼。
“方丈,我要离寺。”印容闭眼道。
大火扑灭,人群渐离。
东林方丈和东明大师最后离开禅院的时候,俱都神情凝重,沉默不语。
两人在夜间默默走着,东林方丈忽而重重的叹了一声:“没有想到,会是这样……我还以为让玄度来引导他是件好事,谁知竟会弄成这样……”
东明大师也叹了一口气,“心生种种法生,心灭种种法灭,他对玄度……玄度的离去给了他毁灭性的打击啊。”
“阿弥陀佛,罪过罪过……”东林方丈双手合十无限痛惜道。
“着力今生须了却,谁能累劫受余殃。万事万物皆有定数,该来的劫总会来,师兄,顺其自然吧,我们已经完成了当初的承诺,也已经尽力了,后面的事,我们无法干预了,他有他的命数。”
天边露出了一丝微光,浓重的黑夜已经悄无声息的过去了。
一只鸟儿落在红梅树的残枝上,四下看了看,仰头叫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