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刘景见刘瞻身体实在不适,想将他留下,等太医看过之后再走。可刘瞻忧心如焚,见自己的亲叔父竟不愿替自己说情,情不自禁地隐隐迁怒于他,说什么都不肯留,强撑着离开了尚书省。
他从叔父处出来,算算日子,张皎已经被关入了五天。此案的卷宗是绝密,只有三法司长官能看到,随后便直接进呈给雍帝,因此张皎究竟说了什么,他也不知道。可见李贞元终日留在大理寺中,极少外出,加之此事至今还未定案,便知审问极不顺利。
刘瞻知道,张皎绝不肯轻易将不利于狄震的事情说出,不然也不是他的阿皎了。可他同时也知道,张皎越是守口如瓶,所要受的刑也就越多。刘瞻心中既忧急、又苦涩,一阵轻风吹过,竟吹得他晃了一晃。
那一瞬间,他几乎以为自己这副破烂身体已经撑不住了,可他随后横下心来,提一口气,走下了台阶。
他心中阴云四合,可举头而望,却是万里无云、一片晴朗,好个白日皓天。想来也是,大雍刚刚打了胜仗,举朝上下无不欢欣鼓舞,普天之下,失意人只有他和张皎两个而已。
刘瞻暗暗摇头,片刻后,又收拾好心神,想起别的办法来。
他在叔父处碰了一鼻子灰,却反而受了几分启发,回府挨到夜里,避开耳目,悄悄去了陈潜府上。
陈潜是只滑不溜手的老狐狸,若非不得已,刘瞻本不愿找他。只是想着他也是叔父口中的所谓“贰臣”,便想死马当作活马医,找他碰碰运气。
他知道,坐到陈潜这个位置上,已经几乎没什么事情能有求于他这亲王了,可能反而还要故意避着他些,不同他有什么牵连。刘瞻在吏部有些人,能给陈潜的子侄行个方便,可料来凭陈潜的性格,定不会同他做这些痕迹明显的交易,以免日后成为把柄,更有后言。
他思来想去,想起陈潜爱财,便将府中现银拿出小半,想要折成地契。可是陈潜家乡离长安甚远,仓促间也做不成这个交易,若是在长安和京畿购地,实在太过显眼,陈潜不肯接受不说,恐怕还要再多添一份麻烦。最后无奈,只得一掷千金,差人在半日之内跑遍了整个长安城,买来一颗婴儿拳头大小的夜明珠先行献上,以表诚意。
陈潜对着烛火,端详着这颗夜明珠,片刻后微微一笑,将珠子随手搁在桌上。刘瞻心中一紧,以为他不喜,正要说些什么,不料随后陈潜便道:“殿下破费了。不知殿下来找下官,所为何事?”
刘瞻暗道:你明知我来意,却还来问我,故意要我亲口说出,好在你面前再矮上一截。他心中虽如此想,面上却甚是诚恳,更又带上几分亲近之意,“刘瞻回京几日,还不曾拜会过大人,一番薄礼,聊表寸心,若蒙大人不弃,日后更有厚仪赠上。”
他随后开门见山,说出来意,“说来惭愧。刘瞻久居边州,与父母暌违一年有余,不曾承欢膝下,心中想念之至。只恨行事多误,惹父皇动怒,至今不肯相见,心中忧急,不得其法。知大人素来智谋渊深,举国皆知,特请讨教一二,还望大人千万不吝赐教,刘瞻不胜感激之至。”说罢,恭恭敬敬地朝他行了一礼。
陈潜侧身避过,“殿下如此说,可是折煞下官了。父子之情,乃是人之天性,至于兄弟友爱,自然也是一般。”
刘瞻闻言,心中微觉不快,不知陈潜说到“兄弟”二字,到底是无心还是有意,口中却附和道:“大人说得是。”
陈潜微微一笑,“譬如舜,其父母、兄弟几次想要置其于死地,可他却毫不嫉恨,仍守孝悌之节,因此人皆称美,便是这个道理。”
刘瞻不知他为何忽然说起此事,正一头雾水间,忽地心中一动,连忙伏地道:“多谢大人!刘瞻明白了。”
他曾听闻从前有人将陈潜称为“倾危之士”,言他城府深密,有搅弄四海之能,随父皇平定天下之时,多有奇谋,所献之计人多不测。刘瞻本以为传言难免有夸大不实之处,先前那句“智谋渊深”也全系客套,并非出自真心。
却不料陈潜这三言两语,便教他豁然开朗,刘瞻心中先是一惊,随后大为感激,可第三个念头便是:从今往后,若非迫不得已,自己决不会同他攀扯上半分关系。
他心神激动,辞别了陈潜便即回府,不顾眼下正是深夜,忙差人安排下去,心中砰砰乱跳,一夜无眠。
他先前追查弹劾始末时动作甚是隐蔽,这会儿却有意大张旗鼓,好教雍帝与刘彰知道,他已查出了苻修和吕同光二人与刘彰的关系。他知道,雍帝虽不见他,却定已派人盯住了他,他只需动作稍大一些,便能将消息传进雍帝耳中。
再之后,他不仅没有借题发挥,反而还替刘彰按下了此事,让人不许再追查下去,似乎有意为他遮掩。他做出这幅姿态,又过了两日,再求见雍帝,宫中果真放行。这时距离张皎被押入狱中,已过了整整七日。
刘瞻从前每次见雍帝时,心中本来便总有几分忐忑,这会儿自知所作所为大是不孚父皇之望,更觉抬不起头来。他低垂着头,听见雍帝熟悉的脚步,知道父皇已走进殿里,忙伏地跪倒,“儿臣见过父皇!不知父皇近来可安好?”
雍帝虽答应见他,可声音听着冷冰冰的,显然对他仍有诸多不满,闻言哼了一声,道:“总算还没给你气死。”
他口气严厉,可其中毕竟有亲近之意,刘瞻闻言,忙膝行着上前两步道:“儿臣不孝,请父皇责罚!”
“起来吧。”雍帝让他起身,之后却久久不语,过了一阵,忽然叹口气问:“你可知朕为何不见你?”
刘瞻答道:“儿臣知道,父皇是气儿臣竟在府中私藏刺客。父皇容禀……”
雍帝打断他道:“这些话还是省省吧,不必说了。”
第一次讯问之时,那刺客便已交代,刺杀之前,他同刘瞻绝不相识,只是奉狄震之命行事。知子莫若父,雍帝知道即便再给刘瞻一百个胆子,他也绝不敢派人刺杀秦恭,更不可能同狄震勾结,因此当时对那刺客的供词已信了七八分。
后来大理寺一番严刑拷打,要那刺客把所有知道的情报和盘托出,不料他骨头甚硬,竟是宁死不从,看来是条好汉。雍帝虽至今没问出关心之事来,可从那之后,便对他那番说辞深信不疑了,先前惊怒之下对刘瞻生出的猜忌也消去几分。
刘瞻想说之事,他早已查清,知道刘瞻无非是要向他解释,他如何遇见那刺客、如何将他养在府中、如何见他身手不凡,心生喜爱,想着为我所用,这才收入麾下云云的陈词滥调。这罪责可大可小,他可以重罚,也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是……
“你窝藏刺客,自然罪大恶极……”雍帝说着,板起脸来。刘瞻低着头,看不见雍帝面上神色,但只听声音便能猜得一二,忙整整心神,随后只听雍帝又道:“可朕最恨的,却是你为了此人不顾体面,在这长安城中上上下下地求三拜四,恨不能闹得满城皆知!”
“丢尽了你自己的脸不说,你这是……你这是让满朝公卿戳朕的脊梁骨啊!”
刘瞻心中霍地落下一道霹雳,眼前白晃晃地一闪,两耳当中跟着嗡地一声,随后,好像被一盆冷水兜头泼下般,在这大殿当中激灵灵地打了个冷战。
他背上汗毛倒竖,胸中霎时雪亮,一阵愧疚、一阵激情从胸口当中猛地涌向喉咙。他扑地跪倒,头磕在地上,颤抖着声音,向着雍帝高声道:“儿臣该死!”
他几乎从未发出过这般大的声响,话音落下,无数道回音在殿中尚自回荡不绝。随后,殿中久久没有声音,雍帝沉默不语,刘瞻也不再说话,只将头抵在青砖上,肩膀微不可觉地轻轻颤抖。
他从没想过第一个发现、又道破他与张皎关系的竟是他父皇。他绝望已极,愧疚无地,却也无怨无悔,更不想矢口否认,一口硬气顶上喉头,一股热血涌上头顶,竟是就这样对着雍帝亲口认了下来。
脊背上窜起一道冷得像冰、热得像火的激流,在他胸中激荡不已。这一刻,刘瞻几乎已绝了救出张皎的念头,他浑身颤抖地想着:为今之计,势已不能同生,恐怕只有同死了。
雍帝的目光钉子般扎在身上,刘瞻虽已下定决心,可不知为何,仍是忐忑不已。他感受着背后的冷汗顺着脊梁沟一股股地向下淌着,左肋下的伤口似乎又隐隐作痛,不知到底过了多久,雍帝的声音才终于从头顶响起。
父皇要如何发落于我?要如何发落阿皎?
刘瞻只觉一颗心脏缩成核桃般大小,随后他听见,雍帝竟然轻轻叹了口气,然后对他道:“起来吧。”
刘瞻几乎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一时怔在原地,久久没有动作。好半天后,他霍地抬头,想从父皇脸上看出些什么。可雍帝早已收拾好神色,面上既无笑容,也无怒意,神情淡然,两只威严的眸子看着他,却并没有他想象中的厉色。
刘瞻心头一阵剧颤,伏在地上,又向雍帝深深磕了一个头。
他自己也知自己所为是如何的大逆不道、惊世骇俗,即便再来十次也决想不到父皇竟会这般轻易地宽宥了自己。他一时想不出其中原因,恐怕一生也难想到,却已有劫后余生之感,心中感激,一时说不出话来。
雍帝坐在椅子当中,顺手拿起一杯茶,掀开杯盖拨弄着茶叶,“你想让我放人?”
刘瞻听他不再是那么公事公办的语气,不禁两眼发热,稳了稳心神道:“父皇,儿臣此来,便是为着此事。”
雍帝不摆架子,刘瞻却不敢僭越,因此规规矩矩地应了这一句,却不知哪里惹了雍帝不快。但见他扣回杯盖,随后“嗒”的一声,将杯子重新搁回案上,声音低沉地道:“那好,你若说服了朕,朕便将人放了。若是不能€€€€”
他脸上一板,神情蓦地冷了下来,“即日便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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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算还没给你气死”,大猫猫,某种黄药师(bu)
-所以刘瞻应该好好庆幸幸好他爹大猫猫也是个gay佬(虽然现在已成鳏夫),和他gaygay相惜这才放了他一马,不然这对小鸳鸯估计一个砍头一个流放三千里直接变成人鬼情未了x
-这充分证明了,蜗牛,是某种亲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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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刘瞻心中一紧,拿出了事先早已准备好的说辞,对雍帝道:“张皎刺伤了大将军,所犯乃是死罪,按律固然当斩。可是其身手大有过人之处,作战时有万夫不当之勇,在西北军中人尽皆知,夏人避之不及,直呼其为‘汉皮室’,足见其畏惧之意。若杀此人,狄夏闻之,必定拍手称快。”
“曩昔夏侯婴执韩信、唐高祖执李靖,皆释而不斩,乃因天下未定,故而不斩壮士。后来韩信翦除诸侯,定汉家之天下;李靖拓土千里,扬李唐之国威,皆以有用之身,赞画王事,以报君恩。”
“赖父皇圣德天威,如今天下已定,四海无波。可狄夏猖獗,有胡马南窥之扰,屡屡犯境。值此用人之际,父皇若杀他,只得他一人之命;若是暂留他性命不杀,他心中感奋,定效死节,所易性命何止千人!”
“父皇神武雄才,如日之升,泽被九州,光照万里,何不容此罅隙,让张皎戴罪立功?若他不能以一敌百,有负所望,那时再杀他不迟!”
“你不必给朕戴这么多高帽。”雍帝哼了一声,可大概是千穿万穿,马屁不穿,他面上神情到底和缓了些,“你能保证他从此忠心任事,不生二心?”
“父皇容禀。”刘瞻早知雍帝会有此问,闻言不假思索便道:“儿臣初遇此人,也曾疑心他是夏人奸细,父皇有此疑虑,实是应当。”
“但儿臣随即打消了此念。其一乃是,”刘瞻小心查看着雍帝的神色,见他面色如常,才又继续道:“儿臣当日觐见过父皇,又向母妃问安之后,出宫回府,无人能事先预见到儿臣的归期。以张皎当时的伤势,已不能走动,若是没有等到儿臣,反被他人发现,定会被移交官府问罪。”
他说着,见雍帝神情微微一变,闪过一丝不悦之色,明白雍帝是在想:为何旁人知道将刺客移交官府,你却不知?刘瞻轻咳一声,咬咬牙又道:“其二乃是儿臣当日收留张皎,实是出自一念之仁,见他受伤过重,不忍弃之不顾,加之当时又未闻刺杀之事,因此才将其救回府中救治。”
“儿臣所为,实在事出偶然,恐怕一连遇见他百次,有九十九次都不会去管这一件闲事,因此旁人绝无可能事先筹划。”
他随时准备被雍帝打断,可见父皇始终不语,便继续道:“其三乃是,若此人当真是夏人奸细,暗藏在儿臣身边,其所图之事,也无非是儿臣的性命、与西北二十万人马,除此二者之外,料也没有其他。因此儿臣曾有意将更换过的发兵日期泄露给他,以作试探。”
“他若当真别有所图,无论是要取儿臣的性命,还是要大败我军,有此时机,定不会无动于衷,不然日后也绝不会得到什么更大的好处。可他却不动如山,未曾有任何异状,反而奋勇杀敌,立功无数,足见其并无二心。”
他曾将出兵日期透露给张皎不假,可当时告诉他的乃是真正的作战计划,并非是有意篡改过的日期。他知道若对父皇如实说出,定引得他勃然大怒,只得颇为忐忑地扯了个谎,心中暗暗惭愧,面上却不敢表现出分毫。
雍帝微微颔首。刘瞻瞧见,心中大定,知道自己这番说辞已将父皇心中疑虑去了十之八九,又继续加了把火,“儿臣曾闻:‘恕思以明德,则令名载而行之,是以远至迩安’。张皎本非雍人,可自从军以来,数次以身犯险,不避刀剑,已足见其忠诚无二。若非父皇令名播于遐迩,岂能使远人拜沐德化,竞相效力于陛前,宁为我大雍之牙爪,而不做狄夏之近臣?”
雍帝抚须道:“你在凉州一年,看来倒是读了些书,不算荒废。”
“多蒙父皇教诲,儿臣虽远在边州,不敢朝夕懈怠。”
刘瞻说完许久,仍不闻雍帝回音,心中一点点揪得紧了,生怕自己哪句话说错,又要生出波折。
又过一阵,雍帝终于开口,“堂堂晋王,却对这人如此上心,朕倒真有几分好奇。好罢,”他偏头吩咐下去, “传此人上殿,朕要亲自问话。另外,也让太子过来听听。”
刘瞻听至一半,心中已是一喜,可等雍帝说到最后,刚刚放下几分的心不禁又提起来,不解雍帝唤刘彰来是何意,却也不敢开口发问。
先前说话时雍帝已赐了座,刘瞻正襟危坐,听见背后响起一道沉稳的脚步声,知道是刘彰,便没回头,等他走到近前才向他见礼。
刘彰先向雍帝问安,而后向刘瞻回了一礼,这才落座。他见刘瞻在此,又听闻要传唤张皎,同样不解雍帝之意,心中微觉不安。
过不多时,殿门口又传来一阵声响,刘瞻心中一动,忙转过身去。但见得两名大理寺的官员,一左一右托着一人进到殿里,刘瞻紧紧盯着,不顾雍帝与太子正在一旁,不知不觉间已直身站起。
那几人走得近了些。刘瞻这才看清,中间那人从头到脚都像浸在血里,脑袋低低地垂在胸前,仿佛脖颈已断掉了似的,两条腿拖在地上,好像一滩烂泥,两手垂在身侧,十根指头因为充血,肿成了足足两倍粗。身上的衣服十成新,还带着压出的褶子,显是为了觐见雍帝,旁人特意替他新换上的,可一路上已被他身上泛出的血浸得透了,还有血透过衣服,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
这人是谁?难道是他的阿皎吗?
刘瞻一时怔住,嘴唇微微颤抖起来,想要发问,可喉咙当中一时发不出声音,脚底下不由自主,向前迈出一步。
大理寺的人托着中间那人又走近了些,随后将他放下,一齐向雍帝行礼。那血人没了搀扶,一经触地便瘫了下去,不像是人,仿佛一滩带骨的血肉堆在地上。
忽然,这滩血肉好像苏醒了一般,从那个似乎是后背的地方抽动一下,随后一根骨头、一根骨头地立起来,骨头上挂着的皮肉也一块、一块地拧动着拼出了个人形。他跪在地上,好像一棵顶破了砖石土块的嫩芽,一点、一点,昂然抬起头来,露出一张血迹斑驳的脸,两只被血浸成红色的眼睛转向刘瞻,随后,好像点起的蜡烛一般,向着他一点点亮起了他再熟悉不过的光来。
这两道熟悉的目光却好像两把利剑,霍地洞穿了刘瞻的身体,将他钉死在地上。他跌坐回椅子当中,一时只觉天旋地转,心脏好像被一只无形的手忽地攥紧了,一阵剧烈的绞痛过后,痛苦好像开了闸的水,从心口处冲开,铺天盖地地涌向全身。
他眼前一黑,有一瞬间好像昏了过去,可马上便清醒了过来,喉头间忽然浑浊地一响,随后不知是咳还是吐,就此喷出一小口血来,落在地上。
刘彰大惊,慌忙来查看他的情况,雍帝也从椅子间站起。刘瞻拂开弟弟的手,脸色铁青了一阵,随后强笑道:“无碍,是先前在金城时受的伤。还请父皇问话。”
他坐在椅子当中,身体不自然地向前倾着,显然正忍耐着不知从身上何处传来的疼痛,脸上发白,额头上滚下汗来,脸上的肌肉不住轻颤。雍帝瞧着,不禁皱紧了眉。
刘瞻知道,自己身体孱弱,父皇本就不喜,如今又是这幅情态,恐怕更惹他不悦。他若早知有这一口血,宁愿吞下肚去,也必不会在雍帝面前吐出来。只可惜人无前后眼,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只能等雍帝发落了。
雍帝坐下来,摆一摆手,示意刘彰回去,转头看向张皎,“你便是张皎?”
张皎两手竭力撑住地面,垂着头道:“罪臣张皎,见过陛下。”
雍帝问:“你既已为我雍军效力,又肯供出狄震,为何不愿将他暗藏在我大雍的哨点说出?”
张皎答道:“狄震是罪臣旧主……”他说到一半,没了力气,轻轻喘了好一阵,才又接着道:“请陛下恕罪臣无法说出。”
刘瞻听着,心中绞得愈发厉害,不忍瞧他,不动声色地闭上了眼睛。
“如此忠心,”雍帝皱眉,“日后在战场上碰见,你也不敢下手不成?”
张皎费力地摇一摇头,“当日布置暗哨时,罪臣是在狄震手下做事。日后……日后……”他手臂忽地一软,向前扑在地上,左右两人忙扶他重新跪起,向雍帝告罪。张皎缓了一阵,才又低声道:“日后在战场上碰见时,罪臣是在陛下手下做事。”
在场众人都明白他的意思。他曾是狄震的影卫,必须忠诚于主人,不能做出任何不利于狄震的事情,因此从前他在狄震身边时知道的一切,都不可对人说出,哪怕他已降了雍国也是一样。至于如今改换门庭,做了雍臣,也有一番因缘际会,但投诚之后,便即忠心任事,也必和在狄震身边时无二。
雍帝闻言不语。他不说话,所有人便都不敢出声,一时间大殿上静悄悄的,只有窗外时而传出一两声鸟鸣。
“听说你从前能开两石之弓?”雍帝忽然问。
张皎低声应道:“是。”
“现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