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话音刚落,刘瞻一拂衣摆,也作势要跪,秦恭哪里敢让他跪自己,忙扶住了,“殿下这是做什么?”
刘瞻见跪不下,便对他一揖到地,“刘瞻知情不报,也要请大将军恕罪。”
这次秦恭总算受了他这一礼,倒是没侧身避开。刘瞻心中一跳,一时竟拿不准是好事还是坏事,知张皎口拙,便从旁替他道:“今日刘瞻此来,便是来向大将军请罪的,请将军容禀。”
“昔日张皎委身于贼寇,见事不明,受其唆使,竟胆敢行刺杀之事。幸赖将军洪福,虽多有惊扰,却终未铸成大错,不然其虽百死而莫赎其罪!”
他虽为请罪,可言语之间,先说张皎是受狄震差使、身不由己,并非出于自愿,后说秦恭受伤不重,隐隐有望他高抬贵手之意,最后又像对雍帝时一般,恭恭敬敬地送上了一顶高帽,“一年以来,其虽投明弃暗,归正本朝,但身在大将军麾下,既慕将军高风,服仰将军韩、白折冲万里之策,更又蒙将军数次提携之恩,畏威怀德,无日不惴惴难安,深自悔愧……”
赶路之时,刘瞻咳喘之疾复发,虽不像去年时那样来势汹汹,可话说得长了,仍是喉咙发痒。掩唇咳嗽几声之后,他缓一口气,又接着道:“况且此事瞻亦有隐瞒不报之罪。并非瞻虚言自饰,一年当中,瞻与张皎曾几次想对大将军直言其事,只是彼时军中先是推行保甲之法,以致军心一时浮动;后是出兵金城,战事连日吃紧。因此瞻筹之再三,终是不敢再生波澜,这才始终隐而未发。”
他所说的“保甲之法”,正是他去年力主在雍军当中推行的。当时他承担了不轻的担子,却始终没有松口,这才顺利将此法在全军推行下来,说来也算是同秦恭精诚合作了一番。刘瞻翻出此事,并非随口提及,而是存了几分想要秦恭顾念旧情之意。说完,看看秦恭脸色,果然瞧见他微微颔首。
刘瞻掏出一方布巾按在嘴上,又闷闷咳了几声,眉头皱在一起,脸色有些发白。张皎瞧见,在地上微微动了动,心中甚是担忧,想要换自己对秦恭请罪。
刘瞻忙对他使了个颜色,示意他先不要做声,随后将布巾收在手里,吸一口气又道:“张皎自知有负于将军,因此每一临阵,未敢惜身,无不奋勇当先、以一敌百,以期报将军于万一,不以自己曾是夏人而逡巡不进。”
“况且,”他怕秦恭仍有疑虑,又补充道:“将军也知,张皎原是汉人,只是误入敌手,为其所驱使而已。他为夏人效力,本非主动投敌,况且狄震待手下如仇雠,张皎既以身来投,自当报效,岂有三心二意之理?”
“还望将军姑念其赤诚之心,又念其昔日乃是忠人之事、但所事非主而已,以恢宏之度,许其留此有用之身,效命于疆场,上报于朝廷赦免之恩、将军宽宥之义,下赎其冲犯之罪,以补其咎。倘能如此,刘瞻不胜感激之至,日后若他不能立功为报,瞻愿以身相代,向将军偿罪!”说罢,对秦恭又是一揖,随后大咳不止,再说不出一个字来。
张皎虽不知之前刘瞻为搭救自己,去许多人府上登门拜访时都说了些什么,可见了他现在使尽办法对秦恭求恳之状,当日之事,也能想见一二分,不禁抿起了嘴,瞧向地面,如被一道热流冲刷过脊背,烫得心头发颤。
秦恭见刘瞻求情到这般地步,直让自己半个字也插不进来,也没有不应的道理,沉吟片刻道:“既然此事朝廷已有定论,赦张皎无罪,又有殿下作保,便让他仍在军中任事罢。命其仍在明威府,改任别将,殿下以为如何?”
如今秦桐在明威府任果毅都尉,如此安排,张皎便为秦桐之副。刘瞻一时思索不出秦恭这样安排的用意,但见他并无追究之意,仍是心中一喜,费力道:“多谢、咳咳……多谢将军!”
张皎也伏地道:“多谢将军!”
秦恭看刘瞻咳作一团,咳得上气不接下气,又道:“本欲为殿下接风洗尘,只是殿下旅途奔波,一路劳顿,还是先回府歇息为上。下官还要同张皎问几句话,稍后便将人送回府上。”
刘瞻胸口窒闷难当,咳得一声紧过一声,闻言说不出话,只好点点头,向张皎看去一眼,随后便向秦恭告辞。秦恭见他咳得摇摇欲坠,随时都要倒下似的,对家丁打了个手势,候在院里的几人忙拥上来,扶住了刘瞻,搀着他登上马车。
待刘瞻走后,屋中只剩秦恭与张皎两个。秦恭见张皎仍跪着,便道:“请起吧。”
即便刘瞻不在,他也并不对张皎疾言厉色,摆什么官架子,说话的神态、语气仍和刚才一样。张皎闻言犹豫片刻,当真直起身来,垂首站在一旁。
秦恭坐回椅子里,看着他道:“去年中秋,你闯来我府上,当日之景我至今想起,仍觉历历在目。”
张皎听他说起刺杀之时,心中一紧,默然无语。随后便听秦恭继续道:“我戎马一生,杀过的人不计其数,自然,也险些被人杀过几次。但是这些年来,我还当真从没见过有人像你那样,身上感受不到半点杀心,可是出手招招式式都欲致人死命。”
张皎低声道:“草民……末将曾在狄震手下任影卫,惯行刺杀之事,曾在影卫阁中受过训练,动手时不许显露杀心。”
秦恭点点头,“我府上的戒备也算森严了,这么多年来极少有人能潜入进来,即便潜入,多半也会被卫兵发现。你却在我府中藏身了小半日,始终不曾被人察觉,直到动手的前一刻我还一无所察,也算是有过人之处了。”
张皎抿了抿嘴,不知这时该不该说一句“将军谬赞”,想了一想,还是没有出口。
“我这一生当中,可说是经了些风浪,但是€€€€我今天也不瞒你,时隔一年,那一夜的场景,我现在想来,仍觉着有几分不寒而栗。”秦恭坦然道。
那日张皎动手之时,明明身上没有杀气,可他一心要取秦恭性命,几次出手都凶悍非常,倒是的确当得上“穷凶极恶”四个字。一夜当中,秦恭几度遇险,若非当夜巧合实在太多,恐怕他早已死过数次。他一生中虽然遇见过许多险境,但像这样的时候毕竟也没有几次。
那时张皎蒙着脸,只露了一双眼睛在外面,被秦恭瞧见。可他的那双眼睛当中竟然能够什么感情都没有,甚至就连刺客杀人时该有的坚定之色都瞧不见,秦恭看见它们,就好像看见两面镜子,从镜子里只能照出他自己。因此他对这双眼睛明明印象深刻,可事后回忆,却又半点也想不起来。
后来张皎来到他军中,渐渐有了些名气。他听说了此人,却从没离近了瞧过他,也没有注意过他的这双眼睛,不然一见之下定能想起。现在二人相隔不远,张皎却微微低着头,秦恭瞧不见他,便道:“你抬起头来。”
张皎一愣,随后照做,抬头看向秦恭。
秦恭同他四目相对,也微微一愣,只觉眼前的这双眼睛和自己记忆当中的相差甚大,一时有些沉吟。他现在看见的这双眼睛,不是记忆中的两面镜子,而是寻常的、活人的眼睛。它们看向他的时候,从里面正透出淡淡的光来,像是脉搏一般,在不声不响地轻轻跳动。
“后来在战场上我也见过你的身手,”秦恭顿了一顿,看着张皎,随后又不疾不徐地道:“你身上虽然没有杀气,可是自有一股凶悍之气,这凶悍之气用对了地方,便是能让六军辟易的悍霸之气。张皎,我这样说,你明不明白?”
张皎心中一震,叉手沉声道:“末将明白!将军深恩厚意,末将铭记在心,无以为报。愿效死命,终末将一生决不改易!”说罢,伏地对秦恭磕了一头。
秦恭受下他这一礼,随后示意他起身,“你承的不是我的情,是晋王的情,回去瞧瞧吧。”
张皎心绪翻涌,应道:“是!”说罢,站起身来。
他留下礼物,拜别了秦恭,催马便往刺史府而去。这是他几个月来第一次骑马,身上隐隐作痛,可想起刘瞻方才咳得甚是不寻常,仍将马催得很快,不多时便已赶到。系好马后,他沿着熟悉的路往院中走去,正撞见水生,便问:“殿下呢?”
水生神色焦急,见了他跌足道:“刚咳血昏过去了,我去请大夫!”话未说完,已匆匆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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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恭:警惕晋王打以退为进牌、道德绑架牌、追念旧情牌、恶意吹捧牌、西子捧心牌(晋王:我的牌太多啦.jpg)
-想请问一下大将军,为什么这么容易就松口了呢?
-秦恭(心有余悸):主要是怕晚答应一会儿,大殿下死在我家里,就说不清了……
-神笔刘瞻,给小张点上两只眼睛,大将军看了直呼被骗,当场翻供:凶手一定另有其人!
-虽然前面黑了大殿下(忏悔),不过话说回来,他就像是哆啦A梦一样,其实迄今为止已经给阿皎解决了无数问题,不过看着不太明显,别说还挺润物细无声的(bu)
第六十一章
先前张皎被关在大理寺中,刘瞻多方搭救,数日间不遑宁处,更兼忧心如焚,心疾已发作过几次;在陛见雍帝时,乍一瞧见张皎,心神激荡之下,更又吐了血,当时强撑着才未昏倒。
后来成功将张皎救出,他总算心中稍定,但见张皎被伤成那个样子,心中郁结,始终食不下咽,一夜之中总要惊醒几次,去张皎床边查看一下情况。他后来虽然再没犯过心疾,可左肋处时常隐隐闷痛,有时起身稍快,眼前便忽地一黑,扶住东西才能站稳。
再后来张皎日渐恢复,身上的伤合了口子,换药时不再见血,夜里不再发热,人也渐渐能起身下地活动一二,刘瞻欣慰之余,心里却始终压着一块石头。
他知道父皇那一关过了,回凉州之后,还需再过秦恭这道坎。张皎先前在战场上受了那么多伤,好不容易升至七品,可因着刺杀之事败露,反被削职为民,先前立下的那些功劳全都被一笔勾销。
等他和张皎回到凉州之后,秦恭会如何处置张皎?还会让他重新回到西北军中么?是会让他重新从寻常士卒做起、还是会给他一个什么官职?往后再有战事,秦恭还会放心将张皎放回战场上去么?
前些天里,这些问题始终横亘在他胸中,在他心里盘桓不去。张皎虽然从未问起过,可刘瞻知道,他一定也在想着这些事情,只是怕自己劳心,才从不出口。
来凉州的一路上,他在车上便想好了见到秦恭时的说辞,反反复复地修改了几遍,才最终敲定,但心里始终七上八下,没有完全的把握能说服秦恭。
他身体本就虚弱,寻常时候,也未必吃得消这一路上的鞍马劳顿,加上因着张皎之事,心疾始终没有大好,秋冬之季,咳喘的旧病又找上门来,不需太医诊治,便是他自己也知道,自己非要大病一场不可。
从张皎入狱之后,他已昏倒过几次,每次都强行捱了下来,只是因为清楚到凉州之后还有一道关卡要过,他始终提着一口气,这才强撑着没有倒下去。如今秦恭终于松口,许张皎重回军中任事,刘瞻心中的石头落地,便即病势汹汹,轰地病倒。
张皎先前在秦恭的官邸时便察觉刘瞻脸色不对,担心他身体,一路快马赶回,不料回到刺史府时,刘瞻竟已昏了过去,听水生说还咳了血。张皎吃了一惊,快步赶回屋中,见刘瞻被人放在床上,双眼紧闭,忙伸手按了按他的脉。
来凉州的路上,他便瞧见刘瞻脸色灰败,几次想要探他的手腕,均被刘瞻拒绝。张皎虽然身上带伤,至今还未好全,身手远不及从前,但若是强要拿刘瞻手腕,以刘瞻的身体,决计挡不住他。可他一向顺服惯了,虽然心中担忧,但见刘瞻不愿,就也从不勉强。如今刘瞻昏迷不醒,他才探到其脉搏,一探之下,不由得暗暗又吃了一惊。
他放下了手,瞧向刘瞻面孔。这些天里他与刘瞻朝夕相对,因此感触不深,还是今天才忽地注意到,原来刘瞻的两颊已陷了进去,眼窝也向眼眶里面塌去,脸上半分血色都无,只有嘴唇上透着些红色€€€€似乎是他刚吐的血,下人还未及替他擦拭干净。张皎抬手擦了擦,手指上果然沾了一抹鲜血,再看刘瞻,那两片嘴唇也和脸颊一样,已完全褪去了颜色。
他握了握刘瞻的手臂,又隔着衣服,在他腰间摸索一阵,随后坐在一旁,惶惶然地发起了呆,不明白为什么刘瞻忽然病得、瘦得这么厉害。
从他出狱以来,总是刘瞻悉心照料于他,替他翻身、换药、喂水、喂饭,在他烧得半梦半醒的时候探他的额头,在他醒着时坐在床边,对他说着好像永远也说不完的话。一开始时他只觉着局促,可渐渐地,从他心里不知什么地方好像生出了一种喜欢。
他喜欢每次睁开眼时,都看见刘瞻坐在一旁,对自己弯起眼睛笑笑;喜欢身上伤口痛得厉害时,听刘瞻的声音在自己耳中响起,即使自己其实无暇顾及他说的是什么;甚至也喜欢他把烧热的手炉塞进自己手里,即使它不仅无法缓解疼痛,还热得他一身是汗。
这么长的时间里,他虽然能看见刘瞻一点点消瘦下去,听见他时常掩嘴咳嗽几声,闻见他呼吸间带着淡淡的药味,却几乎忘记他也会生病了。
或许他其实是没忘的,只是每次他一流露出担心,刘瞻就岔开话题,久而久之,他就好像也当真相信刘瞻的身体没有什么大碍了。可今天见刘瞻忽然病倒,他一惊之下,反而隐隐觉着有什么悬着的东西终于落了地。
凉州地僻,城中大夫自然不比京城的御医,请来的人来为刘瞻瞧过病之后,说的话仍不过是临行前太医曾叮嘱过的那些。张皎看过他开出的药方,觉着尚不及在长安时赵太医开过的那副,便让水生还按原来的方子煎。赵太医早知刘瞻要犯咳喘旧疾,拟的方子里特意加上了一应药材,其中有几味不太好抓,已随车拉来了,倒不用再大费周章地满城抓药。
水生煎好了药拿上来,见张皎在一旁,便问:“现在叫醒殿下么?”
张皎见他要自己拿主意,不禁一愣,随后点点头,捏了捏刘瞻的手,在他耳边唤道:“殿下?殿下?”
刘瞻仍睡着,没有什么反应。张皎看了水生一眼,手上多使了几分力气,声音也提高了些,却仍叫不醒刘瞻。水生在一旁看着,叹气道:“要不还是晚点再说吧?殿下好久没睡得这么实了。”
张皎问:“殿下睡不好么?”
水生瞧着他,张了张嘴。他一贯话很多,可这会儿却有些欲言又止,过了好一阵才道:“等殿下醒了,你还是自己问他吧。由我说总是不对味儿,况且殿下知道了准要不高兴。”
张皎听得迷糊,但见他不欲多说,只好点点头。水生将药拿了下去,探探刘瞻的额头,两根眉毛皱在一起,“热得烫手,擦些酒吧?”
他虽然是在与张皎商量,但料想张皎也不会反对,说完便去让人拿酒。等人送酒来的功夫,张皎也探了探刘瞻的额头,发现比大夫来之前还要更热,不由得一愣。
水生见他发愣,反过来安慰道:“殿下每年都会发一两次热的,一会儿擦上酒就能好一点了。”
过不多时,下人便送来一坛黄酒,揭开盖子,满室飘香。张皎一闻便知是不可多得的好酒,之前庆功会上喝的酒和此酒相比尚有几分不及,他一时愣住,不知送来这样一坛酒是何意。正疑惑间,水生已将布巾浸入酒坛里拧了拧,见他站着不动,奇怪道:“怎么了?”
张皎这才知道,原来这样的一坛黄酒竟然是用来擦身的,回过神来,也取了一块布巾在手,沾了些酒,和水生配合着,把黄酒擦在刘瞻四肢上。
刘瞻皱了皱眉,两手乱动一阵,却没醒来,喉咙当中忽地发出一阵含糊的声音。张皎附耳过去,从中分辨出一个“疼”字,下意识地问:“殿下哪里疼?”
刘瞻又嘟囔了句什么,只是声音太过模糊,张皎虽然离的很近,却也听不清楚,不知他是不是在回答自己的话,于是又试探着问:“殿下?”
他这次听得十分仔细,几乎将耳朵贴在刘瞻唇边。刘瞻含糊不清地呓语着,吐出的字连不成句,忽然,张皎隐约听见他唤了自己一声,以为他醒了,忙偏头瞧过去。
却见刘瞻紧闭着两眼,嘴唇轻轻地动着,喃喃问道:“疼么……”
张皎呆了一呆,随后只觉让人在心头捏了一下,怔愣着说不出话来。水生离着远,没有听清刘瞻说了什么,见张皎神情古怪,手上的动作也停了,好像正发呆一般,便问:“殿下说什么了?”
张皎被他的声音一惊,回过神来,如实答道:“殿下在问‘疼么’。”
水生拧了拧布巾,随口道:“殿下烧糊涂了吧。”可随后一愣,反应过来,忙住了口,神情比张皎还要再古怪几分。
小半坛酒用完,已是半个时辰过去,刘瞻的烧退了些。水生收拾好东西,问张皎:“今晚你睡哪里?”
他想,到了这个份上,如果张皎竟敢回答“我回自己房里睡”,他就把所有刘瞻不要自己告诉他的都一股脑说出来。幸好张皎没让他失望,到底是个好人,闻言答道:“我守着殿下,你去休息吧。”
水生点点头,嘱咐道:“你也注意身体。身上伤还没好利索呢,有什么需要就叫我,要是后半夜累了就换我来吧。”
等水生走后,张皎吹熄了屋中的灯,只留下一盏,然后脱下鞋子,和衣上床,坐在刘瞻旁边。刘瞻喉咙中似乎有痰似的,呼吸间带着些尖锐的哨音,一声声轻轻传来。
先前在晋王府中时,刘瞻怕碰到他身上伤口,特意睡在另外的房间;后来启程来凉州,为着掩人耳目,两人也不曾睡在同一辆车里,因此这还是几个月来张皎第一次听见刘瞻夜里睡觉时的呼吸声。他只听这声音,不需摸刘瞻的脉搏,便能察觉到他生了病,却不知是从哪一天开始的,是今天、还是什么时候?
他默不作声地想着,可因为身上带伤,体力不比从前,过不多时便打起了瞌睡。半梦半醒间,忽然听见一串咳嗽,张皎猛地清醒过来,见刘瞻已经醒来,背对着自己,正拿被子掩住嘴,闷声地咳着,忙问:“殿下醒了,感觉好些了么?”
刘瞻又咳了一阵,随后才缓过一口气,点点头道:“把你吵醒了……没事,睡一觉就好多€€€€咳咳咳……”他话未说完,又猛咳起来,半个身子都剧烈地抖着,连带着床帐也不住摇动。
张皎轻轻将他扶起一些,刚刚将手贴在他背上,不料便被刘瞻挣扎着躲开了。他愣了一愣,“殿下?”
“你身体还没好,省些力气……”刘瞻摇摇头,一面咳,一面艰难道:“给我,咳……给我一杯水就好……咳咳……”
张皎忙倒了杯热水给他。刘瞻喝过之后,咳声忽地黏重起来,咳不片刻,忽然一低头,吐出一口带着血丝的痰来,随后渐渐止住,喘息一阵后问道:“我走之后,大将军都和你说了什么?”
张皎将秦恭对他所说的话向着刘瞻复述了一遍,刘瞻听着,暗暗点头,闭了闭眼,忍过一阵头晕,“阿皎,明日你便去明威府吧。”
张皎在刘瞻额头上探探,“这几日我先陪着殿下。”
刘瞻摇摇头,轻声道:“不,你毕竟……还是明日便去吧。”
张皎一愣,随后明白过来。自己毕竟身份特殊,西北军人不知正如何看待自己,若是一到凉州便在刺史府深居不出,恐怕更要惹人非议,只得应下:“是。”
他见刘瞻醒来,忙将一直温着的药端来。刘瞻就着他的手喝了药,气力不济,又有几分昏昏欲睡,眯着眼问:“阿皎,你的手怎么样,痛不痛?”
张皎眼中忽地一热,俯身拥住了他,却不说话。刘瞻愣了愣,随后笑着轻声问:“忽然这是怎么了?”他想抬起手,却没力气,于是偏了偏头,在张皎颊侧贴了贴。
“不痛了,”张皎闷声道:“殿下快些睡吧。”
他说完许久,却不闻刘瞻回声,起身看时,却见他已支持不住,重又昏睡了过去。他坐在刘瞻身旁,这次再没有睡意,就这样默默坐了一夜,直到东方发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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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今天没学习,干脆摸了一章,咳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