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他们列阵上马之时,夏人骑兵已冲杀上来,两军霎时交起了手。贺鲁涅达按马在远处看着,只等刘瞻大军杀出,再做打算,可等了许久,仍不闻远处动静。
莫非刘瞻见袭营的这支人马人数太少,心中生疑,不敢现身?
贺鲁涅达微微皱眉,复又展开。也好,既然做戏,那便需要将戏做足一些,不然也引不出猎物来,尤其这猎物还带着几分机敏。他扬一扬手,侧翼一支骑兵也加入战阵之中,霎时改变了战局。雍军营中人数不多,这下更显左支右绌,不多时便显出几分败相。
若是刘瞻大军再不支援,恐怕过不多时,他营里的这支人马就要全军覆没了。可贺鲁涅达竖起了耳朵,不住环顾四周,仍不闻半点动静。此时彤云密布,上无天光,仅营中燃起的火光照亮了一小方天地,除此之外,四面静悄悄的,于漆黑中透着几分诡异。
贺鲁涅达的心渐渐沉了下去。
莫非刘瞻不在此处?
这个时候,他向四面派出的斥候逐渐回报,称附近并未发现雍军的伏兵。贺鲁涅达心中渐渐升起一个冷冰冰的念头€€€€莫非刘瞻不在此地?
这念头生出,他只觉背后霍地一冷,几乎不愿向后去想,可随后不受他控制地、转念间心中又升起另一个问题€€€€雍军主力既不在此,那他们现在何处?
贺鲁涅达让人打出自己的旗号,亲自杀出,在雍军营中左冲右突,马蹄踏着雍军和夏军交叠的尸体,来来回回踩过几趟,直踩得血肉纷飞,仍不见远处有何动静。他心中终于再无侥幸,明白他先前以为的雍军伏兵,看来当真是不存在的了。
若是雍军还在营中,那便罢了。他派去袭营之人跟随他多年,为人甚是机敏,见势不对自会后撤,顶多只是折损些人众而已,算不得什么。最怕雍军此刻不在老营,他们……
正寻思间,忽然有人飞马来报。那人相距甚远时,贺鲁涅达便瞧见他脸上神情,一望便知必非捷报,心中若有所感,怒吼一声,拔刀砍断了雍军营中的一根柱子。
那人上前来,下马跪地道:“将军,雍军老营之中只有些残兵,连把守之人都没有!”
贺鲁涅达心中大怒,一刀将他砍翻。只见得从那人脖颈当中射出一道鲜血,浇得一旁火把噗地一暗,随后一颗脑袋骨碌碌地滚到旁边,剩下的身体向另一侧歪倒,四面夏军无人敢作一声。
贺鲁涅达既已知道中计,一刻也不多留,便即收拾军队向后撤去。他一路打马飞奔,路上思绪急转。他万没料到刘瞻原本便没想同他于粮道处交战,用意竟在别处,如今刘瞻大军不在粮道,不在老营,必是对他木昆城有所图谋。
随后,贺鲁涅达想起自己为袭取雍军粮仓,传命于孟孝良,让他派一支人马出城,只觉心中大悔,恨不能咬碎了牙。他这一番图谋,原本天衣无缝,没想到竟然正中刘瞻下怀!
他打了一辈子的猎,谁知今日却被到手的猎物给反咬了一口。早听说南人狡诈,难以对付,不曾想竟至于此!莫非自己这一番谋划,这些个雍人一开始便料到了不成?
事已至此,悔也无用。木昆城的守军本就只有两万人,调出一军之后,面对雍军全军更显捉襟见肘,只盼孟孝良能抗令不尊,把他先前的调令给当成放屁,闻闻便罢,千万不要照做才是。
可没过多久,他便瞧见雍军粮仓方向火光冲天,心中暗道:糟了、全糟了!
贺鲁涅达一面差人赶往雍军粮仓、老营方向,将两军调回,一面马不停蹄向着木昆城赶去。又飞马驰行数里,他心头怒火散去,渐渐冷静下来,眼前现出一线光明。
凭着他对孟孝良的了解,孟孝良接令之后,绝不肯倾城而出,在木昆城中至少仍留了一万人马,这一万人据城而守,绝不是刘瞻这几万雍军仓促间能攻下的。以他的脚程,再过片刻便能赶回木昆城下,这么短的时间,若是城池就这样被刘瞻攻破,他孟孝良便是不自尽谢罪,他也要取其项上人头不可!
贺鲁涅达抽断了马鞭,终于赶回木昆城下。却见这座城池下静悄悄的,并没有预想中的两军鏖战之景,仿佛雍军并未觊觎此地,也没动过木昆城的一砖一石。
可贺鲁涅达知道这绝不可能,木昆城一片安静,反而是所有他能想到的结果当中最坏的一个。
他勒住了马,自己并不靠近,只示意身后几个士卒打马上前,向城头喊话。几人还未靠近,忽然,只听从城头传来“咻、咻”数道风声,那几人应声倒地,随后木昆城城头之上打出了雍军旗帜,城上人头攒动,无数雍军笑逐颜开、得意非凡,向着他齐声发出一阵嘲笑般的呼喝。
他无暇去想孟孝良究竟是如何丢了城池的,是技不如人,是临阵倒戈,还是同雍军早有勾结,无论哪一个,此时都无补于大局。见城池已破,他毫不犹豫,拨马向东便走,急往金城方向赶去。
木昆城既已失守,料来他的大营也早被雍军占得,军士没有粮草,想要夺回城池,不啻白日做梦,为今之计,只有速与大太子会合,合力守住金城,方为上策。
天色渐亮,彤云之中又落下雪来。他行不数里,忽见一彪军马拦路。贺鲁涅达原本便料到刘瞻不会轻易放脱了自己,若是他和刘瞻易地而处,他也定要在去往金城的道路上设伏不可。只是见到为首之人乃是张皎,他不禁微微一愣,随后却不知该喜该忧。
若是放在寻常时候,他倒乐于同张皎这般勇士切磋一二,可眼下正是非常之时,刘瞻派了这样一个人来,倒当真让他觉出几分棘手。他打眼略略一瞧,见张皎所部有近万人,军容严整,士气正盛,而且身上几乎都不带伤,看来方才在木昆城下并未发生什么激战。再看张皎自己,颈间系着一条深色披风,做保暖之用,看来等候已久€€€€好端端的一座木昆城竟是须臾便破,此中究竟有何曲折?
若是雍军疲惫,这仗倒还能打上一打。可如今€€€€贺鲁涅达不动声色地回头看看,他身后这些士卒皆知木昆城已经失守,大军无路可退,人心惶惶、汹汹欲变,此时同雍军相遇,还未交手,他便知自己必败无疑。为今之计只有力战,杀出一条血路来,至于能带多少人回到金城,那便全看天意了。
贺鲁涅达笑了一笑,到了这当口,仍有几分漫不经心之意,对着张皎扬一扬刀,“张皮室,请罢!”
张皎解开披风,扔向一旁。一阵疾风掠过,鼓起披风四角,大雪骤紧,只见得无数片白色的鹅毛之中,一只黑色的翅膀霍然张开,扑啦啦地直飞出去。下一刻,他身下马蹄一动,人已欺至贺鲁涅达身前。
“铮”的一声,兵器相交,贺鲁涅达同张皎四目相对,两双神色各异的眼睛相距仅仅数寸,各自映出对方的那张脸来。下一刻,两人不约而同地将刀身一齐向前一推,借势重又分开。
“锵”、“锵”、“铮”、“当啷擦”……
一时之间,金铁相击之声响成一片,像是织成了一张网,将他二人拢在其中。两方的亲兵谁也插不进手去,两军的副将各自担下了指挥之责,两国的人马仇深似海一般地血拼起来。当此之时,无论是披甲杀敌、解甲耕田的雍人,还是上马杀敌、下马牧羊的夏人,没人去想自己同对方究竟有何死仇,竟至如此不死不休之地,只有白刃纷飞,血花四溅,马蹄纷乱,杀声震天,直冲上浓云之中,搅下揭天的大雪,无边无际地滚滚而下。
张皎斗得身上热气蒸腾,贺鲁涅达也是一般,从他的两只鼻孔之中不住喷出白气,活像烧滚的水。眨眼间百余合过去,仍不分胜负。贺鲁涅达固然大出意料之外,张皎却也暗暗吃惊。
他方一交手,便觉贺鲁涅达身上力气远比自己先前以为的要大,但也仅此而已。二百余合之后,张皎飞起一刀,在贺鲁涅达木桩般粗的脖颈间用力旋过€€€€草原第一猛士,便就此轰然倒地。
赤红、滚烫的血从这个巨大的身体当中四下喷出,浇在张皎身上。从前杀人之时,他总会尽量不让旁人的血溅到自己,可现在他却躲也未躲,就这样任贺鲁涅达的鲜血将他大半边身子染成红色。
他忽然想起那日狄震处死影十四时,贺鲁涅达在一旁以刀割肉、大快朵颐之景。那时他是唯一在狄震面前说得上话的人,可他看着满地的鲜血乱涌,面带微笑,就像在看一出好戏。
贺鲁涅达的头颅从他那在马背上高高耸立着的庞大身躯之上旋转着跌落,他眼前天旋地转,不知转过了多少圈。在这好像没有尽头的旋转之中,他瞧见张皎座下白马巨大的眼睛,他手中那把刚刚染上一线鲜血的寒光凛凛的钢刀,他那只踩在马镫上的深黑色的靴子,漫天白色的大雪,最后,他看见一个无头的身躯从马背间重重摔下,那是他自己的身体。
他一生当中,砍下来过成千上万颗头颅,今日才知,原来人头落地,是这般滋味。
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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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访一下贺鲁涅达先生,请问您不是草原第一勇士吗,为什么才打了这么几百字就无了?
-贺鲁涅达:去问作者,杀千刀的作者怕不是摆大烂了,不然高低能打个三四章吧我
-小蜗牛:不!这个叫详略得当!我怀疑打斗场面写得长了大家也不爱看……
-所以这几章就是在走剧情x
-小蜗牛触角合十,对天许愿,愿意从评论区里随即抓取一个读者献祭,换取下一本的感情戏占比能达到全文20%
第七十六章
张皎清扫好战场,没回雍军大营,径直进了木昆城,向刘瞻复命。
木昆城规模不大,放在雍国,只是一座不起眼的小城,但其无论对雍国还是夏国都意义非凡。雍人破城以后,粮草可由此城转运,供养金城外的雍军,且秦恭所率这支雍军从此后路畅通,再无后顾之忧了。
张皎将染血的衣服脱下,换了一身干净常服,手中提着一个包裹,去见刘瞻时,刘瞻正同孟孝良叙话,见张皎回来,对他点了点头致意。
孟孝良看见张皎进门,神情微微一变。那时候狄震出使雍国,遇有事情,常常同孟孝良商议,为防有人靠近,便让张皎把守在门口,因此孟孝良同张皎倒是打过几次照面,知道他是狄震豢养的影卫之一。
狄震轻易不将手下影卫示人,后来孟孝良随狄震回国,再也没瞧见过他的那些影卫,也没再见过张皎,自然更没听说过他的消息。此后雍夏两国开战,雍国有个名唤张皮室之人声名鹊起,孟孝良虽然听说过此人,却从没有将其同狄震联系起来过。
狄震对影卫叛逃之事讳莫如深,整个大夏,除了他和他的几个影卫之外,再无人知晓此事。后来张皎被投入雍国狱中,坊间消息,也只是说他曾是夏人的奸细,做出过刺杀大将军之事,并不知道他同狄震有何瓜葛。
因此孟孝良瞧见张皎,只觉甚是眼熟,待认出之后,着实吃了一惊€€€€原来那个大家说的“汉皮室”,竟是大太子的影卫!可大太子的影卫,又怎么会叛逃至雍国,还做了将军?
孟孝良满腹疑惑,这当口却不敢发问。
昨夜刘瞻借大太子派去的内应之手,先是给贺鲁涅达灌了一碗迷魂汤,而后又让那人以葛逻禄语假传贺鲁涅达的军令,骗开了他木昆城的城门,孟孝良尚且浑然不觉,便做了阶下之囚。眼下他是生是死,皆仰人鼻息,本就唯恐哪句话说得不对,惹来杀身之祸,岂会问东问西,多生事端?因此一惊之后,只假作从未见过张皎,移开了视线。
张皎见了刘瞻面色,知他二人所议非是密事,因此走上前去,对刘瞻道:“殿下,贺鲁涅达已死。总计斩杀两千二百五十一人,俘虏还在统计,还有些残兵逃往金城去了。”说着,将包裹放在案上。
孟孝良偷眼看去,见包裹底部隐隐有血迹,脸色霎时变得惨白。他明白这是贺鲁涅达的首级,难道那样一个铁塔般的汉子,竟当真被人斩首了么?
“好,”刘瞻微微一笑,“那件事情做了么?”
张皎点头。
刘瞻也点点头,接下来是些劝勉的话,孟孝良无心去听。他心中暗暗琢磨,不知刘瞻和张皎所说的“那件事情”是指什么,但见他们两个对自己含糊其辞,心中不禁升起一线希望€€€€看来刘瞻未必会取他性命,不然他们两个说话时,也没有必要同他打甚么哑谜。
“孟大人,”听刘瞻忽然唤他,孟孝良心里一个激灵,尽量维持着面上的平静,“自从长安一别,已暌违多日,不知阁下一切可好?”
孟孝良见刘瞻面带笑容,心中反而更不得劲,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忙不迭点头道:“好、好。”
“不知葛逻禄汗可好?”
孟孝良答:“都好,都好。”
“如此,孤便放心了。”刘瞻从袖中取出一封书信,“孤奉大雍皇帝之命,特修国书一封,此行金城,还望阁下代为呈上。”
孟孝良心中一个霹雳落下€€€€他竟要放我!他原本同刘瞻相对而坐,闻言大出意料之外,不禁霍地站起,面上现出几分难以置信之色。他打量着刘瞻,见他绝非同自己开什么玩笑,不敢耽搁,伸手便要接过,却被刘瞻轻轻按住,“兹事体大,务必请大汗亲启才是。”
“自然如此,自然如此。”孟孝良生怕刘瞻反悔,捏住信笺一角,试探性地轻轻抽了抽,却没抽动,一颗心猛地向下一挫,抬眼看向刘瞻。刘瞻微微一笑,松开了手。
孟孝良将书信收好,见刘瞻仍坐着不动,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只得也讪讪坐下,却只觉如坐针毡,片刻后,悄悄挪了挪屁股。再看一旁,大太子的那个影卫不仅没走,反而也坐了下来,也不说话,只在一旁正襟危坐,像是座石像一般。
孟孝良不合时宜地暗暗想:橘生淮北为枳,这人在草原时被呼之即来挥之即去,和条狗也没什么差别,到了长城南边,都能在亲王面前端坐了。
“雍夏两国之间本无仇怨,只近年来有几分龃龉。”刘瞻忽然道:“按说,我大雍皇帝为中原之主,葛逻禄汗乃草原之雄,其实井水不犯河水,何至于大动刀兵?这两年来,干戈迭用,两国兵民无不血流成河,人亡家破,不计其数。”
孟孝良听刘瞻话音,心中已隐隐猜出他要说什么,却不动声色,只附和道:“晋王殿下所言极是。”
“陛下之意,去年签订的盟约仍然作数,我雍夏两国,仍是兄弟之国。既是兄弟,与其你征我伐,不如各自罢兵,永结盟好。只要葛逻禄汗守信,这盟约可千年不改。”
“贵国陛下之意,下……小人一定带到。”孟孝良满口答应下来,心中却暗暗嘀咕:城下之盟,不知他还要提什么条件?
“只是……”刘瞻果然话音一转,“葛逻禄汗去年撕毁盟约南下,使我大雍举国震动,这才有了现在之事。这一次两国再结盟好,若还是只凭那一纸盟书,恐怕往后还有覆辙重蹈之虞,陛下也不能放心,因此须得大汗拿出些诚意来。”
“晋王请讲。”
“孤听闻,贵国去年违盟发兵,乃是大太子力主。阁下带兵来这木昆城,”刘瞻说着,抬起手向四面随意指了指,“也是大太子的一应安排。去年大太子来使,雄姿奋发,令人心折,陛下时时念及,对太子甚是想念,欲邀太子再度南下长安一叙,小住几日,只是不知大汗和太子意下如何?”
孟孝良心道:图穷匕见了!
“只要见了大太子,我大雍即刻便退兵回国,绝无虚言。阁下回国之后,还望阁下代为转达,请大汗慎虑。”
刘瞻话虽说得委婉,可孟孝良如何听不出,雍国是想要夏国交出狄震为质?去年发兵,确是狄震力主,可他孟孝良也没少煽风点火,促成此事。刘瞻既然不提,孟孝良便当他并不知道,只是一个劲的点头,答应下来再说。可他心里知道,如今大汗病重,夏国真正的国主乃是狄震,他回国之后,若是当真将此话带到,恐怕下一刻他的脑袋就不在脖子上了。
刘瞻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紧接着又道:“阁下若有不便,那也无妨,只要将这封国书带到便是。无论最后结果如何,孤都定保阁下富贵无事。”
孟孝良听他之意,对金城已志在必得。好像如不议和,他便定能攻破大夏都城,再俘虏自己一次似的。他原本坐立不安,可听刘瞻言语之间语气始终较软,便难得硬气起来,“多承晋王美意,外臣的身家性命,自有大汗裁度,不敢有劳殿下。”
刘瞻听着暗暗好笑。片刻前孟孝良在自己面前还自称“小人”,可这会儿见自己并无杀他之意,打定主意要将他放回金城,便又拿起乔来,前恭后倨,倒是有趣。他也不恼,只笑了笑,又道:“阁下是识时务的,当能看出贵国如今已是日薄西山,生死存亡只在旦夕之间。阁下回国以后,见到葛逻禄汗,还望晓以利害,务必要以百姓性命为重,千万不要因一时意气误了大事。”
他说到最后,一把软刀子终于出鞘,“须知‘议和’、‘求和’,这一字之差,可是有着天壤之别,为国者不能不慎思啊。”
孟孝良刚刚鼓起的一股气又矮了下去,“晋王此言,一定带到。”
“好,那就不打扰阁下了。”刘瞻起身,“阁下好好休息,大军休整一日,明日便要动身往金城去了。”
张皎跟在刘瞻身后,从孟孝良的住所离开,忍不住道:“殿下,夏人恐怕不会答应议和。”
“嗯,金城如今是狄震主政,他是自然不会同我大雍议和的。”刘瞻笑道:“只是搅一搅金城的人心,让他们乱上一乱罢了。”
“等孟孝良回国之后见过狄罕,能劝动他也好,劝不动也罢,定然都会被狄震侦知。狄震性喜猜忌,听闻要交出自己议和,即便狄罕并不答应,他岂能咽下这一口气?最好狄罕还没病得下不来床,他父子两个斗上一斗,金城越乱,攻城便越是容易。”
张皎又问:“孟孝良回国之后,当真会送上议和的书信么?”
“孟孝良原是汉人,对葛逻禄献诚效忠倒也罢了,绝不至于为其搭上性命。”刘瞻笃定道:“他就像船上的老鼠,见船底漏水,尚有补救之机,便观望不动,一旦发现这窟窿堵不上了,定然拔腿便跑,岂会待在船上,和船一起沉进水里?”
张皎不语。
刘瞻向前走了一阵,不闻他出声,奇怪道:“阿皎,怎么了?”
张皎摇一摇头。他杀过许多人,这些人死前之态各不相同,除了那些全然来不及反应的人之外,将死之时,有些人呼天抢地,有些人则一派坦然,还有些人在二者之间,既不愿哀嚎乞命,也做不到视死如归,想跪跪不下去,想昂一昂脑袋,又昂不起来。
他知道刘瞻所说的船舱上的老鼠是指哪一种人,对刘瞻所言也一向信服,可他瞧见孟孝良的眼睛时,总觉着在那让人鄙夷的贪生怕死之下,好像还有什么别的东西,只是他一时说不出来。
他并不放在心上,见刘瞻仍看着自己,转过头去,对他扬扬嘴角,微笑了一下。
刘瞻蓦地站定,两只眼睛紧盯着他,像是要看出什么来。张皎见刘瞻神情大变,吃了一惊,也停住脚步,那一点笑意登时收了回去。
过了好一阵,刘瞻问:“阿皎,你今天很高兴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