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是说一句谎话,拼一线生机。
赵渊送走了林奉安,回头去看只有残骸的大营,中间火势渐消,而两侧山上冬日枯林被引燃,在天寿山上肆意燃烧吞噬。
丝毫不减颓势。
与此同时,从火光中,隐隐有军队向着乐安郡王营地而来。
赵渊看着那行军队。
压制浑身颤抖,深深吸了一口气。
寒意凛冽的血腥气冲入他的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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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警跸:古代帝王出入时€€于所经路途侍卫警戒€€清道止行€€谓之'警跸'。
【注2】纛:古代用毛羽做的舞具或帝王车舆上的饰物。古时军队或仪仗队的大旗。
龙纛:天子大旗。
€€纛:黑色帝王大旗。一般位于队列前方。
【注3】行在:旧时帝王巡行所居之地。
第10章 谒陵之乱(二)
漆黑中有马蹄声急促响起。
树林中本在警惕地方的两名道录司道士瞧着那马儿上一人抱着孩子自南方来,沿着河边小路一骑绝尘向着延寿寺而去。
他俩对视一眼,在密林中低矮着身子悄然往坡后而去,在密林覆盖的山坳深处,凌乱四散着五六百人,仔细一看都做仆役打扮,有宫内太监宫女,亦有马夫、仆人。
不少人衣衫破烂,身上有伤,还有被火烧烟熏后的污垢。
看样子是从行在大营中逃出来的一小撮人。
那两名道士穿过众人,到了斜坡上站立二人面前,作揖道:“凝善道长,刚有郡王府快马一匹往延寿寺方向去了。天黑看不清马上的人,似是一大一小。”
那站立二人,其中左侧一人正是谢太初。
他此时身上大氅已脱了,披在身侧内官监提督太监严大龙肩头,两只大袖系住袖口,露出腰间长短两柄子母剑。
剑鞘与他身上有些血迹。
乃是刚才大乱一起,他为了保护无辜之人,乘乱拼杀时留下的敌人的血渍。
“往这个方向便是期望过延寿寺遇上从开平来的肃王府亲兵,最好能直接撞上肃王……这般着急,那个小孩子身影应该是皇太孙。”谢太初道,“过了延寿寺便是张北草原,一马平川,没什么人能拦得住。只是宁王怎么料不到延寿寺这唯一的通路,早就安排了北镇抚司的人在那边布下重兵。没有人能够逃将出去。”
他们一行人也是想走延寿寺出天寿山,却因为这个原因,缩了回来。
“是不是乐安郡王带着皇太孙?”此时来自内官监的提督大€€严大龙问谢太初。他发髻意乱,黑白色的头发披散在肩膀上,通臂蟒服也破破烂烂,早没了刚出宫时的尊荣华贵,“还是郡王有大勇。”
谢太初摇了摇头,沉吟片刻皱眉,“你们在此等候,我回行在大营。”
严大龙一怔,连忙抓住他:“真人啊,凝善真人,您这是要做什么?大营乱起,您便带着道长们从天而降,把我们这群人引出了火海。您若走了,我们该作何打算?”
“不若是殿下离开,定会带上奉安。如今一大一小……便应不是殿下。”谢太初面色凝重道,“以殿下性格,定是要奉安带着皇太孙而去。自己留了下来……”
“可……真人再去也是危险万分啊。”严大龙说,“况且如今兵荒马乱的……”
“天地虽自有其道,而众人无辜。一路行来,尽力救助也是因此。”谢太初道,“我又何尝不知如今已到此间,历史滚滚,便是再去,怕也无力回天……”
道门中人,素来秉持无为而治。
物壮则老,盛极必衰。
万物自有法则。
无为方可无不为。
可赵渊……
“严大人带着众人离开吧。”谢太初道,“待局势稳定后,再回京城,若宁王掌权,便正是用人之际,严大人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定不会止步于提督之位。”
严大龙无法阻拦,只好在他身后抱拳躬身:“严某记得真人这份恩情,来日必还报之。”
谢太初还礼后,抚上腰间长剑。
接着他钻入密林中,行动极快,悄然消失在了不远处黑暗之中。
*
赵渊被羽林卫下总旗一路拖拽入了中军天子帐前。
地上寒冷干硬,又因为高热度而融化后,不知道什么东西混杂在一起,变得脏污油滑。那总旗将他仍置在地上,赵渊猝不及防,半个身子便倒入了血色污水之中。
他喘着气勉强撑起上半个身子,一身单薄的中单全部脏污。
天子大帐如今烧破了一半,破了的地方又挂了帘子,里面虽然点了灯,可也看不真切。
周遭没什么其他人,有些挣扎后的凌乱手脚印子,一滩滩红色凝固的血渍说明刚才这里出现过何等的地狱场景。
也许是天气太过寒冷,也许内心恐惧,赵渊瞧着这断壁残垣般的景象浑身颤抖不已。
又过了片刻,远处马蹄声疾来,赵渊抬头去看,一行锦衣卫从延寿寺方向而来。
待这队骑兵进了,几个人下马,手里还提着个孩子般的人,拖拽到他附近,一把扔下。
竟然是刚才被奉安带走的皇太孙赵浚。
赵渊连忙将他搂在怀里,过着几乎没有的暖意给他。
“浚儿!浚儿!
赵浚本已昏迷,这一通折腾下来,便昏昏然醒了,见是赵渊,大哭:“二哥!延寿寺有伏兵!是北镇抚司的叛兵!”
赵渊心已沉到了谷底,哑着嗓子问:“奉安呢?”
赵浚还在哭,指着领头的锦衣卫说:“你问他!你问他!”
赵渊抬头去看,领头的人已经去了头盔,火光照亮了他的面容,乃是他的好兄弟,前两日便出城公干的北镇抚司缇骑€€€€沈逐!
赵渊猛然大惊。
沈逐前几日所言还在耳畔。
€€€€霜降前不会再见了。
€€€€你……多多保重。
“你€€€€”
他开口想要质问,可声音卡在喉咙中,一个字竟然都发不出来。沈逐如今面色冰冷,瞧他如陌生人一般,只瞥了一眼,便转身走近天子大帐,单膝跪地抱拳道:“王爷,厂公,不出所料,皇太孙果然自延寿寺北上欲往肃王处求援。如今已将赵浚擒回,等候发落。”
“好。”舒梁的声音从帐中传来,“请太子殿下过来吧。”
沈逐应道:“是!”
他转身离开,片刻后。从太子帐曾经所在的位置有人过来,待走近了,就着昏黄的灯光,才瞧见是沈逐并几个锦衣卫押着太子过来。
赵渊一惊:“太子!”
赵浚亦哭喊:“父亲!”
太子发冠散乱,衣领亦被拽散,身上有些脏污之处,显出从未有过的狼狈姿态,然而他却尚算镇定,在天子大帐前笔直站定后,这才回头看了看赵浚赵渊二人,叹息:“命有此难。”
赵渊趴在地上,双腿孱弱无力,只能抬眼看他,听他说完这句泪便奔涌而出:“二叔!”
“哭什么。”太子说,“老赵家孩孙有肝胆,不许哭!”
“该哭的。”帐内传出一个人声,接着帘子掀开,舒梁率先出来,又侧身垂目提着门帘,像是恭敬等待着。
片刻,账里面便有人缓缓踱步而出。
乃是太子的孪生兄弟。
€€€€宁王赵戟。
第11章 应绝后患
宁王赵戟面容与太子有五六分相似,带着大气端庄之姿,只是若多看两眼便觉得有些不太舒适,兴许是他一双眼睛里带着太多的欲望和阴霾,因此有些让人心寒,遂不敢再看。
“该哭的。”宁王瞧着太子说,“这会儿若不哭,一会儿就没机会了。”
“父皇呢?”太子脸色苍白问他。
“还活着。”宁王轻笑一声,“还能口述个遗诏、盖个大印。”
“你€€€€!”太子气得发抖,“赵戟,你疯了吗。为一己私欲肆意杀戮,今日行在中死了多少无辜之人?你还不收手?”
“我可以收手。”宁王说,“太子之位让给我,摄政之权交予我。我便收手。”
“孤是嫡长子,自幼便被册立为太子。立嫡以长不以贤,立子以贵不以长。这个道理你不是不懂!你身为皇弟不忠心为国贴身侍奉,反而举兵而反,囚禁天子,逼太子让位……你想干什么?”
“你我同是顺穆圣皇后同胞所生,只因你早了我几个时辰出生便成了名正言顺的嫡长子,成了太子。而我呢,本应出生时被溺死……若不是那会儿母后还有意识,求了陛下当场封我去了边疆做藩王,我便已成孤魂野鬼。”宁王道,“我既出生,母后随即却死于大出血。皇帝不喜我,虽不杀我,我却成了那个不详之人……三十年多年来,我受尽白眼冷遇。便一直没想明白……为何……这究竟是为何?”
他身着鱼鳞比甲,负手站在天子帐前,可眼神冷冰冰,锐利的直视太子,火光在锃亮的比甲上反射出猩红的色泽,让宁王仿佛浴血而来。
“为何一母同胞,孪生兄弟。你未来要成为天下共主,而我只能去边疆做个吃沙饮风的藩王?!”
“你这是打算弑兄夺位吗?!”
“你可以做皇帝,我难道不可以!这样的问题,你难道没想过,你难道不知道?”宁王反驳,“若不是你一心要逼我去藩地,若不是你着急在谒陵后摄政削藩。我何至于今日就要抓你啊?是你自己把自己逼上绝路。”
“你表面恭顺,早就筹谋多年。就算我霜降后不削藩,你也想好了要取而代之。如今又何必粉饰太平,将责任推到我头上?”太子质问他,“你不怕逆天报应,不怕史书记你是乱臣贼子?”
“乱臣贼子?”宁王琢磨了下这四个字,好笑道,“我既为天潢贵胄,这大端既然是赵家的天下……又何谈什么乱臣,哪里来什么贼子?我赵戟,才是天下共主!才是大端的皇帝。只有我这般的枭雄才配站在巅峰受万邦来朝。”
他从腰间解下佩剑,扔在了太子脚下:“念我二人兄弟一场,送你体面上路,兄长自行了断吧。”
太子盯着那柄装饰华美的佩剑,脸色煞白。
“不要!父亲!不要啊€€€€!”赵浚大哭,挣扎着要往前阻拦,孩子虽然年幼又受箭伤,这会儿父亲要死,他挣扎起来力气大得惊人,赵渊几乎抱不动他。
他的哭声唤回了太子的思绪,太子仔细瞧他,又瞧见了他肩头的箭伤,眼眶泛红强做镇定:“浚儿,莫哭。”
赵渊急了,对宁王道:“三叔,何至于骨肉相残。”
赵浚亦哭求:“三叔要太子之位便拿去就是,皇位亦然。只求放过我父亲!”
“赵浚!”太子厉声呵斥,“没出息的东西!你给我记住了!赵家人可站而死,绝不跪着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