业已成魔 第11章

第13章 冰封

天边开始发亮的时候,行在大营终于尘埃落定。

蔓延上天寿山的火烧过了山顶,已经往山林深处而去,只剩下滚滚浓烟可以从大营处观望到。

只是不知道为何,霜降后竟然下起了雨,开始淅淅沥沥的,落在地上变成了冰。很快雨慢慢成了雪,雪又顷刻鹅毛大小,漫天飞舞,半个时辰之内行在已然银装素裹。

雪中有锦衣卫持伞送舒梁归来,待到帐下,舒梁作揖行礼道:“王爷,雪一起来,那翻过山去的火便被扑灭了,更不曾惊扰祖先陵寝。”

宁王站在账门出,负手而立,皱眉仰望天寿山,过了片刻道:“天寿山少雨,偏偏就下了雨。霜降又未够严寒,偏偏又起了鹅毛大雪。连老天爷都眷顾本王,本王继承大统,是众望所归、天命使然。谢太初果然还是有些本事的。”

舒梁诺了一声,犹豫了片刻,欲言又止。

“什么话别吞吞吐吐的。”宁王道。

“……奴婢斗胆问询,王爷正要放了乐安郡王吗?”舒梁问。

宁王瞥他一眼:“何意?”

“贤帝血脉中,太子一门已绝,可肃王府还有赵渊一人。”舒梁道,“王爷这些年来低调隐忍,步步为营,能走到今天这一步,靠的绝不是侥幸纵容。让奴婢看来,赵渊这个人就算四肢全废也万万不可放过。”

宁王沉默。

舒梁又躬了躬身,更恭敬道:“所谓一时火起,最佳灭火的时候,便应在火苗之时。若再容他烧上几分,变成火势……一如这天寿山昨夜大火了。”

“我已与谢太初有了约定,又怎么好更改。”宁王突然道。

宁王这话说得仿佛是推却,可仔细琢磨意思推却中又带着几分怂恿。

舒梁笑了笑,垂下眼帘委婉道:“王爷未来是天下共主,一言九鼎、一诺千金。这样的事情合该奴婢来办。”

宁王不置可否,倒开口嘱托道:“往宁夏卫去一路千里,荒郊野岭之地甚多,天命无常,悄无声息地也怪不得谁。只是若入了宁夏卫,便进了众人眼目之中,还是得好生照顾才对。”

“是。”舒梁应了下来,躬身退出大帐,快步行至栅栏十二亲卫驻地处,左右一看,并不见沈逐身影,便唤了今夜当值的总旗范宏。

“沈逐呢?”

“沈爷带着北镇抚司的人回延寿寺了。”范宏道,“他说那边儿吃紧,快马去了有一个时辰了。”

“赵渊被安排在了何处你可知道?”舒梁又问。

范宏挠了挠头:“还能住人的帐就那几个,刚出来的时候谢道长把人直接带到自己帐里去了。”

舒梁皱眉:“你招呼下面,找二十人与我同去。”

“是!”

舒梁在雪地中走得极快,不消片刻已带着二十锦衣卫抵达谢太初临时就寝营帐前,道:“凝善道长,咱家叨扰了。”

谢太初帐帘半掩,内里并无声音,舒梁皱眉,命身侧锦衣卫掀帘子。果然帐中无人。

舒梁眉头紧拧,对身侧锦衣卫道:“速去请韩传军大人。”

*

赵渊在做梦。

温暖的体温和熟悉的怀抱让他意识起起伏伏、朦朦胧胧。

耳边传来房屋燃烧、梁栋倒塌的声响,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梦中的自己双腿健康,站立在肃王府外不远处,眼前的肃王府燃起通天大火,火舌吞噬了肃王府的牌匾,门厅,亭台、楼阁、父亲的铠甲、哥哥的长弓、母亲斑驳的妆奁,水榭前那棵垂柳、还有上面那窝燕子……

没有人在他的梦里。

却血迹四溅。

回家?

哪里还有家?

他站在血泊之中,双腿无法移动,眼睁睁地看着所有的一切过往,都成灰烬,化为尘埃,被吹散在了无穷无尽的黑暗之中。

他从噩梦中惊醒的那一刻,耳朵里依旧是鼓噪的燃烧声,……渐渐地,燃烧声凝成了现实中的声响,那是寒风呼啸的声音。

赵渊被谢太初紧紧包裹在披风中,又被人面对面环抱在马前身前。

谢太初座下快马一路狂奔,沿着山路往北延寿寺而去,虽然一路疾行,可他已察觉赵渊气息已变。

“殿下醒了?”他问。

怀中之人并未答话。

谢太初仔细凝视前方,即将西沉的月在乌云后只有一个朦胧的影子,唯有脚下之路隐约可见。

谢太初一面冒险疾行,一面对怀中之人说:“宁王这个人反复无常、言而无信,却最爱标榜自己如尧舜贤君、礼贤下士,今日当着众人的面被我说动了心,回头冷静下来定要想办法再取殿下性命。刚才巡防换岗松懈,我便乘机带殿下离营。”

雪下得更加猛烈,凛冽的风将大片大片的雪花投掷在谢太初的身上,他头顶风帽已积上雪,连眉毛和睫毛上都是积雪。

唯独怀中赵渊并不曾沾染上风雪,只有肩头略有些湿冷。

谢太初沉思片刻又道:“想必此刻舒梁一定发现端倪,并派出骑兵追击。如今还是得越过延寿寺的北镇抚司兵防……然后……先入庆地、抵宁夏卫。到了宁夏卫圈禁之处,殿下则遵从了所谓自宁王转达的‘皇上口谕’,至少性命无虞……届时再做打算如何?”

怀中之人一动不动。

若他大哭,若他崩溃,若他恐惧、若他愤怒咒骂、癫狂无状……似乎任何情绪都比这般的一片安静来得好。

谢太初在疾行中恍惚想起了过往的零碎片段。

€€€€太初,我有好东西给你!

那个手捧心爱之物的乐安郡王,那个眼中盈满情意的烟火气十足的年轻人……仿佛被这万千风雪冰封。

山路崎岖,并不好走。

马蹄印记刚在雪中踩踏出来,便顷刻被后面的雪所掩盖,又行两刻,远处出现一个橘红的亮光。

€€€€乃是延寿寺顶宝塔上的永明灯笼。

话音刚落,黑暗中有人道:“何人在此?”

谢太初回眸去看,从山路那头沈逐缓缓而来,他在这里似乎等了有些时间了,身着的比甲上雪已冻成了冰,随着他移动,一块块的碎裂落在地上。

沈逐走得近了,仰头看谢太初。

他浑身杀意,带着几分血腥气,连谢太初下马儿都忍不住退后嘶鸣。

谢太初安抚地拍了拍马脖子。

“沈缇骑不在宁王殿下身侧侍候,怎又回了这延寿寺?”

“道长去往何处?”沈逐反问,“还带着此人。”

“不放心旁人,亲自送郡王去宁夏卫。”谢太初道,“你且替我向舒梁转达,待郡王在宁夏卫安置妥当,我必归京城。”

“赵渊已褫夺封号,哪里还有什么乐安郡王。”沈逐已握刀柄,“我既是延寿寺守备,便不会放一人自延寿寺前路过。”

谢太初淡然一笑,垂眸瞧他:“沈缇骑话放得狠,可未曾见任一驻兵?怕是早就找了借口屏退了左右,一人在这里等他吧?”

沈逐沉默片刻。

身上杀意渐淡。

“宁王不会放过他的,这一路定还会有追兵。再然后就不会如延寿寺这般好对付了。”他说,然后缓缓退开一步,让开了大路。

“走吧。”沈逐别过头去,看向远方,“将士们很快就回来了。”

谢太初也不多话,抱拳道:“多谢沈缇骑。”

他引马前行数步,又听见沈逐唤他:“凝善道长。”

谢太初回头:“沈缇骑还有何事?”

沈逐问:“我曾听探子密报,您与赵渊说过,我似有大劫难又似有大功德降身。想求个明白。所谓大劫难是什么?大功德又是什么?”

他的身影在风雪中若隐若现,雪与夜混杂成黑白纷乱的色泽,几乎要将他吞噬。

“大功德又是大劫难。大劫难亦是大功德。”谢太初道,“命中注定,避无可避。只在一念之间。”

“如此……”沈逐顿了顿,“请凝善道长善待我的、我的……兄弟。”

“我会的。”

此次谢太初甩鞭惊马,马儿箭一般的飞驰出去。

身后的沈逐终于被黑暗吞没,消失在了远方。

又奔驰出老远,天边已逐渐光亮,黑色的夜慢慢地褪去,露出了白茫茫的一片大地。

万事万物似乎被冰封在了这片极寒之中。

谢太初微微拽了拽缰绳,身下黑马喘着粗气慢了下来,再回头去看,来时踪迹已尽消失在了厚重的雪中,就算是真有追兵来袭,一时半会儿也会迷失了方向。

他使劲搂了搂赵渊。

安静的乐安郡王,下巴抵在他肩头,呼吸悄然平稳。

谢太初轻轻摩挲他的背,安抚道:“天怜殿下,降此大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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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了更了。

第14章 天道无亲(含加更)

风雪到中午的时候再起。

越往北走,天气越冷,赵渊经历了前一夜的磨难,便不出意料地发起烧来。

他在谢太初怀中滚烫,脸上升起红晕,急促喘息,人的意识已然不清醒。

虽有大雪阻拦身后追兵,一马二人,就算走得再快,在中午时,终于是被一列骑兵追赶上来。

此时大黑马驮着二人已经转向西北方向。

最开始的时候,隐约听见了马蹄声。很快从天边就出现了几个延成一条线的黑点伴随着叮叮当当的铃铛声便疾驰而来。

谢太初驾马上了一个山包,勒马回头,凛冽的寒风几乎要将他与黑马吹倒。

“三十骑,总旗【注1】带队,装甲奢华精良,却少了些马上兵器。应是从锦衣卫【注2】中调拨来的先头兵。”

赵渊昏昏沉沉。

风雪中无人回应他。

谢太初也并未期待回应,说完这话,他往前路看去,已仔细将前方地形绘制于心接着他一拽缰绳,大黑马跃起嘶鸣,响彻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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